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帝王术(15)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怕是疯了。
户部一事,刚开始大家虽两眼一抹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惹得帝怒,但这么多天“走动”下来,有门路的基本都心里有底了。毕竟只要查就需要人去办事,多打听打听,总会有收获。
只是消息拿到手,却总觉得是被主动塞到他们手上的。
金钱买卖是贪,贪了沾血的财。璟朝律法中记,杀人偿命。但只要给监管户籍的官员使了足够的“改笔费”,一个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后,便也会在籍册里悄然消失……
——轻贱人命,藐视律法。
派系勾连是弄权,将职位与权力划了等号。那些人,一天天没想着如何尽忠职守,光琢磨怎么向自己的“主子”献殷勤、怎么为自己的“盟友”谋福利、又该怎么给“对家”使绊子……
——营私舞弊,不忠不义。
归根结底,他们欺瞒圣听,甚至有的与皇子交往过密,犯了欺君大罪,最严重的情况,可是会被诛九族的!
本来众人以为天子之怒将如雷霆落下,但就如那连天的雨,只是封,只是查,一连数日……久久不落地,要让人一直顶着项上头颅怕。
再看那些获取得不算轻松,但也不算艰难的消息有人醒过味儿来了。
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就这样,在这般危急时刻,那三个已成年的皇子都该老实地待在皇宫里,越安静越好,免得皇上“剪羽”的时候,“不小心”把他们的脖子一起给剪咯。
原本是这样的。皇宫戒严,三位皇子,连其中最狂妄的二皇子也都闭门落锁,弃帅保车,全然不管外面的事了。至于那不为人知的私底下是否还有情报交流他们这些外人定是不知晓的。
但是,就在昨夜,太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跑到皇帝寝宫外面求见,闹着要出宫?!
当天晚上,所有听闻这个消息的人全都惊呆了,脑海里整整齐齐地冒出一句话——
这是疯了吧!?!
……
天明,有雨。
午至,雨仍未息。
大太监王符苦着脸往回走,进门前,迅速将脸上的表情收拾妥帖。
“陛下,”他躬着身,回禀道:“太子殿下还在外面跪着呢。”
萧恪坐在案前批阅奏折,头也不抬:“有多久了。”
王符仔细算了算:“从子夜至今,约莫有六个时辰了。”
萧恪把批好的折子放到一边,去拿下一份,“人瞧着如何。”
这话问的
王符在心里唉声叹气,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想听什么,又怕自己脑子动过了会错意,弄巧成拙反引火烧身,最后还是干脆照自己的感受如实说:“除了面色有些苍白,殿下的状态似乎还可以,但奴才不通医术,恐判断得不准。”
“呵。”
萧恪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长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执着地想要从朕这里讨要。”
合上批复好的折子,这位正值青年鼎盛的帝王抬眸,扬起略含玩味的笑,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亲儿子,更像提及了寄宿家中的、尚有几分趣味的猫狗:
“你说他是为什么?”
王符哪敢就此发表意见啊,但他不敢不说,字字斟酌着:“说是要去探病。殿下自幼与楚小公子交好,许是太过为友人挂怀了。”
“只是如此?”
折子被轻掷到一旁。
皇帝似笑非笑地:“依朕看,不止于此。”
“楚家的那个小儿子”他稍稍眯了下眼。
楚怀月。上京有名的纨绔,也是有名的美人。
听说与众多官家子弟关系亲密,连重臣之子和皇子也有不浅的交情……现在外边不就有位皇子长跪不起,只为求着出宫去见他一面么。
皇帝突然生出几分兴趣来。
他起身,负手行道:“走,去看看。”
看?看谁?
王符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身体却已条件反射性地跟了上去。
身穿龙袍的帝王踏出殿,身旁个子比其矮了大半个头的大太监伸长手举起伞,尽心尽责地为帝王举着,明明是个很费力的姿势,却拿得稳稳当当、仔仔细细。
太子还跪在那儿。
姿势端正,背脊笔直。若不是垂着头,淋湿了发与衣,颜色苍白,恐怕满身狼狈亦无法挡住那种宁折不屈的锐意。
但他低着头。脸朝向地。于是一丝锐气也无,只剩雨幕里孤自的倔强。
他在求。
长靴踏入视野,停住,熟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太子,起来吧。”
是漠然且随意的居高临下。
萧儒君眸色略动,行叩拜礼,“父皇,请允我出宫!”
不止是王符,附近的,凡是听见这句话的宫人们俱是心头一跳。王符差点抖了手。
不是、祖宗哎!王符在心里哀嚎。您这句话也说得太直了吧?!
听着不像是在恳求,乍听去都有点像是在逼迫了!
