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章 柴明与胡兰
胡兰从卫校毕业后,分到了镇卫生院工作。
这份护士的工作,让胡兰的父母非常骄傲,老胡家终于出了个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地里刨食吃的后代了。
胡兰长得清秀,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再加上那条大长辫子,说她是城里姑娘,没人不信的。
最重要的是,胡兰性格好。
谁拜托她什么事情,从不拒绝,护士班里,数她最好说话。
业务又熟练。简直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对中医感兴趣,除了护士工作,还用闲暇时间学习中医。
胡兰自己知道,没啥背景的她,能在这里工作,已经是非常幸运了,只有好好干,努力学习,团结好同事,才能顺理成章地留下来。
这天,与她搭班的护士闯祸了,没做皮试就用了青霉素。
患者过敏,幸好抢救及时,没出人命。
这么严重的医疗事故,即使是那个没有医闹的年代,也免不了要追责。
明明是搭班护士的错,不知道怎么,签字处就变成了“胡兰”!
只是因为那个护士是院长家的亲戚。
胡兰默默地接受了被辞退的决定,甚至连反抗都没有。
她拿什么反抗?
一生劳作在土地里的父母?
还是正在上学的弟弟?
没有靠山,要不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要不拼出所有抗争到底。
她不敢抗争,如果撕破脸,连承诺的村卫生室编制都没有了。
回到村卫生室,她憋闷、委屈。
起初,爸妈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但当闺女大夏天的,连续一个月没换过衣服洗过澡,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
请村里的老中医看过,说是疯病。西医的名字,叫精神分裂症。
老两口不明白,好好的闺女,怎么就裂了。
好在时间不长,一个月左右,闺女在老中医的调理下好起来了。
后来,胡兰专心跟着这位曲姓老中医学医,村卫生室,也因为有了她,不光能开草药,也能打点滴了。
生活也算是稳定了下来。
柴明,是胡兰拜师的第二年找到曲师傅的。
他也是可怜人,父母双亡,从小跟着爷爷奶奶过。
爷爷奶奶年事已高,相继离世。
举目无亲的柴明,仅有的一亩三分地,也被堂叔家占用。
一开始,堂叔家是打算收养他的,多个人多个劳力。
可是柴明觉得,自己在堂叔家的地位,还不如古时候的长工。
住的草屋四处漏风,衣服也不能蔽体,更别提冬天的棉袄了,薄薄的一层,聊胜于无。
要不是一身正气,早就冻死了。
十几岁的小伙子,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干了一天农活,白馍就水,两三个才是刚刚打底。
吃到第四个的时候,婶子的白眼已经翻上天了。
吓得柴明,怯生生的把手缩了回来。
婶子跟叔叔吹枕边风,时间久了,叔叔也觉得这个孩子品行不好,好吃懒做。
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
唯一的慰籍,是爱好中医的祖父留下的几本旧书。
有长辈可怜柴明,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去隔壁村的老中医那拜师。
同样也是寄人篱下,但是能学到本事,养活自己。总比现在这样强。
柴明背了一袋山上捡的柴火——他除了这一身力气,没有其他资本。跪倒在曲师傅面前,请他收留。
总算过上了吃的饱,穿的暖的日子了。
柴明特别珍惜跟师的机会。在他看来,背书抄方,跟在堂叔家吃的苦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还庆幸,小时候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句:“这个小孩,命里带文曲星,适合读书。”父母、祖父母接替供他上完小学,才比别人认得字,才可能有机会学医。
曲师傅这里真好啊!有可敬的老师,关照他的师哥,重要的是,还有温柔的胡兰师姐。
胡兰虽是师姐,却比柴明小两岁。
看着胡兰抓药时的认真模样,输液时利落的动作,柴明深陷其中。
对这个因为劳作晒得黝黑的年轻人,胡兰也很倾心,他很聪明,又老实,总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天长日久,两颗相互倾慕的心,在一起了。
家里没什么不同意的,都是苦命人,谁也别嫌弃谁。
婚后,胡兰再也没犯过病。
跟师近十年后,他们算是出了师。
曲师傅是全村的保健医。
别说感冒发烧了,就连谁家的鸡鸭猪牛生病了,都得找曲师傅看看,有没有得治。
除了生孩子有接生婆,其他大病小情,都是曲大夫管。
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小村落里,不是到最后关头,没有人会折腾着去医院的。村民们信任曲大夫,曲大夫也不敢辜负村民们的信任。
只要村民们需要,他就要学,就要会。
与时俱进,这么高级的词他不一定懂,但一直在身体力行的践行着。
他的徒弟们,都让他赶走了,赶去了大城市。
这片土地,就让他这个身子埋了半截的老头来守护吧!
孩子们还年轻,他们还有光大的前途要奔。
农民苦啊,农村苦啊。能出去,就出去,不要回来。
就这样,柴明与胡兰,走出了洲南县,定居在橘洲。
两人先是打工,考了资格证书,又开了诊所,有了女儿。
胡兰生产完,又犯过一次病。柴明心疼极了,等把胡兰照顾好,自己去医院做了结扎,说什么也不能让胡兰再受苦!
胡兰的病,总是在受到巨大刺激后才犯。
这么温柔的妻子,受任何委屈都是闷在心里。柴明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从来都是和风细雨的讲话,直到诊所出事。
柴明后悔,后悔自己的无知与愚昧,后悔自己掉进了钱眼里,后悔自己急于求成,太想快点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店铺,在没弄清楚情况时,就答应了师哥。
可是那是师哥啊,那个从小对他关照有加的师哥啊。
他不会骗自己的。
没想到,所有人都被资本戏弄了。
柴明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但是他要在妻子面前表现得轻松。
他说今天去找了市场局,领导说再商议下诊所的事情。
其实,他连市场局的大门都没进去,就被保安以没有预约为名赶了出来。
这个中年汉子时常感觉无力。
他不知道如何破解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只能将一把力气挥洒在这片土地上。
开了小卖部,他有了新的奋斗目标。
但是诊所是希望,不能一下子就关掉。
虽然他深知无望,但为了亲爱的妻子,他也要描绘出一幅希望。
可爱的女儿,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柴明就跟朋友打趣,从此要一只脚踏进派出所了。
女儿长得像自己也像妻子。
聪明可爱,就是对中医不感兴趣。
虽然有点遗憾,但也不强求,她有自己的人生。
女儿十几岁的时候,柴明看周围处处都是危险,他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柴胡。
亲爱的女儿,家里的事情连累了她。
为了帮忙缓解压力,女儿居然去兼职。
柴明心如刀绞,他要更加努力,扼住这命运的喉咙,守护着他想守护的这个小家。
下水救孩子,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父亲,都会做到的。
刀下救人,他不能允许在自己面前,有弱者受到伤害。
柴明,就是这样一个铮铮铁骨的普通人,是无数平凡中国人的缩影。
很难想象,一个民族既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俚语,又流传下“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的诗句。
看似矛盾,其实不然。
一种是对生命的敬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永葆希望的乐观精神。
一种是国破家何在的家国情怀,是一种为了更多人可以牺牲我一个的崇高品质。
没有第二种文化,能像这样,在没有宗教教义的约束下,能够引人自发向善。
这就是中华文化,我们应当自信、骄傲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