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帝王术(11)
皇宫内,御花园里湖中亭。
紫衣华服的男子凭栏而坐,姿势随性潇洒,但仍能从舒展的肩颈、挺直的脊背看出其仪态不俗。
他生得一张好脸,带点邪性凶悍的狐狸样,此刻正兴味十足地笑着,手上把玩的不是风雅的折扇,而是一把开过刃的小刀。
身前的地上跪了一个人,着低等太监的统一服饰,脸色惨白,浑身克制不住地打着哆嗦。
“二皇子,您就饶了奴才这一次吧二皇子!”小太监一下一下地重重磕头:“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打扫时奴、奴才见那张纸在地上,就以为是不要的废纸奴才错了、奴才真的知错了、请您开恩、请您开恩啊!”
二皇子听后却笑了,不紧不慢地问:“在地上你就以为是废纸,那你现在跪在地上,难道该自断手脚做个废人?”
小太监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是、不是”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有人是这么想的。”二皇子幽幽接上:“既如此,那我就成全一次吧。”
他随手一扔,那把锋芒尽显的小刀砸到小太监面前,发出的脆响声,令跪在地上的人吓得差点瘫倒一侧。
小太监低着头,目光紧盯着那把小刀。
他清楚二皇子是个怎样的人。他知道再怎么认错哀求都没用了。
与其慢刀子杀人,倒不如给自己个痛快。
他蓦地动了。
从地上拿起那把刀,握得牢牢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然后毫不犹豫地往脖子上狠狠一拉……
“叮。当。”
二皇子垂眸看一眼,说了声无趣。
不必他再多说,候在一旁的人像是早看习惯了这种血色场面,表情都没变一下,走上前朝二皇子躬身行礼后,便动手开始处理尸体。
那把小刀仍被攥在小太监手里,攥得很紧,试了下,掰不开,请示了主子后,干脆一起拖走了。
“今日天晴风轻,湖景不错,”二皇子起身,理了理衣袍,“可惜。”
他走出亭子,没走多远便迎面撞见个熟人。
“皇兄啊,”二皇子停下来,却没有行任何见面时的礼仪,似笑非笑地:“听说你为了完成父皇指派的任务,下朝后便去忙了一通,怎么,现在是终于得空来逛逛御花园了?”
“二皇弟。”萧儒君笑意温和,像是全然未觉察出二皇子的不敬,回答道:“只是路过,还得去向父皇回禀。”
二皇子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父皇可真是器重你。”
萧儒君继续好脾气地笑了笑,根本没接他这句话的意思。
寥寥几句,路上碰见的两人便告辞后各走各的。
但刚错身而过没几步,二皇子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身直接说道:“你知道娇娇他不久前去了哪儿吗?”
萧儒君下眼睑抽动一瞬,手骨支起,泛白,又骤然松开。
太子回头,眉心略微皱起,不赞同地:“怀月不喜欢你这么叫他。”
二皇子笑得开心起来:“他不喜欢关我什么事,我喜欢不就行了。”
萧儒君:“……”
“诶,”二皇子抬手隔空点了下,轻慢地:“眼神变得有点吓人了哦。”
太子十分严肃地:“怀月不是你的玩偶,不许欺负他。”
“不许,不许。”二皇子拖着调子重复了两遍,而后笑出声来:“皇兄,从小到大,你也就只在这上面还有那么点血性了。”
“但是怎么办呢,这次可不是我要欺负他,”二皇子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是他在欺负我啊。”
“你知道他去了哪儿么?”他又问了一遍。
太子不解,又有点不安地:“什么意思?”
二皇子上前一步,低声:“青楼。”
太子瞳孔骤缩,“什、”
“真的很不乖,很欺负人是不是?”
二皇子眸色浅浅,似黑夜中蛰伏的野兽。他是在对太子说,又像是不止在对他说:“上京都传开了,赌坊里又增开了稀奇古怪的局,但有一点很令人疑惑。”
“我明明都让人把消息全拦下了,最开始也的确没风声传出,结果不知怎么,一下子就闹大了,恐怕就连那些最无心这种风月要闻的人,也都能听上一耳朵……”
“皇兄,你说是谁这么多管闲事?”
他盯着太子,却从头到尾都没在太子脸上找到半分破绽。
猜错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子脸色很难看,不是那种令人害怕的戾,而是狼狈的、仿佛被生命当中唯一的朋友所背叛了的悲痛表情:“怀月怎么会去怎可以到那种腌臜地方!?”
他匆匆转身,“我得去找他问个明白!”
二皇子冷眼看着他,流露出些许鄙夷,“例查尚未结束,你想怎么出去?”他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翻墙?钻狗洞?”
