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安妮
等到客人散去，安妮就和露易丝一同回到了客房。
她们打算共住一间客房。
情况是这样的，最近天气湿得厉害，昨天又间断地下起小雨。佣人被安排翻洗了其它客房用过的床铺，这些本该在今晚借着几处壁炉烘烤一下，但桑顿先生临时筹备的晚宴，打乱了这一切。管家可能忙得昏了头，错把露易丝和安妮搞混成了一位小姐客居住马尔巴勒。
等到桑顿先生吩咐佣人安排两位小姐入住的时候，就出现了只有一间房间能住的尴尬情况。
好在露易丝俏皮地表示，她和安妮谈得非常开心，尽管她现在困倦得几乎是躺上床就会睡去，但如果安妮愿意，她们还是可以在睡前继续聊上几句诗歌方面的话题。
安妮大方地回答，过去她经常和姐姐们挤在一张床上开心地聊到深夜才入睡。现在她非常高兴，也愿意在一位漂亮小姐的帮助下促进她的睡眠，只要对方不嫌弃自己的话多。
露易丝握着安妮的手道：“一点儿都不。”
等到两位小姐收拾妥帖，换上睡衣，躺进被褥里，安妮突然感谢露易丝隐藏了她的真实水平。
“哦，安妮你说什么呢？”露易丝眨眨眼睛，瞧着侧身靠在另一个枕头上的安妮。
安妮同样是眨了眨眼睛，这个俏皮的动作几乎只在她和自己姐姐们打闹的时才会偶然做出来，不过今晚她发现自己格外喜欢面前的史丹小姐，便下意识地回应了这个动作，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安静柔和：“你的技法隐藏得很好，不过我和爱玛都听得出来，你在钢琴上有不俗的造诣。”
露易丝便捂住嘴巴惊叹道：“哦我的天哪！那我岂不是像个小丑一样！”
安妮安慰道：“我和你保证，在场只有我们听得出来……真的，谢谢你。”
“我只是不想继续刺激桑顿小姐。”露易丝望着安妮浓密的金棕色长发，几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把，她压住这个念头继续说道，“瞧她的脸色，嘿！我没鉴赏过她的钢琴水准，但想来在这样喧闹的地方，一位小姐很难专注下来磨练她的琴艺、陶冶她的情操……所以我很惊讶，你怎么会选择来到米尔顿这种地方当一位家庭教师呢？”
露易丝想过说“商人家的小姐”，虽然她通过露丝的视角，对未来的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知晓今后商人的力量和地位随着社会的发展在不断提升，但时下，一位商人的地位，还是不如一位庄园主，一位乡绅，一位牧师受人尊敬，哪怕他住在更好的房子里，哪怕他手里有更多的英镑。
安妮却瞬间明白了露易丝话里的意思，她微微迟疑了下，接着就很坦然地回答，她的弟弟和他雇主的太太发生了感情纠葛，而她也在那位先生家里担任家庭教师。发生这种事，她自觉很羞愧，便辞去了工作。可她没想到这件事的后续影响很大、很糟，之后她再想要找一位和罗宾逊先生一样慷慨的雇主，真是太艰难了。好在经过许尔勒太太的介绍，她才有机会前来米尔顿担任桑顿小姐的家庭教师。起初她都觉得希望不大了，没想到今儿晚上桑顿太太突然差人过来，邀请她参加这场临时晚宴，并正式聘请她担任女儿的家庭教师。
“你说许尔勒太太！”露易丝惊喜喊出声，“从伦敦回来的许尔勒太太！”
“是的，在剑桥毕业的许尔勒太太，我父亲的校友，是位学识渊博受人尊敬的女士。”
“那准是他啦！不瞒你说，我来米尔顿也是指望着她哩！”露易听到这个好消息，开心地讲述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说实在的，她不是个喜欢说假话的小姐，况且这一天的经历下来，露易丝发现还是讲真话更让自己安心。
安妮在目瞪口呆中听完了露易丝的叙述。
