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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改天拿一百银洋来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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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改天拿一百银洋来办事”

    天渐渐暖和起来。转眼正月过十五,往年红火热闹,自从日本人来,人都没了好心情,要说心情不好,数贺发糟透了,外甥媳妇的事还没个高低,自己的二房说死就死了,姐姐成天埋怨他放走了玉儿,想搭日本人这条线要回玉儿,姐姐又七劝八堵,杂七杂八的事搅得他心燥不宁!去年十月玉儿走了至如今百十来天,天天谋算和王家争胜负,可不和日本人搭线,找谁呢?

    杨家坪、高辿、李家垣、军渡、对嘴崖、石西,都扎碉堡,贺发一个个筛朋亲,筛关系,忽然记起自己的一个亲戚是高辿的,说他常常蹭喝高辿碉堡伙夫连襟高驴子的酒,那么找他试试?拿捏了半天,终于拿定主意。

    在日军棍棒的威胁和驱使下,劳工们拼命干活,近10米高的炮楼拔地而起,张牙舞爪矗立在高辿柳沟泉村三川河围绕的半山上。灰白颜色,浑身布满观察孔和射击孔。贺发带着他的紧随跟贺八子找到烟鬼朋友,朋友引着找连襟高驴子,来到高辿碉堡的门楼前,站岗的哨兵平端着枪问:“什么的干活?”烟鬼朋友赶忙说:“找人,找人!”贺发催促贺八子掏烟递火。

    哨兵操着不熟练的中国话问:“找人?”朋友说:“找伙夫高驴子。他是我兄弟,兄弟。”二人不由得点头哈腰。

    “他的不在,回家了。你们的快走!快走!”哨兵说完,收起枪站好,不再说话了。酒鬼领贺发贺八子到了百泉村。找到院门后,贺八子留在外面,贺发和酒鬼进得门来,看见伙夫亲戚正吞云驾雾抽大烟,炕上点一盏洋烟灯。那家伙一手捏着烟杆对着灯咝咝咝地猛抽着,两只眼好像挺享受的闭着。见此情形,贺发和酒鬼的烟瘾也上来了,贺发心里说求人要紧,忍着。酒鬼连襟则熟练地爬上炕,操起另一烟杆子也吸起来,过了好一会,烟锅子都抽干了,两人才过足了瘾,高驴子伸了伸懒腰问道:“连襟,这是谁?有甚事?”

    贺发说明来意,高驴子说:“如今这世道,数日本人的势力大,日本人叫谁黑间死,连天明都不等,谁敢惹日本人?你算找对人了,求谁不如求我,咱办这事手到擒拿。你问询去,方圆几十里,谁敢得罪我,就是得罪日本人,不过,要叫日本人行动,总得两个钱吧。”贺发一迭声地应承着,“钱不码事,好说。”

    伙夫说:“那,改天你拿一百银洋来吧。”贺发心里感觉贵死了,但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从高驴子家出来,分路的时候给酒鬼手塞了两个银元算是答谢。路上贺发告诉贺八子,过两天他要出门办事,不用跟他了守着村公所,贺八子点头应允。

    正月二十五这天,屋外面阴渗渗的,向虎望着窗外,像有预感地说:“该不会出甚事吧?难道救桃花那个人说的事今天要应验?”一家人吃早饭后准备上地,向阳跟着三姐挖苦菜,和王花先出去。不多一会,两个人慌忙从外面跑回来说:“瞭见从沟底有几个穿黄衣服的。”

    大家赶忙放下手里的头家具,三蹻两步跑到村头的天官庙朝山底看去。啊呀,看清楚了,前面走的是冬瓜脸贺发,后面跟着三个黄胖胖的日本人,还有七八条半大老汉正朝坡上走来。

    向虎说:“桃花他们说得话不假,贺发引着日本人来了。向河,快回,叫荣花领上咱妈和各家嫊子,到西圪梁山羊圈躲着。你顺便扛一根枣木棒子跟我来。万一狗日的要动武,咱俩上。今天要把狗日的打趴!向豹你去准备一袋子白灰别到腰,向南你前几天挖好的闪人窖管用了。”大家听了,各自行动。

    且说此时巧儿挑选的几个护院的把贺发护在中间,贺发朝他的左右吩咐:“今天你们要使出这几年积攒下来的力气给我好好表现,老子要让他们王家死得坟头上不见个烧纸的,炕头上不见个抓屎的,见一个活劈一个。”

    那几个频频点头,想起当年的威猛,感觉——正想着,前边一声唿哨,一个身影忽闪而过。三个日本人看见拔腿就追,转过墙角,扑通一声,三人就有两个饿狗扑屎掉进了陷阱,陷阱里有两蔟圪针枝,扎得那两人呲牙咧嘴地大骂:“八嘎!”听到嚷叫,贺发回身跑过来,院墙头上一大把白灰劈头盖脸扬下来,顿时,把贺发这几人弄得白头白脸土地爷似的。贺发在中间,享受的白灰面儿最多,众人自顾自,半天才想起贺发,于是众人一起上手帮他拾掇衣服上的灰面子,可石灰钻在喉咙里却难以抠出来,呛得贺发直干咳,眼泪鼻涕一起流。

