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帝王术(33)
惠妃和三皇子的事闹得挺大,敢在皇宫里下毒谋害,怪不得皇帝生了那么大的气。
有暗中的消息网托底,再加上信息传递本就有局限性,所以远离权力层的广大百姓并不知晓真相,自动默认被害的是皇帝。八卦唏嘘外,对皇帝下的处决并没多少抵触情绪。
都弑父杀夫了,敢做就得敢承担,失败了就自个儿把苦果往死里噎。
百姓不知道,朝堂中人却是大致了解是怎么一回事的啊。
惠妃下毒的对象哪里是皇上,分明是冲着皇帝身边那位备受宠爱、年轻貌美的侍卫去的,听说是下的慢性毒药,不知为何会变成即刻发作的剧毒,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被抓个正着。
在皇帝面前辩解的时候还说自己被人利用了,攀咬徐太医有问题,但皇帝听都不想听,直接抽刀斩首。毫不手软,半点没顾忌往日情分。
许是本就没什么情分。
事发至今,早朝是不上的,奏折是不看的,一向勤政的皇帝只关心两件事。
一是楚小公子的安危,一是加害之人究竟是谁。
瞧瞧,他也是知道剧毒并非出自惠妃之手。
但那又如何呢?
不说惠妃本就做了错事,只是顾及自身没有做得太绝,想要徐徐图之。就算她什么都没做错,甚至什么都没做,只要上位者不高兴,随口打杀了又能如何?
皇帝便是金科玉律,他要谁死,谁就活到头了。
这就是天理。
真正下了剧毒的人想来是还没查出,不然就该听闻凶手被处置的消息了。
解毒的办法应该也没找到,皇宫里的氛围是一天比一天压抑,找宫奴打探消息,俱是愁眉不展,仿若靠天而生的无依浮萍,本能地察觉到狂风暴雨日即将来临。
到时候,前路难测啊。
……
“如何了?”
楚有千猛地起身,差点没站稳。略有踉跄地往前,抓住刚回府的楚弗澜,“有问到月儿的消息吗?”
楚弗澜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白发是被藏起来了,但一身略显空荡的旧衣便已经能够说明问题。
目沉无光,精神颓唐。
楚弗澜:“说是能找来的圣手已经全找来了,都说没法解,有人提出可以试试刺络之法将毒引出。”
“萧恪找了人喂毒试药,都失败了,不是毒发,就是失血而亡”
说着,他抬手按住心口,急促地喘息两声。闭了闭眼,略有哽咽地:“许是许是解不了了”
“……”
楚有千松开手,目光空空发直。
“怎么会……”
他转身,一挪一顿地往回走了两步,随后蓦然弯腰吐出一口鲜血、双眼仍愣愣大睁着!
“老爷!”
周围人惊呼,还是楚弗澜眼疾手快地将往前倒去的人给接住了。
楚弗澜:“去请大夫!”
府里忙乱起来,有人跑去把消息告诉了夫人。
顾金绣正坐在房间里修剪花枝,一剪刀又一剪刀,再过一会儿,估计能把那些花全剪秃了。
她听后手微顿,出了片刻神,最后再次低下头,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她的反应让下人们感觉奇怪,也很不安。
夫人惯来不是最疼小公子的吗?怎么听闻其急症难医,却毫无反应,跟个没事人似的?
难道难道是觉得老爷和小公子相继出事都不长久了,索性不装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嘶!”
痛得一抖,下意识松手,剪刀砸到桌上,顾金绣捧住自己的左手,食指指尖处有鲜红不断往外冒。
站立于侧后方的丫鬟惊呼一声,赶忙就要去请大夫,却被顾金绣叫住了。
“不用。”
身无点珠,衣裳素洁的女人垂眸看着那片红,略略出神。
“不用了”
将被剪伤的手指放入口中吮,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再往鼻腔和心间涌去。
房间里一时静极。
下人们相互看了看,无人敢出声。
“消息确定吗?”
顾金绣突然问道。
手指拿了出来但离得不远,指尖沾到了唇,没愈合的伤很快将其间染出一片刺眼的红。
“应该是的吧。”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答:“已经去请大夫了。”
顾金绣:“不是楚有千,是楚怀月。”
她转眸,血丝牵出,目光有种奇异的专注,被盯着的丫鬟顿感不寒而栗。
顾金绣轻声地问:“他真的没救了吗?”
丫鬟:“……这个、”她脖子都僵了,紧扣着手回:“这个没准信呢。”
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顾金绣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飘忽:“不是说解不了了?”
丫鬟被追问得冷汗直冒。
她又不是在宫里边伺候的人,小公子目前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她如何清楚?又如何敢断言?
她不敢在这上面乱说话、耍花花去讨主子欢心,只能据实回答:“方才大公子是这么说的,但大公子并非在无极殿当差,许也是听其他人说的,这消息传来传去是否属实这个奴婢便不知了。”
“……”
半晌,顾金绣叹了口气:“是啊。”
“你又如何知道呢……”
那语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听得众人心惊。
过了会儿,有人请示:“夫人,要去看看老爷吗?”