“若真如此,皇兄务必让我去开开眼。”
二皇子弯起眼,莫名有种形容凶恶的妖狐的诡谲感,仿佛随时都会趁人不备、从人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血肉来。
太子脚步一顿,立刻调头,“二皇弟提醒得对,我得赶紧去向父皇禀告秋闱的事,然后请令出宫!”
他撂下这句话,还没说完便步伐匆忙地离开了。
二皇子站在原地眯起眼琢磨了下,招来人,问道:“派去盯萧朴逸的人有传回消息吗?”
属下答道:“三皇子宿醉酒醒后便钻厨房里去了,说是有了灵感,让其他人都不要打扰。”
二皇子:“他一个人待着的?”
属下:“没错。中途辛坪进出过一次,去给三皇子送需要的材料。”
“辛坪就是把在院中晒干的食材给拿了些进去,没多久便出来继续守在门口,全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二皇子轻轻笑了声。
“那可真是奇怪了。”
他沉眸,微不可闻地:
“还有谁会在盯着他呢”
康尽锋?还是,苏安华?
……
萧儒君的脚步慢下,最后停在一条无人的小道上。
身后跟着的太监继续沉默地低着头,像个木偶似的,只会接收命令,不会对主子的任何行为发出疑问。
一身着黑衣的男人从假石造景后脚步轻悄地走出来,如同一道没多少存在感的人世暗影。他跪地行礼道:“主子。”
“已经全部放出去了。”
在场唯一长身而立的青年神色阴沉,犹如料峭的雪夜。
气氛像是凝滞了一般,黑衣下属单膝跪地,深埋着头,呼吸都因畏惧而谨慎。
片刻。
“孤要见他。”
主子终于发话下任务了,虽说是个大麻烦,但黑衣下属反倒松了口气。
黑衣下属立即应答:“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暗影消失,走到阳光底下的太子神情变动,仿佛方才那个令人胆寒的上位者只是错觉一般,从未出现过。
……
是夜。
闹了许久的楚府终于停歇下来,气极了的楚父丢下一句“今晚不许吃饭”便大步离去,生怕自己多看几眼真憋不住火把人给打坏了。
被楚父按在腿上打了好几巴掌的小公子委屈巴巴地缩到兄长怀里,抬头想抱怨两句,却见楚弗澜的脸色比楚父还要吓人,简直称得上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
小公子缩缩脖子,把自己又给埋回去了。
楚弗澜抱着人,手背上青筋一条条鼓起,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他有多想把人揉进怀中,就克制得有多痛苦。
顾金绣在一旁看着,除了之前力劝楚父不要动棍棒时,她目色暗淡,比往常都要更静默些。
“怀月去那里,是想娶妻了吗?”在一室寂静中,她缓缓问道。
小公子立刻抬头猛摇:“不不不!我不想!”
楚弗澜到底还是勒紧小公子的腰,一手捧过他的脸,尽可能冷静地:“那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眼中的血丝如同阴暗角落的蜘蛛网,看一眼便会令人头皮发麻。
小公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都有点被吓懵了:“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好奇是怎么做……”楚弗澜倏地顿住,抬眸冷冷瞥了顾金绣一眼,然后干脆抱起人大步走了。
猝不及防地腾空,小公子搂住楚弗澜的脖子,跟布娃娃似的被抱走了。
蓝衣小厮立刻追上去,房间里剩下的下人们面面相觑,然后齐齐看向留在场的唯一的主子。
“都散了吧,”顾金绣面无表情地冷声道:“若是谁敢嚼舌根,舌头便别要了。”
“……是。”
楚弗澜走得很快,小公子只感觉一晃神自己就被扔到床上去了。
“主子!”
蓝衣小厮即刻便要上前,不料楚弗澜转身便一脚踹来,“滚!”
小厮迟疑了下,被踹了个正着。
腹部隐隐作痛,他毫不在意,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气息沉凝着正要上前,却下意识在行动前往主子那儿看了眼——
少年躺在床上,乌发散乱,侧脸看过来。
无需言语,小厮立刻理解了主子的命令。
“……”
他咬紧牙关,到底还是退了出去。
门关上,楚弗澜早已压了上来,像兽类制服不听话的同伴一样困住他。
忍了又忍,楚弗澜才勉强克制住扯开少年衣服里里外外、彻彻底底检查一番的冲动,只是神色依旧骇人。
他就用着那样的表情,语气却分外温柔:“好奇什么。是长大了开始好奇床笫间该如何去做么?”
