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玫瑰
这天晚上，露易丝放下手中的米切尔牌钢笔，不禁感叹，写作真是件费神费手的事。
如果没有桑顿先生慷慨出借这支钢笔，那么她还得用安妮的羽毛笔慢吞吞写着。坦白说，用羽毛笔写一手漂亮的花体字，她不是不能做到。但是当字数达到几万字的时候，这份工作就对她的手指关节造成了巨大的考验。
钢笔无疑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以后她一定要挑选一款精致漂亮、小巧轻便的钢笔。露易丝还是忍不住略微有几分嫌弃这款漆黑又笨重的米切尔钢笔，不禁想到了电视里看到的老式打字机，乃至最新的手机语音写字，真羡慕未来的人啊！
正当她胡思乱想着整理稿子的时候，安妮放下手里的《西塞罗传》，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一阵功夫后，她穿着睡衣走了进来，利落地钻进床上的被褥里。
她表情自然地对着露易丝说：“快把改动的地方拿来让我瞧瞧。”
露易丝却瞧出了安妮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笑嘻嘻地一步两步轻快来到床边，稍许用力就挤开了安妮的位置，背靠着枕头和她并坐在一起。
“给你，我亲爱的安妮编辑，今儿晚上天气可真冷，感谢你特地前来赏赐我一星半点儿的温暖。”
安妮忍住没有笑出来，她昂了昂下巴，冷声道：“别像个髪国男人那样说话。”说完便认真读起露易丝新写下的文字，只是看她微微翘起的嘴角，显然是心情愉悦的。
“怎么会呢！”露易丝委屈道，“你不知道这两天晚上，没有你在身边我睡得有多么不踏实。说出这样真心实意的话却被你当成髪国人，还是一个髪国男人，这可真叫我难过啦！”
安妮边看边回应道：“叫你一声路易，不就是髪国佬了……黑色巨山之上有一株神奇的玫瑰……传说中采摘这朵玫瑰的人可以获得永生……这朵玫瑰却带有剧毒的刺枝，使得无人敢于接近，因此它无法将永生留给人间……永生玫瑰？是隐喻奥菲莉亚的命运吗？”
露易丝回答是的，她倚靠着安妮，思索片刻后问：“路易怎么样？就叫路易史坦尼斯。”
“哦～你的笔名？听着真真像个髪国男人，挺好的，这么说你是要投稿到《巴黎日报》？还是《凡尔赛快报》？”
“啊～安妮你变得风趣多了，我很喜欢你现在的幽默感。就是不知道髪国编辑会不会撕碎这篇恶毒的小说。不过要让我做出堂吉柯德向风车冲锋那样的无畏行径，除非是你被整个世界给敌对啦！”
安妮漫不经心地问：“会那样吗？”
“也许吧，就像我们用文字去挑战这个男人占据绝对话语权的领域。”露易丝叹气道，“昨天你不是说，骚塞这位诗人桂冠曾经给你们姐妹回信，傲慢地称文学创作不是女性该从事的行业。哈哈，我倒要让他瞧瞧女性的力量！”
“那你倒是用自己的名字哩！”
“安妮！”露易丝忍不住转身挠起安妮的腰肢，让这位愈发喜欢拌嘴的好朋友无法维持住刚才怡然静赏的姿态，直到她求饶才停下手来。
笑闹过后，露易丝露出狡黠的笑容：“我现在还是要躲着史丹老爷，况且一个男笔名才更容易把作品发表出来。等以后有机会，再证明路易就是露易丝，史坦尼斯就是史丹，一定能让高傲的老爷们惊掉下巴。”
安妮被露易丝大胆的想法震惊到了，她喃喃道：“我们也曾计划过用男性笔名，可从未想过再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这太……。”
“太大胆啦，太疯狂啦！是这样吗？”望着安妮点头回应，露易丝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让我脑袋里出现这样奇妙的故事？为什么命运会把我安排到米尔顿？为什么会在桑顿先生家遇见你？这一切的巧合就是上帝暗中的安排。感谢你在创作上给我的指导，这个故事能这么顺理成章地完成到这种地步，可离不开你的功劳哩！”
安妮白嫩的脸上泛起红晕，表示自己只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帮助，真正厉害的还是露易丝本身在故事上的奇妙构思。
可这就是我矛盾纠结的地方啊！
露易丝心中叹息着，认真望着身旁的安妮说道：“就像是你说的那样，这会是个好故事，那么我为什么不再勇敢一点，再多争取一点。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拉德克利夫夫人，我希望成为第一个露易丝史丹，我希望人们能知道那个叛逆的、逃脱婚约的女孩，她心里的故事。”