染血的指尖在桌面写写画画,顾金绣摇头,“不去。”
她失神地:“我只想去见见他。”
“……”
众人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屋子里重归沉寂。
……
无极殿。
殿内殿外跪了一众人。
叩首于地,根本不敢面对之后的天威。
“你,再说一遍。”
短短时日内,已消瘦不少、衣袍挂身的帝王站起身,轮廓越发锋利的脸上表情冷然,目沉压抑。
发丝划过脸颊,阴鸷的,些许狼狈的,他踏下阶,俯身去揪住徐太医的后领、大力拽起——
“你,”他厉声:“再说一遍!?”
“陛、陛下,”徐太医苦着脸,一副要哭不哭、害怕得六神无主的窝囊样:“臣、臣医术不精,实在实在不知该如何继续为小公子吊命了。”
“剧毒已入心脉,药石无医啊陛下!”
“混账!”
徐太医被一脚踹到心窝,重重翻倒于地,立刻便咳了血。
皇帝神情癫狂地四顾着寻找些什么,许是又要像对惠妃那样当场砍头,众人被吓得痛哭流涕,生怕怒火蔓延伤到自己,纷纷磕头恳求:“陛下!还请息怒啊陛下!”
但皇帝本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主,再加上此时心绪激荡,这些人哪怕全跪死在这儿都无济于事。
“刷——”
长剑被拔出了鞘,烛火自剑身印过,眼瞧着即刻便要见血,他忽而听闻——
“萧恪”
手上一下子便失了力。皇帝停下动作,定格一般,缓缓回首看去。徐太医顶着脖子上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线,蓦然抬头。
所有人都在往那榻上看。
少年不知何时恢复了些许意识,半睁着眼,方才那一声并非错觉。
长剑立刻被丢开了,萧恪急急回去,差点被台阶绊倒。
“月儿。”
双手伸出去抓住少年的手,萧恪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你终于醒了。”
楚怀月能感觉到他的手在颤。
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此刻却无比畏惧。
楚怀月转眸看向萧恪,声音很轻:“让他们出去”
萧恪立马凑过去仔细听,听得一清二楚,随后便朝那些人吼道:“滚!都给朕滚出去!”
没人敢不听从,殿内一下子便空了下来,只剩楚怀月和萧恪。
萧恪握得很用力,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自己千方百计想挽留的人。
少年看着他,没再说话,时间走得安静,萧恪与他对视着,满心满眼都是他。
恨不得就此停止,或者干脆把这个世界抛掉。
就能够永远这样,能永远相见了。
片刻,少年勾唇,朝他笑了下。
帝王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轻抚那点微薄的温情,却忽视了身后悄然走近的漆黑人影。
“萧恪。”
少年突然出声,反将皇帝的手牢牢抓住。
萧恪只顾看着他,“嗯?”
方才还油尽灯枯般的少年坐起身,忽地贴近!萧恪没退,却下意识微微睁大了眼。
楚怀月抬眸看着他,笑意温和又凉薄:
“该让位了。”
……
…………
荣盛帝的离世太过突然,乍闻此讯,人们还当是谁在开大逆不道的玩笑,直到新帝登基的仪式张罗起来,才终于有了点实感。
“听说和之前惠妃那事有关。”
“前段日子不是出了个宠妃么,惠妃生妒,给那宠妃下了剧/毒,引得先帝震怒,立刻处置了惠妃,还因此牵连了三皇子。不久前那宠妃毒发身亡,先帝悲痛过度,心疾发作,跟着去了。”
“原来如此那不就是殉情?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家中和朝臣有点亲戚关系。”
“心疾?皇上先帝的身体不是一向康健吗?”
“似乎与行宫刺杀有关。”
“其他都好说,”很多人真是好奇极了:“就是那个宠妃究竟是谁啊?”
勾得先帝动了真心,结果观天楼尚未完工,便双双去了。
“不知道。”说有点关系的那人也摇头,“瞒得紧,没有风声,想来应该是哪家高门的明珠吧。”
“哎哟,这都不愿意给人知晓,看来真是护到心尖上了。”
民间八卦聊得起劲,朝堂的氛围却依旧肃穆。
荣盛帝驾崩得仓促,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其中有蹊跷。但没有实证,没人敢提出来,只能顺着流程走。
先帝仅有三子,大皇子被废流放,三皇子受母牵连获罪、不日前自绝于宗人府。只剩下了二皇子。
先帝在世便已立二皇子为太子,是为储君,先帝驾崩后合该由二皇子继位,但哪曾想……
哪曾想太子会在前去探望三皇子那日遇刺,命没丢,但是腿废了。
一个废了腿、不良于行的皇帝……
朝臣们纷纷在心中哀叹摇头。
但凡有得选,都会有人站出来反对太子继位。
可惜没得挑了。
只能寄希望于二皇子头脑足够优秀。
不然一个偌大王朝的主人是个压不住江山的废人,内乱将至,外患无穷矣。
怀抱满腹心思,众人迎来了登基大典。
却在一个抬头间,齐齐瞪大了眼——
那、那不是…?!
熟悉的,面容一见难忘的少年就站在新帝身旁,姿态坦然,仿佛这些时日来的血雨腥风全同他无关,缓步行过,不染半分尘埃。
——他还活着?!
众人十分震惊。
之前探到的消息不是怎么会
他要是他没死,那荣盛帝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视线控制不住地在少年和新帝之间来回跳跃,众人越想越心惊。
难道说……
一切都是为了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