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帝王术(16)
天子出行,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仪仗标准,后面还得跟一串的人。
非是多重要的正事,萧恪便微服轻车出的宫,明面上就带了一个太监三个护卫,暗地里再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便不知数了。
太子也算是他带出来的,就同默不吭声跟着太子出来的那个小太监一样。就同王符和那三个护卫一样。
太子又如何?
天子之下,皆为刍狗。
马蹄声声,太子正身静坐,背脊笔直,脖颈略略曲折。
他垂眸,盯着自己置于膝上的手。
“在想什么。”
侧方悠悠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问。语气淡得甚至不像是一句问。
太子扭头面向坐在主位上的皇帝,恭敬地:“回父皇,儿臣什么都没想。”
皇帝也没看他,“也不想你那位小伴读?”
小指猝然抽动一瞬,太子:“很快就会见到了。”
没人应声,车厢里静默下来。
良久,马车停下。
“主子,”太监特有的尖细声音在帘外响起,“到了。”
楚府的家丁不认识皇帝,却是认识太子的。
但就连太子这般尊贵的人,都得落后那名面生的男人半步走,姿态谦恭,如此的话
门房心一紧,头皮都在发麻。
他点头哈腰,身份不必也不敢多问了,殷勤地就把一行人往里迎。
该是去堂房的,但那陌生男人却发了话,要去看小公子。
男人有一副轮廓分明的好相貌,细端五官,与太子有三分像,但更成熟,也更雍容威严。
他一说话,不轻不重的,门房却不自觉地听从,直到小公子的院门落入眼中,才陡然清醒了些。
门房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纠结,渐渐慢下步。
“小公子病得很重,许是没法起身相迎,也恐病气——”
“无碍。”
男人步调未变,越过他。
“……”
门房暗暗叹了口气,快速倒腾两步跟上。
这楚家近日,可真是不安宁啊
院落里站有几人,其中四位在交谈些什么,听不清,只得见那身量极高、约近两米的男人忽而转头看来,目光如炬,随即眉心一跳,露出讶异之色——
“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呼声起,院子里立时跪下一众人。
康尽锋单膝磕地,猝不及防之下的动作让他一时失了力道,磕得膝盖生疼。但他半点不在意那点疼痛,一心惊疑着:皇上怎会至此?
苏安华做文臣礼,躬身埋头,长袖挡尽了面上神情。他深锁眉,思绪有些慌乱地:为何莫不是户部那边的安排被发现了?
而后便听皇帝给出了他们不曾想见的答复:
“康将军,苏寺丞。”
“尔亦为探视?”
亦?
两人俱心头一颤。
皇上怎会知晓阿月生病了?还亲自前来探望?
两人认识吗?什么时候有的交集?……
数不清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在脑海中盘旋质询,甚至冲动地想要问出口,最后却仍只是忍耐地应声。
视线划过,皇帝嘴角上翘几分:“看来楚家的小公子确实友人众多。”
他提步往前。
“起吧。”
康尽锋赶忙起身,但再焦急也不能越过前方的皇帝去。于是浓重的眉眼压着,他无意识地抚了下指间刀茧。
苏安华则故意慢下两步,去找存在感不强的太子低声询问:“臣见过殿下,您可知陛下因何而来?”
太子少见的面无表情:“孤求来的。”
苏安华:“……什么?”
太子却已走到前面,只留下匆匆背影。
苏安华:“……”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皱眉,不安的恐慌感陡然飙升。
最先踏进那扇房门的自然是皇帝。
袍角翩翩,他大步跨过屏风,惊扰了榻上休憩的人,蓦然撞进一双迷蒙的眼眸,盈着些微润泽水意,似潜藏了万千柔情。
顿步刹那,心跳也随之重重砸下。
骤不及防的一霎,差点连时间都将其忽略了。萧恪举止如常,那瞬时的异样无人觉察。
高大的阴影罩于床前。
被从困倦中吵醒的小公子看向来者,见康尽锋跟在身后,以为是又一位来捉鬼的“大师”,不大高兴地:“不是说已经见完了么,怎么又来一个啊?”
嗓音微哑,调子轻软。
很动听。
很漂亮。
萧恪抬手触碰少年白皙的脸颊,又重重按压擦过,最后勾着手指拢拳收回。
还很嫩。
正值壮年的男人眸光暗下。
小公子:?
谁啊?这么没礼貌!
少年被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稚感便多出几分,再加上未褪的脆弱病态,貌美得过分纯净,如同不设防的独一珍宝,世界追捧他,人人皆欲占有他。
手攥着负于身后,萧恪勾唇轻笑,“楚有千可真会养儿子。”
小公子本来是要责问这个没礼貌的陌生人的,但脾气还没发出来,就被这句话引去了注意,顿了顿,问道:“你和我爹很熟吗?”