安妮再一次确认了，露易丝身上闪耀着让人着迷的地方，就是那种骄傲倔强、勇敢狡黠的个性，那才是她最招人喜欢的地方。
……
但事物的发展从来都是按照既定的轨迹进行下去，即便是变数也是发生在轨迹之上的变动，一般是不会因为小姐们迷人的个性而而偏离原先的航线。
因而在第二天一早的餐桌上，她们就遭到了来自现实的一点儿挫折。
这天早上，桑顿先生居然难得的没有匆匆解决完早餐，而是一手翻着《米尔顿时报》，一手挖着水煮蛋。他面前还摆着一块奶油面包，一块起司奶酪，以及一杯咖啡，这是一副他过往没有过的悠闲神态。
见到两位小姐行礼后坐上餐桌，带着几分惊讶打量自己的儿子，桑顿太太便不无得意地解释说，约翰昨天交付完成了最后一笔交易日订单，今天他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犒劳一下最近辛劳的自己。
露易丝见她仿佛就是路易十四因为朝臣手搭凉篷、避开他耀眼的光彩而感到得意洋洋的姿态，略有几分好奇，究竟是赚了多少金磅才使得这位平日里刻板严肃的太太这样喜形于色。
不过这倒是个好消息，兴许桑顿先生能抽空给出不错的建议。
安妮选择了一份培根烤吐司，抹上了点果酱，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露易丝则挑选了马芬蛋糕，一小碟果酱和一块奶酪，以及一杯咖啡。
进餐前露易丝询问了桑顿太太，自己能否通过翻阅过去的报纸好了解一下米尔顿。
尽管桑顿太太心中始终为米尔顿的工业而骄傲自豪，也愿意说上几句她对米尔顿的了解，但她最终还是吩咐佣人把墙壁柜橱里最近几份《米尔顿时报》拿过来。
露易丝和安妮边吃边打量起上面的内容。讲真，她们这副男士做派倒是引起了桑顿先生的注意。
露易丝先看了报纸的整个版面，大致分成了广告块，招租块，以及杂事闲谈块，那些五花八门的广告推销产品几乎让露易丝怀疑起自己的智商。居然会有“聪明药”、“大力药”这种产品，并且堂堂正正在这份米尔顿最大的报纸上面打起广告。在后世一看到这些名字，可能连刚上学的小孩子都知道它是假药。还有一款“发财水”大受好评，在它的广告词末尾，写着已经有三十七人在饮用该水后创业成功，搬进大宅子，迎娶漂亮小姐，走上人生巅峰……
既然如此，你就别卖这个发财水了，通通喝光，不久你就能迎娶公主，加冕为王啦！
露易丝低声把这个想法说给安妮听，惹得对方一口吐司连呛了好几下，差点儿被噎到，连忙向桑顿一家道歉，并偷偷对露易丝翻了个白眼。
翻到杂文板块，露易丝看了几眼就失望极了。这上面的故事庸俗不堪，几乎给人一种凑字数的感觉，甚至于她还在不经意间瞅到几段艳俗的描写，心中立马给这家报社打了个大叉。
等露易丝放下手中的报纸，桑顿先生终于开口道：“史丹小姐，你想要投稿吗？”
“您真是慧眼如炬。”
“那么我很遗憾，米尔顿的报纸都是这种风格。人们不关心文学，对于文学创作这件高雅的事情提不起丝毫兴趣，你可以瞧出来，整张报纸的字里行间只有金钱这个单词——只有赚钱才是令他们着迷的事情。”
露易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在伦敦，在别的地方，诗歌创作固然是浪漫高雅的事情，但写小说可不是，这被认为是一件庸俗的事。但在米尔顿，人们过分执着于对金钱的追求，以至于当这位本地最大的工厂主出人意料地流露出对文学的热爱时，当他将所有文字书写都归类于高雅的事情时，这近乎有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并且询问桑顿先生有什么高见。
“当然是投给伦敦的报纸。”桑顿先生起身走到橱柜那边，从一层取出几张折叠整齐的报纸，对着露易丝道，“《泰晤士文学刊报》相对专业，或者《卫报》上也有文学板块，你可以看看这些报纸的风格再决定投给哪一家。”
露易丝惊异地起身接过桑顿先生递来的报纸，并感谢了他的好心提醒。
等到她从这几张报纸中回过神来，发现他已经再次投入到一天的工作中去。
想到他专门存放的文学报纸，想到玛格丽特说过，桑顿先生是黑尔先生的雇主之一，也是他专门邀请黑尔先生来米尔顿教授文学鉴赏，露易丝心中暗自问：“真格的，他到底爱不爱金钱，又爱不爱文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