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山村里的知青(9)
事实证明,他不能穿墙也不能穿门,只是能进知青宿舍的那扇。
找不到确切规律是直播室的设置如此吗?
这些可以之后再思考,楚怀月看向被关了起来的孙可芳。
日子一天天的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外面,从太阳,到月亮,足足转了十四个轮回,她被关了十四天。
每一天,那些村民都会开门走进来,往桌上放一碗水,再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假如孙可芳试图逃跑,就会被挨上些拳脚,最后只能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由和希望,全被一道渐渐闭合的门锁上。
楚怀月看出来他们是想要“熬鹰”,孙可芳也知道他们是在逼她低头。但她不明白,不甘心,哪怕可以口是心非地渡过去,却不愿拿人性去赌。
若是底线一降再降,就算是被迫妥协,也只会走到同流合污的地步。
她心怀建设发展的赤忱而来,不愿面目全非地走。
所以她撑过了一天、两天、三天……十四天。
直至现在,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连爬起来喝水的力气都快没了。
今日来送水的村民看着,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只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楚怀月垂眸看着,突然伸出手。他想去拿那碗水,但不知第几次如空气般穿了过去,想碰的,什么都碰不到。
便还是只能看着,看孙可芳千辛万苦拿到水,像狗一样趴着舔,浑身微微颤着,蓦然砸出两颗泪来。
楚怀月心头一滞。
有什么,终究要改变了。
年轻的,满怀抱负来到这里的知青,她虚弱地瘫在地上,瞪着眼一眨不眨,像是已经被饥饿与无声的孤独折磨得了无生趣,又像是在如痴如魔地思索着什么。那东西是沉重的,颠覆的,会令一颗鲜红的心、一份纯洁的信仰,扭曲、碎裂、倒塌。
这些日子,从愤怒、害怕、焦躁、绝望、到仇恨。
她刚开始或许还不明白,惊讶于为什么平日里和善淳朴的李家村人,会为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变得如此冷酷残忍,陌生得叫人不敢认。但慢慢的,她想明白了。或许根本就没有变,后者才是真实。当利益之间产生冲突,他们那副伪装出来的和善假面便被瞬间撕破,露出了内里的丑陋模样。
所以曾经听过的,曾经看过的,全都被推翻了。
若是有人此刻有人问她,李家村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会说,这是一个被人性劣根左右的法外之地。
——是一个,应该被纠正或是清除的地方。
从天亮,到天黑,再至黎明。
她轻轻眨动了下眼睛。
若不是这一下,楚怀月会以为瘫在地上像具尸首的她,早已死去了。
“喝水了。”
新的一天,送水的人到了。
他放下碗就打算走,却突然听见一道极沙哑的声音,像被刀来回剐过一样:
“等等。”
村民顿时停住,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容枯槁的孙可芳:“你想通了?”
她眨了下眼,说:“想通了。”
村民立刻笑起来,跑出去招呼人,很快就将这条喜讯传遍了。
这次门没关。但就算不关,孙可芳也已经没力气做些什么了。就算能够走,她也再走不出去了。
最后是村里的女人过来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带到床上,还有人端来了一碗米粥,心疼又关切地说:“孙老师,你好久没进食了,知道你饿,但不能一下子吃很多,会把胃撑破的。先喝点粥垫垫,养一下,过几天再给你做鱼吃啊。我跟你说,我那鱼烧得可是一绝,先用……”
屋里头突然就热闹了起来,和之前的死寂若有天壤之别。那些村民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自然而然地便换了副面孔,热情亲近得瞧不出半分隔阂,更看不到丝毫愧疚。就像是之前的确是孙可芳做错了,而只要她肯认错,一切都会回到原样,冰释前嫌,她依旧会享着村民对她的好。
楚怀月独自站在人群外围,觉得眼前这一切荒诞且可笑。
孙可芳或许也有类似的想法,他看见了她略略上挑的嘴角。
她接受了村民的威胁、逼迫、示好,仿佛已经学会了活得“现实”,能配合李家村,当个他们需要的眼瞎耳聋的老师。
他们没把她当人看,是要喂到过年的猪,是让那些孩子踩着腾飞的跳板,是可消耗的工具。
楚怀月又一次看见有村民偷看孙可芳,准确地说,应该是在监视。
果然。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哪怕表面上装得再和谐融洽,李家村也肯定不会让这个同他们结下仇的大学生知青离开。她离开了这里,就要变凤凰了,到那时候,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他们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做的事,所以害怕被报复,要拆掉别人的路,不让别人好好活。
“那就都别好活”
楚怀月轻言冷语,连带着看向孙可芳的目光都变得寒凉起来。
但他不是在看孙可芳,而是她身上那既定的“命运”。
永昼的观众群体究竟是些怎样的人,会喜欢把这种无能为力的苦难当乐子看?还是说在他们眼中直播室里的故事并不重要,只是想看主播求生的丑态,以此取乐。
这些直播室,到底是真还是假?