    众人前拉后扯,将两个皇军从坑里拉出来,一个脚脖子崴了,坐倒揉脚腕,呜哩哇啦地表示行动不便。贺发只好命令护院的其中一个背起他走;另一个摁着头顶哼哼唧唧的。原来他跌进闪人窖,钢盔壳子滚在一边,头顶上扎了几颗大刺圪针,众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拣头发缝里的圪针头。后面的那个日本兵则瞭见远处山坡上有几个婆姨狂奔逃命。日本人正没处撒气,举枪“砰砰砰”就是几枪,其中的一个应声倒下。

    站在一堵矮墙后的王家三兄弟,瞅着日本人倒在闪人坑先是高兴地笑,后来看见有个婆姨人倒在枪口之下,又觉得火冒三丈,向河先耐不住,举起枣木棒子咆哮着冲下山坡,日本人那容他近身,啪又是一枪,向河一头栽倒在黄土堆里。这阵势叫送走娘和嫂子们,刚赶到矮墙边的冰花看到了,失声喊道:“三哥——”向南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不敢乱喊!”冰花哭成泪人。

    没成想老大向虎看见老三倒下,心疼得不得了,抽身想冲出去拼命,向南又将他拦腰抱紧,低沉地说道:“哥,你要有事,叫咱这老老小小怎活?说着眼泪花花,泣不成声。向虎望着哭成一团的冰花,扭过头,圪蹴到矮墙根,也用衣袖拭着自己眼里溢出的泪水。

    从没见过枪下死人的老杀手,慌慌乱乱,有的日精,竟然趁乱圪溜,惹恼了日本人,又打了好几枪,于是更加乱了,跌倒装死,趁乱逃跑的,颠倒把贺发晾到一边。贺发骂啊骂,也没有一个再回到身边。贺发只好自己领着这几个日本人,在村里到处搜寻王家的人。搜来搜去,连个人影也没搜到。他想,一百两银子百花了,到望旺岭不能就这样罢了,你妈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王家大院放几把火,也算逮不到瓜搂蔓子,于是,好几架门窗烧着了,他们还不满足,一路下山一路点火,又烧了几家的牲口棚,然后悻悻地回去了。

    见敌人退到半坡大湾,大家撒腿跑到向河跟前。向虎哽咽着把向河的身子扳过来,袄袖子擦干净向河的脸,说:“三弟,是哥害了你,跟哥回家。”向河脸儿朝向滚热的黄土,满身黄土又有黄土的好处,胸前的血被滚热的黄土止住了。众人上手拍打向河身上的土,小心翼翼地扶他上了向虎的脊背。向虎悲哀地弯腰背向河,走了几步突然对跟在身后的冰花和向南说:“我怎么感觉向河的身子软呼呼的,他是不是还有救?”

    “冰花,你先进村找三秋老汉(老中医)叫他赶紧来咱家。向南,我拦腰抱着他,你快过来把老三的屁股架到肩膀上,趁上一把劲,我们不能让他胸部的伤口再流血。”

    弟兄几个踉踉跄跄走回王家大院,那晓得家被贺发烧了个精光,还有些许的火苗还在燃烧,黑烟雾罩,邻家在自家院墙朝这边喊:“向虎,快背老三到我家来。”

    向虎把向河放邻家,刚睡平,三秋老汉也到了,看了胸前的枪口,翻了翻眼皮说:“向虎,翻过你家老三的身子,让我看看他背上的枪口。”

    向河的后背有一个银元片片大小的血窟窿,血把布衫染得透湿。大家紧张地盯着村里唯一的医生三秋老汉的脸,好半天,三秋老汉嘴里蹦出一串话“子弹从心窝子旁边钻出去了,好幸运!”这句话仿佛是特赦令,让王家所有在场的大舒一口气,接着三秋老汉闭眼专注地把脉,一颗全白的头不时点一点,向虎向南看着医生的神情,互相传递着着转悲为喜的眼神。

    三秋老汉说:“有救!拿笔来,照我的方子吃个几副药,专心调养,会好起来的。”

    向虎着急地问:“他昏睡,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看吧,明早差不多,最迟饭前饭后肯定能醒过来!”向南从怀里掏出两块钱给三秋,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三秋甩手不要,“我不要落难之财,拿这钱快抓药去!”

    这时佘太君踮着小脚丫和她的媳妇小小们闻讯赶来,得知向河不碍事,也松了一口气。邻家忙着点火烧开水,一边说:“家烧没了,就在我家凑合吧,粟饭稀水水咱熬一大锅先喝着。

    佘太君说:“不用了,老三家留下。麻烦你了,这个恩我记着,迟早我来补报。我还有点粮食先拿给老三一点,有你和老三媳妇照应我就放心了。至于我们,上帽儿山茶壶院将凑着滚占。邻家说:“那里是四面透风的庙,没铺没盖受罪大人将凑,小娃们怎行?”

    佘太君拍拍胸脯笑着说:“古人留下一句话,白天是布衫,黑了是护单(褥子上防脏护布)办法多的是。”说着,大家向望旺岭山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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