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村里的知青(17)
李丰毅从灶房里走出来,脚步不停地往院门处走,冷冷看了眼二狗子,转而看向青年时则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从冷酷,变成了点木讷样。他唤道:“吃饭了。”
二狗子暗自磨牙,觉得这人可真恶心,就会在大哥哥面前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看着再老实不过了,谁知道心里头有多脏!
他不痛快,嘴上也是一声冷哼,还不忘小声对楚怀月说:“大哥哥,你真的要小心那煞星,嗯晚上睡觉的时候,定要记得合闩哦!”
虽压低了声音,但李丰毅站得近,完全听得见,二狗子还斜眼瞅着他凉凉地笑了下,明显有在故意挤兑他。
楚怀月现在对李丰毅喊的吃饭和二狗子说的合闩不感兴趣,他只问:“是谁。”
“啊?”二狗子愣了下,反应过来,“那俩知青?”
楚怀月点头。
二狗子答:“男的叫冯六,女的叫吴雨婷。”
“女的那事说不好,男的那边很清楚,就是同屋的李立春做噩梦,梦游起身,要不是闹出了动静,李高叔起来看了眼,差点就把那知青给掐死了。”
“我刚去看见了,”二狗子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这么大一圈,青紫青紫的,看着就痛。”
“李立春”
楚怀月忽而记起刚到李家村那天李高说的话:我家没多的房间,要住的话只能和我家那还单着的小儿子住一间。
所以冯六最后是住到李高家里去了。
楚怀月:“吴雨婷那事怎么说不好?”
二狗子支支吾吾,最后胡乱摆了下手,说:“鬼知道。说不准啊,什么时候就从哪儿回来了。”他顿了顿,又小声说:“也可能回不来。”
就和之前村里、或者别村里的某些女知青一样,要么不知从哪儿一瘸一拐地走回来,要么衣衫不整地死在哪儿。二狗子小时候撞见过,不懂,现在似懂非懂了,却没怎么再听说。
不然他一定会做当年没做的事,把那个头发凌乱着往水里蹚的女人给拽回来。当时他以为她是要去泅水玩哩。
但吴雨婷的“失踪”,事实其实和二狗子以为的半点不搭边。
李丰毅一直盯着,见青年闻言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似的。
他嘴角往下,面容里那股子狠劲儿便多出几分戾,垂落于身侧的手却又似不安地揪住裤缝抠动了几下。他在紧张。
楚怀月瞥了眼李丰毅,没接着这茬继续往下深究,转而问道:“村长又让你叫人去开会?”
“是啊。”二狗子摸摸脑袋,不知为何有那么点心虚:“但没让我喊你们这些知青去”
楚怀月看着他。
在青年的注视下,二狗子就是会想要多说些话,都不用问便全抖落了出来:“村长说要悄悄的,只喊村里人,不要去打扰那些从外面来的哥哥姐姐”
“对了。”
二狗子斜了李丰毅一眼,“这个煞星也不用去。”
“是么。”
楚怀月眯了下眼。
看来是要说些什么不能被“外人”听见的“家里话”了。
“那你能去听吗?”楚怀月问二狗子。
“能啊!”
像是在证明或者比较什么一样,二狗子语调拔高有些激动,说完却又降下来,嬉笑着低声说:“我偷偷地去,他们准发现不了。”
“这么厉害啊。”
青年俯低腰,眸中天生的撩人心弦的多情,被笑意渲染得越发惹人沉醉。他笑着说,诱哄般地轻声:“那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才十三岁,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的小少年愣愣瞧着,只知道点头了。
【帮帮帮!怀月哥哥也给我下指令好不好?】
【唔。是那种会用自己做奖励的瑟瑟主人吗?】
【老子第一次发现,你们这些玩得是真花啊】
等二狗子晕飘飘地走后,李丰毅跟着青年往堂屋去,似不在意地提:“我也可以。”
巴巴的视线却将他给出卖了,仿佛嘴里被谁给塞了个没去皮的柠檬似的,又酸又苦。
楚怀月拿热水烫了下筷子,头也不抬地:“昨晚上去放的?”
李丰毅:“嗯。”
青年扭头看他,浅浅一笑:“很好。”
男人便将方才的落寞全忘了。
【还得是主播啊,“训犬”的一把好手(点赞】
【那个冯六我能懂,吴雨婷是咋回事啊?】
【这还不明白?前天那个姓吴的在破庙前不是装柔弱要主播扶扶才能好嘛,就搁李丰毅面前挑衅呢,肯定是被他刀了啊】(已单向屏蔽)
【哦对,想起来了。要不是前天晚上去给老婆买东西去了,估计吴雨婷当天人就没了】(已单向屏蔽)
【严谨一点,是去给我老婆买东西。李丰毅,呵,一个跑腿下人罢辽(搂住楚宝抱枕(一边放入幻肢,一边不屑冷笑】
【怎么回事啊你们,老是朝着别人老公喊老婆(指指点点】
【前面的前面,难道出周边了吗?!】
【回复:不是,还没影儿呢,只是我自制的表情包】
【那能画主播涩/图吗?我可以提供我的照片!(高举手】
【你给老娘滚去畜生道投胎吧你!】(已单向屏蔽)
【嗯…畜生……带倒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脸红】
【……6】
……
今早的会是在老村长家开的,人不多,每个大家庭出个能做主的来算了。
房门一关,年长的大人们开始在里面谈事,窗旁边的杂物堆也有了动静,没搭扣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漏了条缝。
老村长先是把昨天的成果简要讲了讲,然后瞟了眼钟,笑了。他道:“往两天这个点,那催命的广播就已经响了,现下还没动静,看来昨天那把火烧得好哇。”
李远志双手合十,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村长,”有人拔高了音调问:“这事都解决了,怎么建桥还没从镇上回来啊?咱村子离那边有这么远吗?”