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孙可芳真的是个好老师。
教书育人,她意识到这些孩子目前急需的不是纸面上的知识,而是思想品德上的培养,便苦心研究该如何让他们向上、学好,不要变成他们长辈那样的人。
心里再厌恶仇视那些李家村的大人,她也依旧留存有一片净土,相信孩子们只要好好教就能教好,希望的烛火尚未熄灭。
人总会老,老到一定程度就会死。新的人构建新的社会,而这些孩子会组成新的李家村。错的不是李家村,但李家村会随着生活在这里的人而变化。
若是一个地方,人人良善好客,就算略有贫瘠,亦是难寻的桃花源。若是一个地方,人人卑劣、喜动杀伐,举世无双的绿洲也会是避之不及的魔窟。
她还是揣着一点残缺的梦,想要让这片乡土开出真正绚烂的花。
楚怀月常听她的课,看她在课后也对那些孩子关怀备至,几乎把自己的所有全扑到这上面了。
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她或许真的能如自己设想的那样,改变这一切。黎明破云而出的那一刻,李家村变成欣欣向荣的文明之地,她心中积攒的阴霾也会随之一扫而空。
但,天突然黑下。
下雨了。
场景画面总是突然变换,楚怀月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就是在一个晚上,孙可芳忙活完离校回家,半路上突然发现忘拿了东西,犹豫片刻,还是调头折返。
学校建在山中空地上,只有一排矮房,功能不一。办公室在最里面,需要路过其他房间。
自一间间漆黑屋前走过,路过教室时,她意外听见了人声:
“……快脱!现在不脱,明天我就把你拖到男厕所那边去扒了!”
“啊!小婊子你敢咬我?好,老子帮你把衣服都撕了,你就给我光/着/身子回去吧!”
“哈哈哈哈,有本事叫啊,快叫救命啊小哑巴!”
孙可芳和楚怀月顿时皱起眉头,她当即便脚下一转,携带着熊熊怒意猛地推开门:“住手!”
门被打开,楚怀月第一反应是挪开视线,后半秒又转了回来,良好的视力让他将教室里面的情形看得清楚——
瘦高男生正把一名身形娇弱的女生压到桌子上,不顾女生的反抗,试图撕开她的衣领。
这应该就是孙可芳无论如何都要管的“闲事”。
——李立春对李贵枝的霸凌与性/逼迫。
楚怀月面色极冷,难以想象会从一名十几岁的少年口中听见如此恶心的话,会在他手下瞧见如此卑劣的事。果然为恶只分人,不分年龄。
孙可芳看见这一幕都快气炸了。屡教不改、变本加厉,李立春在她眼中已经不是学生,不是需要被纠正错误的孩子,而是应该被彻底清除的垃圾!
她举起手上已经收拢的长柄雨伞,抬手就往李立春身上砸!
李立春没想到会有人来,刚开始被吓了一跳愣住了,但雨伞砸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躲,脑袋躲开了,后背却狠狠挨了一下。
疼痛迫使他松开手往后退去,孙可芳深知不能给他机会,追上去,眼珠子都烧红了。
李立春本就气,也被激起了凶性,抄起一旁的凳子反手打回去,搏斗间,李贵枝缩下桌子,找准时机,头也不回地趁乱逃了。
楚怀月瞥了眼,知道她只是逃了。
男女之间本就有力量差距,李立春虽尚未成年,但也是在田野间野惯了的,力气不小,而孙可芳的右腿和左臂因为之前的伤留下了永久的缺憾,没以前灵活也使不出全力,很快便落了下风,被砸中脑袋,顿时头破血流、眼前一黑,差点就原地晕倒过去。
李立春扔下快散架的凳子,把掉落于地的破烂雨伞也一脚踹开,狠狠往地下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紧盯着站立不稳的孙可芳,看着她露在外的白皙皮肤,神情扭曲地笑了起来:“个老婊子。既然你把人放跑了,那就换你来,到时候我就跟全村人都说说孙老师的乃子长啥样。”
他恶意满满地靠近,孙可芳竭力避开了他伸来的手,随后转身就跑,咬着牙,用最快的速度跑!
