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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帝王术(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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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说如今这宫中谁最金贵,除了皇上,便是那位楚小公子了。

    早有吩咐,太医们来得很快。事态紧急,依旧是被侍卫扛过来的。

    好一番诊治,待少年的状态暂时稳定下来,安安静静昏迷着,不吐血了,不止是那几位太医,殿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包括惠妃。

    诚然,她的确是有在“谢礼”上动手脚,但她又不傻,也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可能下那种立竿见影、见血封喉的毒?

    想必那个在背后动手,想要把楚怀月、她、还有她儿子一起解决掉的人,也不会出这种昏招。

    与其当场傻子似的“人赃俱获”,让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有诈,不如先暗自洒下饵料,再通过调查让鱼儿自己被迫“暴露”出来,让其被自以为正确的处于盛怒下的鱼塘主人泄愤、开膛破肚。

    要害的人死了,背锅的人也死了,剩下一个无疑会因母妃大错受牵连的三皇子。

    呵。真是好算计。

    那个人,不仅容不得皇帝爱慕他人,还想要争皇位。

    范围一下子就变小了。

    当今皇上不重色/欲,后宫虽看着还算有不少人,但被塞进来、选进来,大多便摆那儿放着了,直到落满尘灰、枯死了,都不会被主人看上一眼。

    因此皇帝子嗣也并不多,除开两个公主,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仅有三位。

    大皇子已经废了,二皇子虽说顺位当上了新太子,但她儿子也能文能武、智计之才绝不输于这个新太子,日后一切尚未可知。

    所以,背后动手那人是想要干脆永绝后患了。

    这一招走得可真狠啊——

    贤、妃!

    惠妃低眉垂眼,哪怕心里恨得快动刀子了,面上也是一副受到了莫大惊吓的无措惶恐、悲切无辜之态。

    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为什么小公子用完她送来的糕点便即刻吐了血。是与什么药性相冲了吗?哎呀,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好吓人。小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徐太医,”她攥着绣帕抹眼泪,仿佛有多么关心、身有同感似的,“到底怎么了这是?怎么好生生的,人突然就吐血了?”

    徐太医是一名刚入职没几年的年轻医师,但天才之能从不局限于年龄,他在考入太医院前便在上京已小有名气,入职后有资格查阅院中存储的医籍孤本,医术更是颇有精进、越发了得。虽资历不深,但凭着一手好医术和沉默寡言的木讷实诚性子,已经在贵人面前有了脸面,传诊总会有他。

    得了问,他偷偷抬眸看了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少年一眼,才表情刻板老实地回答道:“回娘娘,小公子身中剧/毒,故而呕血。”

    “剧/毒?!”

    惠妃捂嘴震惊:“怎么会?宫中守备森严,如何会有毒!?”

    徐太医一板一眼地:“这微臣便不知了。”

    惠妃遮挡下的嘴角细微地抽动一瞬,看着徐太医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狠厉起来。

    说的都是些什么废话。

    一直守在小公子身边伺候的太监那是真的心里着急,惠妃没接着问,他便开口问道:“什么毒?解掉了吗?日后对身体还会有不好的影响吗?”

    一连三问,急得恨不得直接掀开太医的头盖骨去扫视答案。

    徐太医莫名觉得后背有点发凉,后退半步,神色不动地:“毒物尚不能断定,自然也无法对症去解,至于日后对身体会有什么影响”

    他劝道:“还是先救下命再谈以后的事吧。”

    “什么?!”尾音拔高拉尖,太监表情扭曲、难以承受地:“这命都还没保下来?!”

    他不行了。他心脏疼,他也好想倒头就晕。

    他哭丧着脸求:“大人们啊,您们行行好,快各显神通,定要在皇上结束早朝前把这位小祖宗给医治好啊!”

    太医们只能卑微表示自己会尽力。

    他们心里也很苦哇!

    才刚跟太爷太奶打完招呼不久,就又得劳烦先祖保佑了哇!!

    天杀的,你们这些不知名的混蛋就不能换个人霍霍吗?!

    心里苦没有用,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想要解毒,就得知道中的是什么毒。

    询问过后,太医们围着那几碟糕点研究。

    没错,确实是有毒,源头应该就在这里。而这毒

    徐太医最先辨识出来:“是末情。”(1)

    末情,由四十年前一药学大师炼制而成,吞食入腹效果最佳、见效最快,食用者即刻便会出现心痛、呕血、呼吸困难等症状,若不及时医治,最迟半炷香的时间便会毙命。此物属剧/毒,研制之人是为惩罚自己不忠的爱人,想叫其也品尝情至末路时的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最关键的是,历经四十年,此毒依旧无解……

    有相关知识的太医齐齐沉默了。

    惠妃眉心一跳,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她语焉不详地追问:“就是这个毒吗?”就只有这一种毒吗?

    徐太医肯定回复:“没错。”

    怎么会

    惠妃身子一软,幸被身旁的宫婢给扶住了。

    她想了很多。想了为什么,想了是谁害她,想了怎么保住自己和逸儿。

    她想,背后动手的人不知道她已经下了毒,肯定也下了一份,或许是两份毒叠加起来后,这才造成了当场毒发的效果。

    但是,谁会蠢到当面毒杀啊?除非是完全不想活了。

    而她,一个有子嗣,还是已成年的皇子,身居妃位,如今后宫中最高的位分,她有什么理由不要命?

