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故事
第二天一早，当第一缕阳光透过铅灰色的云层落下，这座工业城镇便已经苏醒过来。
蒸汽机的轰鸣声，机械齿轮的咬合碰撞声，搬运工人的吃力吆喝声……这样一幅画面代表着当下世界上最强大的生产力，然而这一切与露易丝无关。
她真的生病了。
安妮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便发觉紧挨着她的露易丝身上烫得厉害。
唐纳森大夫又一次被请到了马尔巴勒工厂。他惊讶地表示自己居然一语成谶，那么他这次该说点儿好话，比方说史丹小姐身体强健，这次的热病也不是那种恶性疾病，想必很快就能康复。
面对桑顿太太提出的是否会传染这个问题，唐纳森大夫给出了不确定、不建议和病人密切接触的答复。
就这样，范妮在知道这个情况后，立刻告诉她的母亲，这会儿她也觉得头昏沉沉的，最好让她去外头透透风，比如去斯通先生在郊区的宅邸住上几天，那肯定比在家里要好得多。
且不提桑顿太太烦恼如何满足女儿的请求，露易丝这边倒是再次被感动到了。
“安妮，亲爱的，谢谢你。”露易丝努力挤出点儿笑容，“不过现在你该离你面前的病人远点儿。”
安妮毫不在意地说道：“以前我也会照顾生病的家人，况且我和你整晚都睡在一起，如果被传染上了，那也是上帝的旨意，我现在逃得再远也无济于事啦！”
说罢她端来餐盘中的水煮蛋，询问露易丝是否尝试一下厨娘煮蛋的手艺。
“一定煮得很凝实。”露易丝撇嘴道，“昨晚的吐司也烤得有点干。”
话虽然这么说，但露易丝没有拒绝安妮帮她敲开蛋架上的水煮蛋。
接过敲蛋壳用的小勺，露易丝挖了两汤匙，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彻底凝固的蛋黄。
“我给咖啡里加了点糖。”安妮递来杯子，“佣人告诉我桑顿先生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整杯咖啡，另外米尔顿这块地方的环境都不太好，新鲜牛奶要从很远的乡镇运过来，所以他们早上一般都不喝牛奶。”
露易丝伴着咖啡咽下了干硬的蛋黄，忍不住讨好道：“好安妮，我想我以后都要离不开你啦！”
“那我就要成为一个老姑娘了。”
“不，我是说不会，也不要培根。”露易丝制止了安妮把培根肉夹在面包片里头，“我不喜欢这样混搭。真真的，白面包单独就很好吃！”
安妮意外地瞧着露易丝接过白面包，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我以为你会吃不下东西，在我见过生病的人里头，你是第一个这么有胃口的。”
露易丝勉强喝下一口咖啡后回答：“真谢谢你加的糖，安妮，其实我难受得一点食欲都没有，但理智告诉我，要尽快好起来，就得吃点东西。”
在对付完一块面包后，露易丝表示自己饱了，麦片粥就不喝了。瞧着安妮收拾起餐盘，她出声询问对方等下是否要给范妮上课。
“桑顿小姐说要外出透透风。”安妮端起餐盘，微微蹙着眉头道，“我想她可能是害怕，或者不想学习。如果真是这样，也许不多久我就要失业了。”
露易丝劝她别烦恼，兴许她们一起努力，就能把这位大小姐规劝到学习的国度里呢！
……
然后安妮被告知范妮外出访友，过几天才会回来。佣人还告诉她另一间客房会在晚前准备好，请她和史丹小姐好好休息。
再次回到露易丝休息的客房，她就把这个情况说了出来：“……所以我想，在你彻底好之前我还是不去客厅里头，这样桑顿先生他们心里舒服了，我也不必再去过分在意他们的想法。”
露易丝感受到了安妮细腻心思下的那份敏感，她很想握住安妮的手，告诉她不要在意那些，但想到如今她们都算是寄人篱下，桑顿一家也只是做出了面对疾病时的正常反应，在其它方面也并没有苛难她们俩，一时间便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安妮。
片刻沉默后，她开口道：“安妮，可以开窗透透气吗？稍微开条缝吧，昨晚爱玛说米尔顿的窗帘可能不到一周就得换下来清洗，但如果长时间把我们闷在一个房间里，那保不准会让病气传到你身上的。”
安妮照做了，在开窗后她感受到了阵阵凉风裹挟着煤灰的燃烧味，很快就注满了整个房间。
“咳……咳咳！我想我真的错啦，快点儿关上窗，再开着房门散散气吧！”露易丝被这阵烟味熏得够呛，因而立马就投降了，再也不想呼吸什么新鲜空气。
这样一打岔，安妮心情倒是好了点，她苦中作乐道：“兴许在米尔顿专门清洗窗帘会是一门好生意。”
瞧着安妮是不打算自个儿待着，露易丝便提起了昨晚上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嗯，西班牙的一个乡村……”
