第14章 礼服
先前桑顿太太瞧着两位小姐的注意力都在报纸上，她吩咐完佣人，便也跟着儿子下楼，走出了房子。
“约翰。”她挽着儿子的手臂说道，“我始终认为你配得上米尔顿的任何一位小姐。勃朗特小姐和史丹小姐都不错，但你可以选择更好的。”
“母亲。”桑顿伸出左手握了握她的手掌，边走边劝道，“我从未有过那个意思，也请您不要在私下里评论两位小姐，这事情不大尊重她们。”
桑顿太太却不吃这一套说词，她不满道：“我没有挑剔她们，约翰，我只是在夸完她们的品德修养后，指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其她小姐不止拥有同样的品质，还有丰厚的嫁妆，比如斯通小姐……”
“妈妈！”桑顿先生打断了母亲的话，“我一直对斯通先生心怀感激与敬重，因而对斯通小姐着实无法产生爱慕的情感。这是我个人的坚持，说实在的，我其实很反对范妮去斯通家里做客，也不知道她会闹什么笑话。”
桑顿太太没有接范妮的话题，她继续询问儿子：“既然你不喜欢斯通小姐，那么什么样的小姐才能赢得你的爱慕？你已经三十岁了，约翰，在你事业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后，我现在心中最迫切的愿望，就是你能找到一桩好姻缘。”
桑顿先生心头闪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它的主人总是巍然不惧地望着自己。
“会的，母亲。”他含糊道，“丘比特的箭该来的时候，希望不是只射到了一个人身上。”
……
另一边屋里的两位小姐却陷入了烦恼中。
“要不写完后直接寄给出版商吧？”安妮提出了她的想法。她是追求完美的人，在一部作品没有完善之前，就刊载到报纸上，这是她先前从没有过的想法。
“我倒是想这样做。”露易丝忍不住叹息道，“可是出版作品要自己花钱，就我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是一笔无法支付的开销。你不知道，就连拉德克利夫夫人都是靠着家里人花钱出版到第三部小说，才一举成名。我既没有拉德克利夫夫人一样的报商丈夫，也无法获得一个好父亲的全力支持，只能选择投稿给报纸，先赚取一点稿费，才能在后面需要花钱的时候有底气。”
造成露易丝和安妮这么纠结的原因，是桑顿先生收集的几份报纸上面的内容，大都是各类诗歌和文学评议，或者戏剧话本。小说每份报纸只有一篇，留给它的篇幅空间也大，显然是凑数的。瞧着报纸上新近的日期，还不知道这两篇小说什么时候会完结，或者完结后是否已经安排好后续的作品。
总之一句话，小说不适合投稿。
“如果没有行动下去，想再多也永远想不出一个好的结果。”露易斯倒是这样乐观地给自己加油，“兴许事情会有转机呢！”
吃完早饭，她和安妮在客厅里踱步了十来圈。在确认桑顿太太已经把她们抛到脑后，暂时不会回来，她们便取出笔纸，继续鼓捣起这篇小说。
露易丝粗略估算了一下，目前她大概写了两万字篇幅，故事推进到一半左右，这种效率其实已经相当惊人了。听说现在法国有个高产的喜剧作家，名叫巴尔扎克，他三天就能写完一篇中篇小说，露易丝觉得自己这样作弊后速度也只有他的一半，真是自愧不如。
客厅的座钟指针跑到中午的时候，范妮终于从斯通家回来了，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可怜巴巴地瞧着在客厅沙发上做针线活的桑顿太太。在被问到呆在那是否愉快时，她难过地表示斯通一家待她很好，但是她下次不想再去那儿了。
这会儿范妮倒是感到了羞耻感，支支吾吾地应付着母亲的问题。等到安妮她们识相地离开这里，回到房间去后，她才告诉桑顿太太，斯通小姐让人高不可攀，自己在她身边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她觉得这样一位情趣高雅才学广博的小姐，自家哥哥是把握不住的，她如今也不愿意斯通小姐成为自家嫂子了！
虽然范妮没有具体说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桑顿太太心里倒也猜出七八分：定然是斯通小姐没有故意委屈自己，没有故意降低自己的兴趣爱好，学识思想，好让待在她身边的范妮获得些许的慰藉感。这样做最终结果就是让范妮明白了两位小姐之间存在着方方面面的差距，这种差距汇聚成心中的鸿沟，使得她们的关系变得疏远了。
不过在午餐之后，范妮就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了。她兴致傲然的和两位新玩伴说起本杰明工坊里的漂亮服饰，为了展现出她的胸襟与气派，她还用自认为合理的审美眼光分别给两位小姐挑了一件晨礼服，作为自己外出归来后的礼物啊。
安妮和露易丝打量着这两条漂亮的礼服，它们明显都使用了米尔顿本地产的印花布料，放到外地可能会卖到每码一点五先令或者两先令，在这里兴许就只要十便士。
