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反家仇家当女婿,乱套了
二九 反家仇家当女婿,乱套了
荣花回到家,大哥向虎一脸的严肃:“女娃家,逞什么能,你三哥不在,怎么敢去捋贺大头那几根毛?训了老半天才说:“你得跟我去见见李森叔,要不是人家,你死都找不到坟地! ”荣花当然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顺从地点点头。
日本人在薛村镇设立了一个兵站,就驻扎在盆子似的旧戏院对面,四周是村民们的垃圾,很臭。荣花没看过戏,今天才放眼看清戏院的样子:戏院极像硕大的脸盆,四面高,中间低。一条浇地水渠东西横贯。它是戏院和日本兵站维持会的分水岭。水渠高到“盆”沿上,靠凹地的一侧砌了砖花栏,看戏时是天然的座位。抢不上“座位”的人,就只能到盆子底地看戏。或者去糟蹋戏院两边的水浇地。
台阶下面,就是看戏的地方——圆不溜秋盆子底地,有点雨就把凹地浸泡得软绵绵的。太阳出来,泥巴像翘起来的锅巴,踩上去哗啦哗啦一片响。盆子地,东西两边有一人高的小块地,茅草一般的谷竿子迎风抖擞,地边还有一人多高的土墙,挡着那些不想花钱,就想看戏的穷鬼。平日里看戏,这地没少被顽童糟蹋。
戏院口临街东向,利用村民的窑背和小块地,形成一人高的通道,那是绝好的收票口。戏台西向是一个小化妆室,也和水浇地形成一个坡形的出口。
以前唱戏东西口把守,自打鬼子来,把这里做了兵站和维持会地址,村人再不敢请戏班子,日本人在出口布了机关枪。和入口的机枪遥相呼应。唯一叫日本人疏忽的是水渠的两头,水渠洞弯腰能爬进人,但是,水满满的不好进。还被人放了很大一棵砍倒的圪针树。
水渠中段搭建了台阶,踏着台阶上去是兵站和维持会南北向长方形四合院,李森占了和学校相连的西北角,这个角自有他的秘密所在。维持会的李森穿着团花亚麻长袍马褂,拱手迎候向虎和荣花,向虎和他熟到乱用礼节,作揖,握手,点头拥抱。
进门,一个大厅,屏风摆成w式的,房顶有灯,荣花奇怪灯吊到窑顶上,要做针线活,它能不能放下来?如果剪一截送她,回望旺岭乡亲们肯定稀罕死。正在胡思乱想,脸像红铜壶的李森,风度翩翩地让座。
什么桌子?长条形玻璃的!说它是供桌,低矮的厉害;说它是炕桌,它却放在地上;算是饭桌吧,却又是长条的,假如要拾掇桌上的东西,非弯腰不可,肥肥大大的椅子围着这玻璃桌,偷偷摸了摸,咦,滑滑软软的。荣花像到了天宫,对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惊奇,向虎偷偷告诉她,玻璃桌叫茶几,这椅子叫沙发,外国名。荣花听都没听过,吭哧吭哧地心里记那些外国桌椅名。
李森过来再次让座,向虎来过几次,两人熟得不能再熟了,都是男子汉,大气,坐稳了。荣花没出过门,半个脸埋在哥的后面,向虎坐下却把荣花晾到一边站着,惊得她满脸绯红,手脚无措。 肥肥大大的椅子,不,沙发上有一位客人,面带笑容也招呼向虎哥妹,维持会长李森没有介绍那人是谁,三个人排坐。
男人们点烟倒水一阵热乎,荣花不能始终晾着,她将身子紧紧地插在沙发侧面,这里竖一根细细的铁管子,好奇怪,这根杆子戴一顶非常富贵的帽子,帽子里中心有个玻璃球,玻璃球戴帽子,怕它受冻吗?她想摸一摸,不曾想动了某个机关,“叭!”玻璃球亮了,哦,是灯!
灯亮的那一刻,三个男人都回过头看她,荣花惊慌之余,才发现大哥左侧的那位客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马脸,很白净。看她的眼神特别热情。铜茶壶脸李森,谅解地对着荣花笑了笑,又坐正,只有大哥瞪了他一眼,嫌她不安分,荣花犯了错,拘束得更厉害,不知该钻到哪儿才合适。这时大哥悄悄拉了她一下手,用眼睛示意,坐。没奈何,荣花紧挨大哥递了一半屁股尖,算是坐下了。但是两腿支着身子,好难受,还不如不坐。
茶叶挺苦,向虎喝不惯,可那人和李森,抿了一口又一口,似乎很香,向虎不习惯,也顾着脸面端起撑着喝。荣花悄悄把大哥手里的茶杯移了移,伸舌头舔了一下,发苦,还不如沟里的水好喝,她咧着嘴不敢吐出来,强咽下去。
那人没有说几句话,起身告辞走了。李森送人回来问向虎和荣花,“这人入眼不?”问得向虎和荣花一愣一愣,向虎脑筋转的贼快,说:“ 怎,叫我们来相对象?我们荣花土,人家能看上吗?”