    她原想着,皇上来了也有得辩、有得搏。

    但现在,之前所有的想法都被推翻了。

    只有一种毒,还是一种剧毒?这怎么可能!

    这些明明就是她亲手做的糕点,只此一份,送给楚怀月之前,没有经过其他人的手,怎么会怎么会只有一种毒?

    哪怕真的只有一种,那毒也只能是她下的慢性毒/药,绝不可能见效这么快。

    除非

    她猛然转眸看向徐太医。

    除非有人撒谎!

    徐太医被她突然投过来的眼神吓了一跳,躬身,很是谦卑地:“娘娘,可是臣哪句话说得不合您心意了?”

    “本宫”惠妃勉强控制住面部表情,却仍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不明白徐太医的意思。”

    她知道这人有问题,估计是收了谁的好处,要不就是哪家安插进太医院的暗子。但她没办法揭穿他,否则便是鱼死网破。

    还没到那时候。

    她抓紧问了些更有用的,比如末情是哪来的,这毒该怎么解。

    一来她确实不了解,二来也是在暗暗撇清嫌疑。

    没人会用不了解的东西下杀手。

    她还向其他太医询问了,结果要么跟着徐太医照抄答案,要么就说自己才疏学浅、不认识这种冷僻的毒/药。

    好啊,不是想随功,就是想避事。

    一帮废物!

    她是又慌又气,无极殿的宫奴们便是又悲又怕,几近绝望了。

    小公子中了无解的毒。

    这哪是想害他,这是想害他们所有人啊!

    没有人怀疑,要是小公子活不了,他们这些失职的奴才们一个都跑不掉——都得陪葬。

    至于加害之人

    众人的思路倒是和惠妃差不离,都不觉得有人会做这种傻事。

    所有人都这么想,但萧恪不是。

    早朝结束,他径直回到无极殿。

    那些人,很多人,慌乱地跪了一地。

    传入耳中的声音似乎飘散开来,他听着,却慢慢有些听不清晰。

    什么末情,什么毒?无解?为什么要他保重自身?

    他一步步走过去。

    “月儿”

    月儿不是已经快好了么,怎么又贪睡起来了。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皇帝沉默地走到少年榻边,坐下,一向笔直的背脊似也跟着弯下些许。

    皇帝轻轻唤了少年一声,便盯着人没再开过口。

    有什么东西,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是心绪波动过大,冲得人头晕目眩,萧恪缓了缓,片刻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转头看向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喑哑出声:

    “惠妃。”

    惠妃浑身一颤,突然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立刻就想要解释,但皇帝并不需要解释。

    她再哭喊,再有理由,最后甚至不得不承认自己做的事,来摆脱这个无解的毒都没有用。

    皇帝不需要解释。

    他只知道他的月儿又受伤了。

    他起身,快步,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侍卫的佩刀——

    “陛下——!”

    这是她最后的悲鸣。

    —

    荣盛十七年,帝震怒,拔刀枭首惠妃,随后下令将其子三皇子萧朴逸关入宗人府,褫夺一切权利,施以黥刑,非死不得出。

    同日,数名宫奴因护主不力被处死,无抚恤,尸身丢入乱葬岗。

    ……

    兀鹫是后来才被调进宫的。

    小公子想要,皇帝一句话的事。

    所以她才讨厌皇帝。

    他只要几个字就能实现无数人一辈子都达不成的愿。但他不做济世的佛陀。

    他凭着一颗凡人之心,要做高高在上、不容质疑的神明,要全天下都驯服在他脚下叩拜。

    但不管他手握多少权力,也没办法决定生命的延续,所以,他只能恼羞成怒地定下人的死期。

    普通的、容易被遗忘的年轻姑娘,她收回干瘦的手,有始有终地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

    雀鸟在高飞,而她在被下令处死的一众人间,无限下坠。

    兀鹫想,这世间真是糟透了,而她生命里唯一的亮色……竟是少年那日朝她伸来的手。

    是那个害死她的人。

    恨吗?

    若是再选一次

    那是秋天,枫叶很红。

    她却看不见那大片的红,只一心盯着眼前的艳色。

    矜贵貌美的公子哥勾着唇浅浅地笑,瞧着年纪不大,不知为何会注意到她这棵路边濒死的枯草。

    他问她愿不愿意为他卖命。

    这世道,人是最贱的货,一个人,就可以出卖与被出卖很多东西。

    他只是要她的命吗?

    她卖给他了。

    她被他身后的小厮领到一个地方。很隐蔽,不止她一个人。

    但大家都很沉默,彼此间几乎从不交流,只日复一日地按照管理者的要求完成训练。

    在那里的很多人都盼望着一个日子,数啊数啊,等待一月一次的会面。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所有人都卖力地展示着自己的学习成果。

    有些人是想被选中去到主子身边,而她只是在本分地完成这桩买卖。

    一日,她被选中了。

    小公子朝她伸出手,漫不经心地笑着:“兀鹫,你的手真漂亮,像锋利的武器。”

    他自顾自地就给了她一个名字。

    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有哪里会和“漂亮”这个词沾上边。

    小公子才是,目所能至的,他哪里都是漂亮的。

    她想,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她握了上去。

    一点不温柔,仿佛抓住了水中的浮木。

    若是能再选一次,若是他还愿意要的话。

    这笔买卖,一本万利。

    ——她定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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