这倒不是说这种布料价格低廉质量差。事实上，因为机器的超高生产效率，成品棉布的生产成本被极大地压低了，这使得它在底层市场极富有竞争力。相对的，它居然就失去了上层市场的青睐：那些老派贵族们会因为这种廉价的布料不能凸显他们的身份层次，因而更加青睐于精美昂贵的丝绸和上等亚麻布料制成的服装。
思绪回到这两条礼服上，露易丝只感到一言难尽。
首先是范妮给她们挑选的尺寸，真格的，她似乎是把露易丝给看扁了！
露易丝一眼就看出那款淡绿色、小一号的晨礼服，在胸围的尺码上收得过紧了，设计者的本意固然是凸显这个美丽的部位，偏偏范妮选小了一号，那就会让她时刻处于胸部被勒住的紧缚感中，对她的身体健康会造成极大的损害。
当然它的优点也非常明显：设计者采用高腰线加长裙的搭配,淡绿色的面料轻薄清透，营造出一种清新素雅的自然感。衣领和袖子还镶嵌了一圈精致的蕾丝花边，配上腰腹的大蝴蝶结，以及裙摆上的一圈小碎花边，增添出几分精致甜美感。
另一条淡黄色与白色布料交织成的晨礼服尺码大了两号，明显是挑选给安妮的，但范妮又一次错选了小尺码。
可能是因为家庭教师和牧师的女儿的身份，安妮的着装风格始终偏保守，她的行头里没有那种宽衣领显胸的款式。但露易丝瞧见过穿着睡衣的安妮，她隐藏起的尺寸估计要比自己大上一码不止。讲真的，是比范妮那种靠着高腰线和紧束缚托挤出来的虚假尺寸要真实得多、也大得多。
回到这款礼服的设计上，它是一款非常漂亮的连衣裙，上半身淡黄色的袖子上缀有刺绣的网纱，衣领相对开阔，腰部却通过抽褶工艺，让上半身呈现倒三角的轮廓，可以更加凸显女性的身材轮廓。裙摆通过几层洁白轻薄面料的堆叠，呈现出蓬松的效果。整体上给人一种轻快明亮的视觉感。
现在情况最有趣的地方就是，露易丝明显更喜爱大尺码的那一款，而安妮则一眼就被那条淡绿色的漂亮碎花裙给吸引住了，它清新淡雅的风格，着实让她喜不自禁，翠绿色眼睛盯着它反复打量。
可问题是，即便她们想交换着穿上各自喜欢的那件，她们的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拒绝尺码上的巨大差距。
只能说范妮的审美鉴赏能力，从她平日里喜欢穿搭的那件繁复刺绣的、带着浓厚洛可可风的暗色大蓬蓬裙上就能瞧出一二——着实让人挑不出问题，因为全都是问题。
“嗯—”露易丝沉吟了一下，委婉地提问道，“如果裙子都需要改进一下尺码，那该怎么办？本杰明先生会提供售后服务吗？”
“哦，当然啦！”范妮语气肯定的回答，“本杰明先生在我给账单签字前，就表示这几款晨礼服如果有不合身的地方，可以退还回去，只需要测量好增减尺码的地方，他会重新选料缝制，保证和展出来的样品一个式样。”
安妮好奇地询问，他怎么能保证呢？
范妮露出崇敬的神色：“本杰明先生不止是一位服装设计师，还是一位出色的画家呢！他工坊里的布局装饰都是他亲手设计的，他还把每一件作品画在纸上、装订成图册供客人挑选。甚至是同一款设计都有好几种不同的色搭呢！我瞧着都漂亮极啦！”
她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本杰明工坊就是米尔顿生意最好的服装店啦！
这种理念引起了露易丝的兴趣，她思忖着说道：“这么说来，本杰明先生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吧！哎，如果招的学徒工手艺不过关，又会造成他服装质量的参差不齐，他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范妮不满的嚷嚷道：“哦～露易丝，这不是我们这些顾客该烦恼的事情，只要本杰明先生能继续做出漂亮的衣服，哪怕他把灵魂卖给了撒旦…”
说到这里，范妮也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闭上嘴巴，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话圆回来。
见气氛有几分尴尬，安妮便微笑着说：“真感谢你的礼物，范妮，我们都很喜欢。只是尺寸上确实需要修改一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很麻烦？”
范妮连忙说这里去布朗大街7号，只需要坐上马车，总共几分钟的路程。
露易丝和安妮对视一眼，便表示明天早餐后她们可以步行前去拜访这家店，顺便散步消食，观赏一下米尔顿的景象。
范妮用一种轻忽的语调接话说，她也要去，就让她来带路，明儿一起去吧。
这会儿功夫，正巧桑顿先生和他母亲又去工厂里例行巡视，否则叫他们瞧见平日里总是抱怨着步行太累、自己身体太娇弱的范妮，今天突然有兴致要跟人出去散步，定然会让他们以为是东风要吹散米尔顿顶上的黑云，阳光会洒落到米尔顿的每一个角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