安妮很快就打断了说话结结巴巴的露易丝：“我瞧着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你病得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啦。”
露易丝气鼓鼓道：“这是我第一次讲这个故事！”
她这才发现口述一部电影的剧情，讲清楚故事梗概真的很不容易。
在重申自己很好，只是无聊得不行后，安妮同意把笔和纸给露易丝，让她写清楚故事的脉络。
“在没有谎言和痛苦的地下王国，生活着一位向往人类世界的公主。她幻想着蔚蓝的天空、轻柔的微风和明亮的太阳。”
“有一天，避开所有守卫，公主逃出了地下王国。踏上地面的那一刻，强烈的阳光灼瞎了她的双目，也抹去了她一切关于往昔的记忆。”
“她的身体饱受寒冷和病痛的折磨，最终，随着时间流逝，公主死去了。然而她的父亲，地下王国的国王深知公主的灵魂终将回归，她将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从某个身体里醒来。”
“他将等待自己的女儿，直到生命的尽头。”
“直到世界的终结。”
……
“传说公主最终返回地下王国，用一颗公正而慈爱的心，统治了地下王国几个世纪，她得到了人民的爱戴。而她在人间的这段短暂岁月亦有迹可循，只有那些有心人才会发现。”
安妮读完故事的简纲，忍不住拉住露易丝的手掌：“露易丝，快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露易丝眨了一下眼睛，调皮道：“这是我编的故事。”内心深处却只能对安妮说一声抱歉，她真的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件事，也许这就是天启吧。
安妮又认真阅读了一遍上千字的故事线，忽然明白道：“所以故事结局是真的，现实里奥菲莉亚死去，而她的灵魂回归了地下王国。”
说完她又打量着依靠着两个枕头的露易丝，对方的精神头反倒是好起来了。
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小人儿，内心怎么会那样冰冷！
她开口道：“哎，故事是很精彩，可你真就太铁石心肠啦！我保管那些小姐太太们会因为这个结局掉眼泪，然后发出愤怒的评论，规劝其他人不要读这个令人伤心的故事。”
露易丝因为这个评价感到些丧气。她花了一上午才理顺剧情，这部《潘神的迷宫》，确实是一部让人心碎的佳作。
记忆中露丝看完后夜里都睡不着，经过她父亲的再三分析劝导，她才放下心来，相信奥菲莉亚只是肉体死去，而她在灵魂上获得了永生。
但几个细节仿佛又在暗示这一切都是小女孩的幻想。比如潘神在希腊神话中就是喜欢欺骗、恶作剧的神明，面对奥菲莉亚的时候它自称“法翁”，就给故事定下了诡谲的基调。到结局“公主”回到地下王国，见到的父母亲和现实中的相貌一模一样，饱受苦难的母亲成了王后，还抱着刚出生的弟弟，之前被怪物吞食的两个小精灵又复活了……
露易丝解释道：“这个故事，源自昨晚提到西班牙人民反抗约瑟夫拿破仑的统治。他们英勇无畏地靠着简陋的武器和巨大的牺牲，拖住了几十万髪军，削弱了拿皇在欧洲的统治力。”
其实她不大清楚剧情里面的反派中尉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游击队对抗正规军。但上一代人经历的欧陆风云，真的是很好的代入模板。瞧，反派角色代入到科西嘉的魔鬼怪物，不可明说的吃人魔王，卑鄙无耻的窃国大盗，他的手下，一位残忍的髪国中尉来到这里，奉命维护一个髪国人坐稳西班牙王位，这不就很合理吗？这个髪国中尉最后被打败，不就象征着他的统治被推翻吗？
安妮犹豫了半晌，开口表示如果是这样她就不能做出判断了，兴许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会喜欢这个故事。
“但这个故事就不那么纯粹了。”安妮非常惋惜露易丝给它添加了这样的设定。
“我的好安妮，这本就不是一个小女孩的童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故事，不过这其实很有趣，不是吗？”
无论怎样，露易丝决定给这个故事补充细节，完善设定，让剧情更加通顺。安妮就在一旁给出了非常细致的建议，这让露易丝大感惊异，接着便是在虚心的请教学习中，确认了一件事，那便是安妮在文学上的修养之高，造诣之深，可远超出了一位普通家庭教师的水准。
她真是占了范妮的大便宜，有这样一位老师全程贴心指导自己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