瞧着她这副仪态，露易丝倒是觉得很有趣。果然大家都不能总是一副正经儿模样，那样可就太无趣啦！
事情本该和过去一样！安妮坦诚出自家哥哥的事情，心里就做好了坦然面对心头翻涌上的羞耻感的准备。尽管她喜欢露易丝，也明这样可能会失去她的友谊，但正如她心头的那份骄傲使得她不愿意遮掩自己的琴艺一样，她也不想把任何事情稍作隐瞒，通过天花乱坠的吹嘘，好让自己取得人生道路上的捷径。
现在发生了不一样的事情，那便是面前的史丹小姐！她讲出了一件比她哥哥更惊世骇俗的事情，再配上她满面笑容的神态，仿佛是在诉说，自己终于解脱了！这样的场景，让她仿佛置身在一个稀奇的故事会里头。
“你瞧，这就是我找许尔勒太太的原因，兴许在她的帮助下，我也能成为一位家庭教师，到时候我还要向你请教一下工作经验哩！不过……”说罢她话锋一转，表情认真道，“要按照那些道德模范的话来讲，我可是做下了令家族羞耻的丑事，放以前就该被丢去修道院里终身向上帝忏悔。安妮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不！当然不！”安妮一把握住了露易丝的小手，蹙着眉头郑重道，“我只会心疼你，同情你，敬佩你。”
在她真诚而又热情的目光中，露易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低声道，“哦，安妮请不要这样说了，我实在羞愧难当，这可不是什么好的模仿对象，要是让其她小姐们知道我抛弃了几千英镑的嫁妆，往后的生活可能就要和一个个铜子儿打交道，每天算计着几便士够不够花销，她们就会笑到失去淑女该有的仪态，嚷嚷着快来瞧瞧这个傻瓜吧！”
安妮认真回答道：“不，你不傻。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勇敢的小姐，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为了富足的物质生活而舍弃掉自己获得真爱的权利，那这样的人即便过得再舒适，他的内心情感是缺失的、无法满足的，往后的生活也会始终蒙上一层不幸的阴影。”
“谢谢你的理解。”露易丝也握紧了安妮的手掌，那双因为生活磨练出的，略带粗糙的手掌。感受到上面指节处茧子的摩擦，露易丝更加明白，刚才安妮的话，不仅是在说她，也是在说她自己。
“我想我们就该是最好的朋友。”露易丝伸出一只手抱住安妮道。
安妮突然变得羞怯起来，她支支吾吾说了句“是的”，不过很快她就调整过来，习惯了这种亲昵。
接着她们果真从诗歌一路聊到小说，她们说得起劲，一时间倒是没感受到困意。直到谈到时下的思潮，那股髪国文坛兴起的追思皇帝陛下的潮流。
安妮不懂这些复杂的事情，她只是疑惑为什么不列颠的报纸上也会跟着呼喊“伟大的拿皇”。
露易丝倒是结合过去和未来的见识，给安妮好好分析了一下：“听说里昂工人两次闹事，社会动荡，正治不稳定，聪明人都害怕再次出现大革命时期的场景。这些髪国人就借前任皇帝的功绩，来给现任国王施加压力，逼迫他出让更多利益给民众。这时候拿皇的过错就被他们丢在一边，仿佛他成了古往今来最伟大的皇帝一样。”
“而大英就简单多了，愈是宣扬拿皇伟大，两次击败他的不列颠不就更伟大吗？不过会有沃森先生那样的精神髪国人，这倒很让人意外。”
安妮被这句精神髪国人给逗得咯咯笑出声来，她这样活泼的面容，倒是比之前那副端庄的模样可爱多了。
“露易丝你真有趣。”
“这会儿我倒是想起以前的一个故事……嗯，我得构思一下，明天说给你听……啊～哈，我想这会儿我真困了。”
安妮搂了下露易丝：“那么晚安吧，亲爱的露易丝。”
“好的安妮，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