就这么直呼大名,还一上来就捏他脸,难道是哪位有交情的长辈?
他仰头看着站在床前的男人,认真回想:“可我不记得见过你啊。”
“小孩子就是忘性大。”
萧恪没坐王符殷勤搬来的座椅,而是一撩袍摆,坐到了床沿。与少年离得更近了,仿佛两人有多亲近的关系一样。
小公子不禁坐直身,被衾自肩头滑落。他缩起腿往后挪了挪,不明所以地看着萧恪。
萧恪伸手去为他拉被子,“仔细着凉。”
多关怀温情似的,唬得小公子呐呐应了,越发觉得这是哪位曾见过的、和父亲关系不错的长辈,只不过他记性不好,把人家给忘了。但这位长辈半点不生气的,怕他着凉,还怕他坐累了,亲手垒好枕头,让他好靠。
脾气真好。
小公子一边乖乖地听长辈安排,一边抓紧时间疯狂回忆,也就没注意到屋内其他人越发难看的脸色。
而萧恪则像是从这种从未有过的照顾中品味到了什么趣味,好心情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你父亲在朕手底下领俸禄,你说熟不熟?”
小公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爹干的不就是发钱的活么,难道是在户部的同僚?但户部不是被皇上关
等等。朕。
小公子终于想起来了,裹在被子里的身体微僵,难以置信地盯着人,有点结巴地:“皇、皇上?”
的确是曾见过的长辈,还是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的爹,不过那个小伙伴是太子,太子他爹是皇帝啊!
小公子吓得腿都软了,却第一时间就要下床行礼,胡乱扑腾着就要从床上下去,急得眼眶泛起微红。
萧恪安之若素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待人快从床上滑下去了,才长臂一捞,轻松把人揽了回去,勾进怀里。他抱住人,像抱住了一只娇软可人的猫儿。
小公子感觉自己整个人是被动扑进去的,猝然碰到龙体,赶忙要退出请罪,但皇帝坚硬的臂膀就在身周圈着、搁腰上放着,他、他不敢动啊
小公子抿紧唇,大脑宕机,整个人都不好了。
“胆子这么小,”大掌往下,轻轻拍了拍少年腰下饱满的弧线,萧恪语气似含笑着:“这病怕不是被朕吓出来的。”
简单的一句话,若有若无的潜层含义却听得人霎时神经紧绷。
“陛下,”康尽锋上前,目光从皇帝贴在少年身上的手往下落,落到地面上,语沉:“阿月几日前不慎落水,因此染了风寒。”
萧恪蹙眉,“落水?”
他捏起怀中人的下巴,情绪难辨地问:“被谁欺负了?”
被皇帝这么盯着问,小公子突然就感受到了与被父亲考学问时相似的支配感。他一动不敢动,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谁。”
萧恪:“那怎么掉水里去了。”
小公子欲言又止。
萧恪又拍了他一下,拍得轻微微地颤,似略带惩罚性质的,语气未改:“有什么不能同朕说。”
像是不以为意的,又显出点爱眷般的宠。不像是长辈对晚辈,不像是对一个人,像把玩着什么尚且符合心意的玩意儿,可以轻抚,不高兴了也可以随手掷出,任它被摔个支离破碎。
康尽锋掐紧手,差点没忍住上前去把人给抢回来。
既然不懂珍重,为何非要一来就把别人万般呵护的宝贝轻飘飘地夺了去?就因为是皇帝吗!?
那就是皇帝啊。
小公子第一次离皇上这么近,紧张得很,脑子想不了太多东西,却是知道怕的。同天性敏锐的小动物一样,察觉到皇帝似有不悦,立刻就吐露了:“是被鬼吓的!”
说完他小心地瞅了眼皇帝的神色,“我也不是迷信,就是就是莫名其妙被缠上了嘛……”
本意是打打补丁,说着说着自个儿却委屈起来了。
湿润的眸就从那泛红的眼尾往上扫,轻轻的,像拿着根羽毛往人身上若即若离地挠。
凸起的软骨上下滑动一瞬,萧恪突然感觉自己喉间有点痒。
想咬人、吃人的那种痒。
“楚有千到底是怎么样养的儿子。”
他突兀地说。
手掌滑动,宣泄什么似的在少年皙白清透的脸上用力抚弄,印出了淡红色的指痕。
“像个姑娘。”
只有小姑娘才会娇得这么催人陡升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