老村长脸色微变,淡淡地说:“谁知道那小子在哪儿磨蹭呢。不管他,说说正事。”
有人嗤笑出声,却没言语,只听着老村长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李建桥那茬算是心照不宣地揭过了。
老村长:“冯六和吴雨婷那两个知青的事应该都知道了吧?”
“李高,你儿子自己管管,再怎么说,不能就这么实称称地落自家人手上。懂的吧?”
这两天瞧着瘦了些许,发间也多出不少银丝的中年男人点点头,沉默地应了。
他没说李立春是真的做了噩梦,对冯六下死手是无意识行为,更没提那张从角落里找到的被揉得烂渣渣的纸。
根本就没有结束。
但他不能说。他不敢赌。
老村长:“至于那个女知青”
他环视一圈,沉声问道:“不能是因为那种腌臜事吧?”
有人摇头,有人摆手。没人认。
老村长:“那我就当不是。”他意味深长地:“这失踪挺不错,就是得藏好咯。”
“放心吧老村长。”
有人大咧咧地说:“咱这地方生态环境那么好,失踪、失足、溺水、中蛇毒意外,那些知青柔柔弱弱又没有乡土常识,不都是意外。”
说着数着他便笑了起来,把自己,也把其他人给逗乐了。
咔嚓。
“……”
小小的一声响,却突兀地让屋内的大笑声骤然全停了,静得诡异至极。
老村长朝一人递了个眼色,那人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慢慢往发出动静的方向去了。
是从窗户那边传来的。
另有一人反应很快地出门去堵。
两面夹击,呲溜一声,他们看见了一只从杂物堆里窜出来的灰毛老鼠。肥大一只,跑得贼快,眨眼便没影儿了。
“……”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回去便对老村长说:“村长,你家进老鼠了,堆着的东西给清清嘛。”
老村长笑着应:“之后,之后哪天找个时间给打扫了。”
倒是李高默不作声地又瞄了眼,不安地挠了挠手指。
真的只是老鼠吗?还是个人?是放纸的人吗?
如果是放那张纸的人,是不是代表那鬼物真的没了?还是说有限制?他到底说不说、能不能说?手指内侧被抓出一道血痕,李高越发焦躁,想抽烟,摸到兜里最后一根,还是没敢燃。
他还想骂人,却又不知道该骂谁。
李高兀自纠结难熬,其他人一言一句,都快商量完了。
“……还有一点,那个楚怀月是大学生,不大好动啊。”
之前的全做了耳旁风,李高蓦然被这句话唤回了神。
“没错,”有人附和道:“能考上的少,金贵,都在那些重要的名册上呢。那个那个孙老师,出意外之后不是还有人来查了一通么?要不是咱们早就串不得一起遭罪啊。”
“先不动。”老村长说道:“说实话,我们一直也没想过动大学生啊。”
“当年那事,本来就是一场意外,现在这个嘛”老村长笑了笑,“就看他上不上道了。”
“要是他‘自愿’,完全可以不做那只再也飞不起来的凤凰,但就得跟咱们一起啦。”
白发苍苍的老人,伸出结满老茧的手指在桌上重重敲击了两下,眸光沉沉,用苍老的声音一字字地说:
“和咱们一样,长进这片土地里,成为这泥土地的一部分。”
“——永远都洗不干净。”
……
二狗子是村中孩子群里跑得最快的那个,据实说,大部分成年人也跑不过他,就跟那什么跑步星下凡似的。每提起这事,他总笑嘻嘻,一脸骄傲。
但二狗子此刻却觉得,自己还是跑得太慢了,恨不得快点、再快一点!
他一路狂奔,连路过自家时,听见母亲的招呼声都没空回应。
他娘以为他又在野着玩,笑骂了句皮猴子,只有他自己知道自个儿胸腔里的那颗东西跳得有多快,仿佛应和着某种快节奏的鼓点,不知哪一刻便要炸了。
直到他望见要去的地方,才慢慢缓下脚步。
两次拦下他的院门打开,古铜肤色的男人走前头,后面跟着位面容俊美的青年,矜贵得同周围粗简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明摆着是另一个世界的、难以触及的神仙般的人物。
但青年此刻却就身处这里,手上还拎着个军绿色的水壶。要跟着去种地。
但没走两步,像是察觉到什么,青年转眸看了过来——
二狗子感觉自己心跳瞬间空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响起了尖锐的重音。
而楚怀月则眼睁睁看见,那个一贯没心没肺爱热闹的小少年,就那样傻傻盯着他,然后,哭了……
楚怀月:“……”
这是听见什么了,竟被吓成这样。
青年轻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身,用空着的那只手为默不作声光掉眼泪珠子的小少年擦了擦脸蛋。
“别哭了。”
语气特别温柔,听得小少年一瘪嘴,差点没忍住就要嚎啕大哭了。
但就算是十三岁的少年也很要脸面。
他憋了又憋,最后带着哭腔地:“对不起”
楚怀月注视着那双红红眼睛里的茫然与愧疚,半垂眸,片刻,伸手抱住他,让他到自己怀里哭去了。
“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他轻声地。那么动听,又那样彻骨。
“小朋友,”
二狗子在自己的哭声里都有些听不清:
“抱歉啊。”
青年说的那几个字,好像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