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章 竹音
见到竹老先生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矮凳上，独自下着一盘棋。黑子白子犬牙交错，勾心斗角，局势焦灼。
阿弦走近，拈起一颗白子，点在了棋盘的一个角落。
白子的困境迎刃而解。
竹老先生抬头看向她，看到她的脸时，他又如被灼烧般撤回目光，他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果然是你，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
阿弦在他对面坐下，端详着他苍老的脸和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她轻轻覆上他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弦，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来得这样晚，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阿弦也红了眼眶，落下泪来：“我刚到这里一年……竹，没想到你我进了同一个空间，却降落在了不同的时间节点。告诉我，你来这里多久了？”
“八十年了。我在玛尔罗西城作诗写书，传扬法度，我教他们制作美食，给这座城市建立了森严的秩序。我就这样过了八十年，他们奉我为国师。可是弦，我很孤独，我不知道如何拯救那个世界，这地方凶恶，能够自保已经不易……”
阿弦看着他，欣慰而感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规定说谁一定要拯救谁，独善其身已是幸事。”
竹泪落不止：“如今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弦，还好在我死前见到了你，至少还有你在，我也不算孤身一人……”
“竹，你愿意帮我吗？”
竹一愣，继而重重地点头：“当然！我们本就有着同一个目标，帮你即是帮我自己。只是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阿弦擦了擦眼角的泪，抬眼看他：“想必你听说了，我这一年都待在诡族，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现在我需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须发斑白的竹此刻又变得沉稳而自信，一如当年模样：“我知无不言，看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音乐，没有文化，没有法制……除了武力、杀戮，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竹的眼中冒出锐利的光：“这个问题，我刚来的时候也疑惑过。别急，你听我慢慢和你说。”
“大约一百亿年前吧，这个世界爆发了第一次暗裔战争。我不知道所谓暗裔是什么，应该是虚空的生物，总之它们没有预兆地出现并且带来了灾难。史前时代的人类无法抵挡暗裔如鬼魅般的进攻和他们身上的毒气，当时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类皆丧命于此，史前文明的宝藏在那一场战役中也几乎都被毁灭了。最后拯救了这个世界的是拥有寒冰血脉的三个女巫，她们是现在冰原人的祖先。这三个女巫献祭了自己，用强大的冰霜能量冻结了暗裔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入口，算是将暗裔封印了。此次战役后，世界变得无比的残破、荒凉，活下来的那小部分人类开始自省。于是他们耗尽了当时的大部分资源，走上了进阶之路。接受了进阶的人类，生理属性都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并能逐渐拥有独特的天赋与基因，可以掌握不同的技能和功法。外在的普通自然因素不会再摧毁他们的身体，而意志成了拯救或毁灭身体更重要的东西。”
阿弦陷入沉思：毒气、文明的毁灭、生理属性的提升这听起来怎么如此熟悉？
见阿弦不语，竹继续讲道：“但很遗憾的是，当时资源有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得到进阶，进阶的机会优先给了资源的占有者……所以，那些没有机会进阶的人，就被称为低阶人。也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大部分人。”
阿弦笑了起来。
“原本低阶人和进阶了的人们是和谐相处的，低阶人不占什么资源，百年之后便会死亡，倒也挑不起什么风波来，但可惜的是，这样持续了大概几十亿年后，暗裔又来了。不过因为人类的进阶，再加上我们发现了神明，也就是现在天神峰上的诸神。靠着神的力量，暗裔很快就被击溃了。第二次暗裔战争人类的伤亡并不大，死的几乎都是低阶人，低阶人无力阻挡暗裔，只能四散而逃，而恰恰就是因为这一次的逃命，诞生了一个新的种族——诡族。”
“有一部分低阶人逃到了未知的领域，遇到了史前的魔法生物。这些魔法生物之前从未现世，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力量，他们愿意保护低阶人。于是人们便在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生活下去，和那些魔法生物一起繁衍生息，诡族就因此产生了。”
阿弦：“那其他没有去未知领域的低阶人呢？”
竹的眼神漠然而悠远：“他们中有一部分人不满于这种不平等的关系，联结起来向人类的统治者抗议，但是很快就被镇压了，于是被驱赶出去。另一部分没被驱逐的人留了下来，后来他们也获得了进阶，不过只是低级别的进阶，只能提升一些生理属性罢了，所以他们本质上还是低阶人。”