她靠意志力强撑着,但四肢发软,身上一阵阵泛冷,眼前密密麻麻闪烁着黑斑。下山途中不小心踩空摔了一跤,顺着下坡的道滚落下去,雨水浸湿后的泥泞裹了满身,终于停下后浑身都疼。
她此时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视线往四周游移,最后撑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进了路边的破庙。
破庙
楚怀月仰头,看了看庙中面容不清的巨大黑影。虽现下无光看不分明,但他知道那里立着一座石刻佛像,已久无人拜访。
他又低头看了看一路延伸进庙的痕迹,阖了阖眼。
孙可芳躲到了佛祖身后,但那只是一座石像。
它帮不了她。
而楚怀月也只能被迫做个旁观者。他周身气压极低,被这种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恶心到了。
“李、立、春……”
他一字字低声念道,眸色沉沉如夜。
十一年前的冤孽,总该要有报应了
之后发生的事基本能够想象到。楚怀月不想去看,但不能不看,就如同一道真正的幽魂那般站在一旁,看见李立春寻着痕迹走进庙里,很快就在石像后将人给找到了。
孙可芳起身跑,没几步就被追到,一下子便被压制到了石像上。仿佛那不是一尊佛,而是一堵无门无路的墙。
像是有多不得了一样,李立春狞笑叫嚣着,伸手要去撕扯孙可芳的衣服,孙可芳意识已浑噩不清,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将死去,却仍本能般地奋力反抗着,期间,她摸到了一把小刀。
布满尘土,不知是谁遗留在这里的。她立刻握住,抬手就往李立春身上捅去!
“唔!”
李立春腹部中刀,但可惜孙可芳已经没多少力气,还是左手,力道不够刀口不深,却令李立春起了杀性,反手夺过刀便狠狠攮进了孙可芳的脖子!下一秒拔出,再次捅入!!
“……啊a”
血液瞬间迸溅而出,随后便一股股地往外冒。
李立春的脸上、脖子里都溅有温热的血,石像上也被飞洒了许多,有几滴粘在了未点睛的眼眶里,再缓缓下坠犹如血泪。
一时间,狭小庙内似乎只剩下了粗重的喘息声,与生命凋零前的喉音。
半响,孙可芳不动了。
她仰面倒在石像上,睁着眼,眼眶似被额角伤口流出的血给灌满了,赤红一片,于是血泪接着往下,滑落进了发间。
死不瞑目。
“……”
“当啷。”
小刀掉落到地上,李立春像是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抖着双手一脸震惊。他慢慢朝后退,最后惊慌失措地跑走了。
把庙丢在身后,越远越好,像是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罪行、那具未合眼的尸体给统统丢掉。
楚怀月在原地静站良久。缓步上前,伸出的手还是什么都碰不到。
过了会儿,他准备离开,却发现走不出去这座庙了。
“……”
不得不说,哪怕知道孙可芳死得可怜,但深更半夜和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还有被血染红半边的佛像一起待在一个废弃的破庙里,还是有一点瘆人。
难道是需要破什么局,解开就回到十一年后?
青年思索着,将自己被拉入这个不明空间后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忽而瞳孔骤缩。
他快步走到孙可芳旁边。
修长的手如空气般穿过了她的心脏,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却错觉似的,总觉得能触碰到微弱的心跳。
目光晦暗不明,他就这样等待着,直到天色渐亮之际,眼前一切如镜花水月般消失,他才彻底确定了。
——孙可芳是没及时得到治疗,失血过多而死。
一个人,一条命,怎么会顽强成这样?
她有在等吗?
等了一夜,血从身体里流干了,把佛像根全染红了,都没有等到一个人来救她。
她等过么?
她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