李森说:“他是日本——”这句话说得兄妹俩差点跳起来!荣花变脸,刚才淑女斯文腼腆的形象一扫而光。向虎暴怒谴责,伸手像雨点一样指着李森:“你你你,怎能这样?让我们和日本人相亲……”
李森笑了:“急什么,我还没说完,是他救的荣花,中国东北人。给日本人当翻译。”
向虎一脸愧疚:“原来是恩人到了,你看你不说清楚,害我们傻傻的。没有当面致谢。”荣花又恢复了淑女形象,腼腆的低声说:“我该朝着他磕两头才对,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李森深有含义地说:“一家人不用谢。”弄得向虎又开始发愣:“什么一家人?怎回事?说清楚呀。你这人怎么老叫我们发愣,冒火,然后再叫我们欠情。”
李森不急不躁,说:“怪你们听不完整一句话,有什么冒火的?欠情的事不用操心,静心听我说完一句整话,好不好?——他想和荣花好好相处。”
荣花仿佛逗毛的狗,“什么?叫我和日本翻译相处?他救我就为了得到我?我干嘛要和鬼子汉奸相处,疯了!”荣花此时再不是诺诺唯唯,她变成一挺机关枪,说话像射子弹,一个字一颗子弹,“通通通”地连射,恨不得几句话并着连发。向虎用手挡住妹子,示意别再说,有他呢。
向虎压着心火,又满怀诚恐,慢言细语地和李森说:“不合适!”心说,家里本来就乱糟糟的,老二和冰花神出鬼没,老三老往宋川吴堡跑,老四算不偏左向右,可嘴里一天能蹦出好几句杀。老五一门心思练枪,拉都拉不回家,这家人总体偏到闹“红”的泥潭,一旦叫汉奸翻译进来,羊圈塞进了狼,那不是自讨苦吃吗?这门婚事死都不能应!嘴上说:“你不觉得这是敌人的阴谋?”
李森笑着说:“不管阴谋,阳谋,你想不想早点知道日本人的动静?”这话又把向虎说愣了。向虎皱了皱眉说:“谁知道他是那个庙的神仙,不敢贸然。”然后一脸冷峻,带着荣花急匆匆走出李森的客厅回家了。
荣花实在不理解李翻译救她的意思,实在不理解汉奸要和她相处的用意,她荣花至死不肯做汉奸的老婆。向虎也很为难,荣花嫁不出去固然是全家人的心结,有人要娶她,却是日本人的翻译,这叫村里人怎看?他晓得,有了这一层别说贺发,西川人都会绕着王家走。以后,他还是村里“一句话”人物吗,谁还听他的!当然,他要借势使淫威,村人不敢不听,可是他不就成了大胡子土匪了?
向虎和佘太君一说,那老太比向虎还爱憎分明,召开全家人会议,议论这个事。全家人吵得快把门板撑破。只有冰花抿着嘴笑着始终不说话,好像等着喜鹊报喜一样。
刚刚萌动春色的王花,惊奇大姐21岁的大姑娘还有人要,好福气,管他翻译不翻译,有人要就跟着去,难道在娘家呆一辈子?
十岁的老六向阳跳着脚喊着:“大姐有婆家喽,吃喜糕喽!”向南嫌吵,给他后脑勺一个刮子,叫他到外面玩去。老六玩去了,老七也哭着要跟六哥,把王花的春梦惊醒,连忙带了弟弟出门。
老四向豹嚷着要去弄清楚李翻译的背景,要真是大汉奸,就杀了,了绝一桩后患!老二向南默默不语,他要通过党内了解这件事的内幕。
一家子正吵得不亦乐乎,突然,板门响得砰砰砰,老二还以为又是老六,老七,正烦,开门正要呵斥看娃的王花,一看,老三带进一个人,脸生。
半天不说话抿着嘴笑的冰花,突然有了动作,赶忙上前打了招呼,对大家说:“这是加贝,大车店认识的,以后我也有了主啦,妈,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弟,这个人是咱自己这边的人,不必顾虑。”
叫加贝的这个人走进来,一家都不认识。唯独如豹暴躁的老四认出来了:“什么加贝,哄谁呢?他是大仇家贺老西的大儿子大胜。”
原来向豹和大胜念了一个冬学算是同学,化成灰都能认得。一石投水溅水花,荣花嫁翻译的事还在愁苦,大胜上门找冰花,反家仇家当女婿,乱套了!