阿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史前文明在第一次暗裔入侵的时候就被毁得差不多了，之后的人逐渐崇武，也没有人再去传承。如今的人类，弱肉强食，以力量决定生死，早已经失去文化、艺术等领域的基因，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打架了。一群莽夫”
看见竹眼神里的不屑和鄙视，阿弦没忍住笑了笑——原来他很瞧不起这个世界的人啊。
“其实后面也没什么了，就是大概三千年前，爆发了第三次暗裔战争，这个离现在比较近，算是近代史。”
阿弦没绷住，几千年的近代史是吧？竹是懂这个世界的。
“这个第三次暗裔战争嘛，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几乎是靠一个人打赢的，其他人根本没出什么力。第三次进攻的暗裔强到令人窒息，他们能无视攻击，还会瞬闪，速度极快，你可以理解为他们进入了无敌状态。原本人族这一边都已经彻底溃败了。”
阿弦有些惊讶：“那怎么打赢的？还只靠一个人？”
“对，一个人干翻了整个暗裔军团，恐怖如斯。”竹的脸色一变，变得严肃起来，正经且冷静。他注视着阿弦，凑近低声道：“你认识，影流教的教主，银棠。”
阿弦面容僵住，大脑宕机，她深吸一口气，瞳孔逐渐放大，之后无奈地发出一声笑，笑得很冷：“噢，这样啊……他、他这么厉害啊？”
竹皱起眉：“你不知道？你们不是认识吗？他就是最强的啊，玛尔罗西那边都管他叫神。”
阿弦在心里默默流泪，她知道银棠厉害，可没人和她讲过这段历史啊！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厉害而已……
想起前两天她怼银棠时那不怕死的样子，阿弦脊背都觉得凉飕飕的。
竹见她发呆，开怀一笑：“没事儿，听说影主人很好，没见他杀过人，放心！”
只是因为他杀人的时候你没看见而已吧？阿弦心里吐槽。
突然想起什么，阿弦抬头：“对了，这个世界的交通是个什么鬼啊，我看他们都直接穿梭瞬移，我却只能走路。”
“瞬移？也只有学习过奥术的人才会，不过影流教的人好像都会。咱们普通人平时就坐光船，实在不行你可以去买时空穿梭机，街上有卖。不过那玩意一个只能用一次，不仅贵还经常出错，比如你想去玛尔罗西，它会给你送到格斯雅特，人工智障罢了……”
“光船？我没见过啊……”
竹笑道：“你得先录入系统，才有坐光船的资格。而且眉城因为诡族人太多，还有两教坐镇，不好管理，光船很少。”
“懂了，眉城是原始的穷乡僻壤。”
“可不敢这么说，影主在眉城，那眉城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
阿弦疑惑地看了竹一眼：“这个世界的人搞盲目崇拜就算了，你怎么也？”
“四十五年前他和玛尔罗西的大天使决斗过，我有幸观战，那场面给我整个人都看麻了。说实话我感觉没人会不喜欢他。如果有人不喜欢他，我只能说那人脑子出了问题……”
……
阿弦不想和他多说，于是扯开话题：“对了，这个世界是分了很多个城邦吗？”
“对，总共九个。说是说城邦，其实就是国家。城邦之间经常打仗的，特别是相邻的。我给你数数吧，有天水岚、玛尔罗西、格斯雅特、冰原城、眉城、天神峰、瑞尔辛、鬼胄城、流光岛。天水岚比较高科技，还挺好玩的；冰原城是冰雪世界，但是太冷了不建议去；天神峰我们普通人进不去，那是诸神待的地方；瑞尔辛是一个荒漠城，我没去过；鬼胄城是海港，流光岛是岛屿，这两个地方也不建议去，变态特别多。剩下的眉城你熟，玛尔罗西和格斯雅特都差不多，过几天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是给她介绍旅游攻略了是吧？
看着竹如数家珍的模样，阿弦心里软了一块。八十年了，他也许已经把这个世界当成自己的家了吧。
挺好的。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阿弦看着已经年迈的竹，又高兴又难过。
但无论如何，她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她终于也有家属了！
她与竹聊了整整一天，出来时夜已深了，这把竹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不行，我明天还要上课呢，我得回去……来不及了！”
一旁的瑶衣贴心走上前，甜甜一笑：“竹老先生，主上命我送您回去，您跟我走吧！”
竹在阿弦耳畔偷偷说：“这个世界美女多，这一点还不错。”
还是这副不正经的德行！阿弦想起当年竹向她表白多次，却被她拒绝多次，笑了起来。
看着竹颤颤巍巍的背影，阿弦心中刺痛，竟然有些不舍。
在这个世界，竹不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吗？
听到身后有动静，阿弦转身，看见银棠向她走来。
月光照着他，简直惊为天人，阿弦无意识地屏住呼吸，盯着他发呆。
他走近她，笑得极淡，却眉目含情。突然想起竹的话，阿弦回过神来，对他多了几分敬畏。
“影主大人……”
“你和竹老先生，相谈甚欢？”
阿弦低下头：“嗯，一见如故。”
银棠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下一秒将她摁入怀中：“你似乎与谁都能一见如故……”
阿弦也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反抱他：“影主大人为何喜欢我？”
“不喜欢，我只是找点乐子。”
阿弦一愣，笑了起来：“好。”
银棠却将她越抱越紧，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松开了她。
他盯着她的眼睛，沙哑着开了口：“早点休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