割裂的,诡异的
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有什么东西钻破那张人皮了一样。
楚怀月揪着男人衣袖的手紧了紧,表情里多出几分害怕,眼眸深处潜藏的是探究的寒意。
“阿月,”楚弗澜偏执地:“回答我。”
小公子被压制的死死的,完全动不了。前被父亲打屁股,后被兄长逼问,他抿唇,眼眶不知不觉地红了。
那双天生多情的眸中水光盈盈,楚弗澜一愣,周身环绕的暴虐气息慢慢平复下去。
“阿月,我……”
“就是没去过好奇,”小公子又气又怕又难过,不想丢脸地哭,浑身都轻微颤抖着,“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我就是去逛了逛,听了些曲子,我之前去戏园的时候你们也没生气啊。”
“……”
楚弗澜抱紧他,本就痛苦的心,似都快要碎掉了。
“对不起阿月,我不该吓到你,但是青楼和戏园不同,绝对不可以去,知道吗?”
“为什么?”
见兄长又变回了往日的温柔模样,小公子憋闷的情绪跟着平缓下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的手都僵硬了。他小声地:“手疼。”
“疼?”
楚弗澜赶忙去抓他的手,轻轻揉捏一通,少年双手总算放松下来。
楚弗澜拢着没放,侧身躺下去,腰腹跟着胳膊一起使劲儿,便轻轻松松把少年放到了自己身上。抚过少年的脸亲了亲,他温声道:“青楼是吃人的地方,像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公子走进去,也是会被吃掉的。”
小公子不明白:“我好好的啊。”
楚弗澜:“幸好你是大白天去的,若是晚上”他顿了顿,手往下碰,哄着人:“那些地方乱得很,会有很多坏人盯上你,然后这里会被弄坏的,知不知道?”
小公子拨开他的手,不是很知道地点头,反正近段时间是不敢再惹事了。
楚弗澜:“阿月再诚实地告诉哥哥,有没有欺负哪位姑娘?”
“没有啊,”小公子毫不犹豫地:“我干嘛欺负她们。”
楚弗澜之后又哄着人扯开衣襟查看了下,彻底松了口气。
“答应我,绝对没有第二次。”
被兄长紧迫地盯着,小公子点了点头,“答应你答应你,反正那里又没什么好玩的,味道还呛人。”
楚弗澜叹了口气,“你啊。”
安抚好人,在楚弗澜这里蹭过晚饭后又被抱住留了会儿,到月上枝头了才被放回去。
楚怀月洗漱好躺到自己的床上,正准备入睡,就敏锐地听见了一些不该发生的响动。
楚怀月:“……”
他睁眼看见爬窗进来的男人,仍被困意拉扯着的大脑里一时间只剩下四个字——有完没完。
室内烛火已熄,幸得今夜云散月明,轻薄的光照进来,把身穿夜行衣的男人同周围的黑暗分割开。好歹能看见那里站了个人,哪怕不看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楚怀月也能听出这人是谁。
他从床上坐起身,锦衾滑落,亵衣没束得很贴身,小半胸膛都露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男人俯身,高大的身形在夜色中、枕席间带去的压迫感更重。
少年定着没动,胸前敞开的衣襟被拉合上了。期间,男人结有薄茧的指腹擦过皮肤,激得少年的身体轻轻一颤。
遮挡下的嘴角无声地翘了翘,男人坐到床边,这才温声作答:“来看看你。”
小公子微微蹙眉,凑近小声道:“再过几日宫中例查就结束了,到时候再出来找我玩嘛,你这要是不小心被抓住,不得被陛下骂死。”
小公子没和皇帝相处过,下意识便以为全天下的父亲大多跟他父亲一样。
但萧恪绝对不算是个好父亲,若真被抓到,大概率不仅太子没得做,连命都有可能会丢掉。
那是不可一世的天子,绝不是一位父亲,或者一个人。
“放心,”萧儒君摘下面具,抬手摸摸少年的头,“不会被发现的。”
小公子知道自己放不放心也没什么用,既然太子这么说,他就不管了。
“那你要留在这里过夜不,”少年往床里面挪了挪,拍拍身旁的空位,如同儿时一般大方:“我把床分你一半啊。”
萧儒君笑着看他,摇摇头,“把你哄睡了就回去。”
小公子白了他一下,“你要不来,我都快睡着了啊殿下。”哪里用得着哄。
笑意加深,萧儒君展臂揽住人,垂首交颈,往下,像是想把整张脸都探进少年的颈窝里。仗着自己大只,几乎把人全给罩住了。
他阖上眼,嗅着熟悉的香味,拥着心心念念的人,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虽令人打探得很清楚,楚家小公子是个连入五家青楼都只听了曲子的好孩子,但依旧在意得不行,本想借此好好“惩罚”一番让人长记性,但最后真见到了、碰到了、抓住了……
又什么都不想了。
在就好,他总会牢牢抓住的。
片刻后,像是在汲取氧气般依赖的男人低声道:“楚怀月。”
他把这个名字念得很慢,就贴在那玉白的耳边。
楚怀月眼睫轻颤。
“我好想你。”
快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