王符怕皇帝因此动怒,都已经准备好就地滑跪了,皇帝对此却似并不在意,神色未变地:“可以。”
萧儒君一顿,蓦然抬头。
便看见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露出一抹含义难辨的笑,不紧不慢地:“既然情急至此,朕便陪你去看看那位楚小公子。想想,他是你的伴读,小时候朕也曾见过他,就是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朕啊。”
“……”
指甲往掌肉里刺,萧儒君瞳孔骤缩,语气略有点僵硬飘忽地开口:“多谢,父皇……”
皇帝神闲气定地:“看起来,你似乎不想让朕去见他。”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片刻:“起来吧。”
语调略略下沉。
太子只能站起身,然后跟在皇帝身后。一直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连忙追上去为主子打伞,多的便不敢再做再问了。
主要是陛下在这里。
宫中无人不畏惧他。
……
楚府今日有些非同寻常的热闹。
官员的府邸多在相邻的几条巷里,因户部那事,家家闭门躲祸,比以往都还要静上不少,也就让不断有人登门拜访、敞开大门待客的楚府显得有种络绎不绝的热闹。
住得近的人家,有的按耐不住,悄悄开了道门缝观望。
“那家那是哪家来着?”
“是楚家。”
“楚家?楚怀月、不是、楚有千那个楚家?他是户部中郎……他出来了?这什么情况啊?”
“问问问,你问我我问谁?要问干脆过去问呗。”
说完那人便干脆利落地推开门,径直走向楚府大门。
猝不及防,差点没站稳摔了一跤的另一人:“……”你行。
那人拦下又一位将要登门的访客,笑着询问:“大哥,这家是招工吗?还是……?”
访客身穿灰白麻衣,手腕脚腕都束有绑带,头戴一顶挡雨的斗笠,略低着头,微遮面。
被人拦下,受人询问,他也不抬头,嗓音低沉:“不招工。”
那人莫名心底有点发毛,却还是好奇心占着上风,竖起耳朵——
“买命。”
“……”
那人愣住,不自觉地往后跌了半步。
访客路过他,入府了。
“怎么样,问到什么了?”
那人慢慢走回去,有点呆。
“问到了。”
“什么?快说啊你!”
“买命。”
“……啊?”
“楚家”那人语气沉痛又惶恐:
“可能要劫狱!”
—
堂房里坐了十几人,有些着道袍,有些披僧服,还有些衣饰各异,辨不清来路,但都很简朴,气势沉着,看上去有几分神秘。
就是不知道是真神秘,还是故作高深。
康尽锋坐在主位上,凌冽的黑眸审视地扫过。
他觉得古怪。
就算是许以重金,这些人来得也太快了,就像早有准备一样。
是谁。人,还是天?
这世上真有天意?
“若不信,何苦求命数。”
一道沙哑的男声突兀响起,回荡在静悄悄的堂房里,听得康尽锋猛然一惊。
视线如疾驰的箭矢般射过去,康尽锋看着那个消瘦的老道,语沉:“光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可不算本事。”
老道不语,扭头,看向门外。
苏安华从外走进来,“阿月已经起了。”
一听是与小公子相关,康尽锋的注意立刻转了过去:“这么快?”他估摸着,“还不到一刻吧。”
苏安华:“阿月说睡不着。”他顿了顿,眸色幽幽,“他说那东西离得更近了。”
康尽锋“啧”了声,等不及了。
“各位,随我来吧。”
他站起身,意有所指地:“希望不会让我抓到…假鱼。”
房门打开,一个个进。
康尽锋和苏安华便守在小公子左右,像两条机警的猎犬,目光落在进来的人身上,是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判。但凡那人露出任何破绽,便会毫不留情地撕扯开,再将人关押下去。
等在院子里的人在减少。
最后只留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那个老道,另一个是一名身穿灰白麻衣的年轻男人。
不是说他们真的有用,而是还没抓住他们的谎言。
他们看过小公子后,都说自己救不了。
“连故事都懒得编了?”
面对康尽锋的冷声质问,老道兀自说下去:“只靠贫道,救不了。”
而麻衣男人说要等。等一位贵人。
于是苏安华便让他们回院子里去等,等到最后,只剩他们两人。康尽锋和苏安华出来了。
苏安华问老道:“你之前说只靠你救不了,那就是需要别的东西。”他冷静地盯着他:“你需要什么?”
老道答说:“你们要救的人,先天不全,注定要依附别人的命活下去。”
康尽锋略微倾身,皱起眉,“借命?”
老道摇头,“只是借助他人命格稳固神魂。否则就会一直被游魂纠缠,直至丧命。”
康尽锋心脏抽痛一瞬。
他听不得这种话。
“要怎么做?”他追问,却被苏安华抬手制止了。
苏安华看向那个沉默的年轻男人,寒声:“你的办法呢?”
年轻男人终于抬头,斗笠下是一张冷峻的脸,眉骨处有道刀疤。
他说:“贵人来了。”
脚步声近,康尽锋先苏安华一步反应,他扭头看过去——
“陛、下?”
没人注意到年轻男人眼睑略微抽动了下。
怎么会
他悄悄往前方的房门看了眼,暗藏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