冰花此时才晓得他叫大胜。原来狗日的哄了自己,羞得一头扎进后窑炕,脸儿埋进几卷铺盖缝哭去了。老五向冰带着玉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拉手顺门缝溜走了。
老四一边数落一边在门板后边拆顶门棍,大骂:“日你憨奶,不要了媳妇嫁到了王家,转手再挑个王家女儿做媳妇,王家成了你的烙饼,翻来翻去,吃了饼边再吃饼心。”
眼看顶门棍下去敲扁了大胜,向河赶忙夺下老四的顶门棍呵斥大胜:“还不赶紧出去?要等众人打死你?”连闷葫芦二哥向南都用二指并拢,怒不可及地喊:“加贝,不能这样!贺家做得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应该知羞耻,不该掂着厚脸进这个家!”
大胜则没有夺路而逃的打算。看着他的前妻玉儿和老五出门,自觉羞愧,回过头来想应付众人,却被怒浪淹没。
太君威坐太师椅,向虎凶神恶煞般站旁边,所有哥哥嫂子弟妹侄儿男女都因他不要老五媳妇,再谋算抢夺冰花怒气汹汹,大有一口吞下去之势。
大胜却很镇定,他声明:“叫加贝不是哄冰花,是工作需要这叫化名。贺家已经做了对不起亲们的事了,我肯定不会再做糊涂事了。我和冰花有缘分,那年我得了病,是冰花救了他。正在他四处寻找恩人的时候,冰花和他见面了,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心心相印,今儿个我上门认丈母娘来了,放心,我是为老百姓做事,不是贺家火鏊上烤焦了的焦片片……如今我希望妻母妻哥和众姐们,关紧门说话,保守秘密,如果我和冰花的身份暴露了,我们就会去办刑场上的婚礼了。”
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不知该怎办,只有向虎脑子转得快,且十分清醒,问:“你家里人晓得这个事不?”
大胜说:“不晓得,我在外闹红他们或许有猜疑。但是不确定他们晓得多少。”
向豹凶巴巴地说:“你屁股底下坐摊子屎呢,你那个舅舅,还有二弟,都不是好东西,要是他们知道你闹红,你就活到头了啦……我们冰花守……”
“所以,”大胜说:“我要求王家给我保密。我们家属于奸党窝,我弟二胜,的确不是个好东西,迟早会跟我舅走汉奸路的,我的工作实在难做,……”大胜缓了缓口气继续说:“不过,有一条必须把握:有谁阻挡我们闹红,敢死心塌当汉奸,凭是谁,我都六亲不认!”
向豹说话冲得狠:“那你亲手杀了你舅舅,我家冰花就跟你!”大家看大胜什么反应,谁知大胜说了句很得体的话:“善人被人欺 ,恶人到头一张皮。不是不报,时辰不到。”众人都感觉这话说的在理。
偏向豹不让:“什么程度算是到了时辰?”大胜坚决地说:“与人民为敌,罪恶累累的时候。” “因为个小嫊子,你们贺家耍尽了手段,来来回回杀了旺望岭几个人,不是为敌是甚?”向豹紧追不放。
“晓得晓得,人要作恶多端,天理都不容……我爹妈已经熄火了,不再有耍横的气势,他要求我自己找一个诚心如意的,我把我的姓拆开当名字一来组织里用,二来提防提防我舅舅和二胜,不是有意哄冰花,先前的事我代表我的爹妈向王家赔不是,来,我给大家磕头。”说着,真的跪下“砰砰砰”磕起了响头。
到底是冰花疼夫君,连忙拉他起来,嚷着:“妈,嫂子哥,我的弟弟们,人家已经说得很透彻了,还不原谅?”
向虎回头问佘太君,“妈,行吗?”佘太君点头伸出手臂,说:“起来吧,没想到贺家还有你这一棵好谷苗……”老四向豹看妈同意,便捏着拳头:“敢把我家冰花怎么样,小心我和你过不去!”言外之意也同意了。
向虎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保守秘密。大胜少到王家来。冰花也不能到南圪梁村露面,你们的夫妻生活,就限定到工作地点。王花,你去拿张过年剩下的红纸剪两朵红花,让他两人胸前挂一挂,就算结婚了,荣花的事先搁着。”
号称一句话的老大刚刚说完,满心欢喜的冰花上前亲了母亲一脸唾沫水,戴了花的大胜和冰花给母亲磕了头,转着圈给哥哥嫂嫂磕过头,看看外面没人,两人又郑重地跑到院里拜了天地,之后,大胜和冰花摘了纸红花分开起身,出村走了。
回头一家人再发愁荣花的事,荣花和翻译这档子事怎办呢?李翻译是给日本人做事的。嫁了他,一家人都背了汉奸名,这有多难受。
荣花心里更难受,这事情中间夹个贺八子,她和贺八子处出了感情,但是一家人包括南圪梁村的人都不知道,说出来妈和哥们会把她活咽喽,不说,贺八子又朝哪摆?按说,贺八子一个平头百姓,禁不住家人和日本翻译一个指头泯灭了,可是荣花怎能昧良心?人家好歹为王家送了好多信息,怎么能让贺八子急死在自己的面前?早知这样领八子回来见个面,说不定他早当上门女婿了,李翻译还能抢有夫之妇不成,如今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