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思念
澄碧如洗的天空中，纯白色的海东青展翅盘旋了几圈，随即长鸣一声，迅速俯冲而下，如利箭般直扑地面上的猎物。受惊的野兔试图用后腿蹬开敌人，却被海东青灵巧地避过，下一刻已是牢牢抓到了它的利爪之下。
完颜宁接住自家海东青扔下的猎物，从搭在马背上的口袋里摸出一块肉干当作奖励。不多时，他的猎犬也赶了一只肥狍子过来，完颜宁张弓搭箭，轻轻松松地射中目标。
眼下正值秋末，等到冬天大雪封山，狩猎就会变得困难，所以在初雪前靺鞨人都要尽可能多地猎取野味，带回家风干或腌制后得以保存，为寒冷而又荒芜的冬日增加一些食物品种。
满载而归后，完颜宁将猎物都交给侍女们去收拾，并不多问，但有几件事他是必定要亲手做的，为海东青添食水，给猎犬们梳毛，以及将坐骑洗刷干净。当年完颜安亲自挑选了这些动物送给儿子作为礼物，阿爹不在之后，它们的陪伴总是格外令人珍惜。
当侍从到后院去找完颜宁时，便看见他们靺鞨尊贵的贤王正随意地坐在地上，一手揽着一条猎犬，正与它们亲昵互动，如此温馨的场面让他忍不住也傻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连忙禀报道：“大王，完颜和将军从大梁回归，在外求见。”
完颜宁拍了拍阿乐和阿福，示意爱犬们自己去玩，随即起身吩咐道：“请他去会客厅稍等，我即刻就到。”虽然面对亲密的兄弟可以不拘小节，但至少他得换下沾满动物气味的外衣，否则就太过失礼。
虽然贤王府没有女主人，但侍女们不用督促也懂如何周到地款待贵客，很快就送上新鲜出炉的点心和热气腾腾的奶子，鉴于主人尚未来到，完颜和忍住馋意没动那些点心，只时不时端起碗啜一口奶子，当听见脚步声后，立刻站起来迎到门口，满脸笑容地叫道：“宁阿兄！”
“阿和，你终于回来啦。”完颜宁快步朝堂弟走去，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随后两兄弟极有默契地互相捶了捶对方肩膀，手牵手走回会客厅，分宾主入座，完颜宁才继续关心地问道，“什么时候到的，去拜见过可汗了吗？”
“大约午时左右吧，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向可汗交差，然后家也没回，先来找宁阿兄。”完颜和大约真的饿了，看到点心盘子被堂兄推到自己面前，就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再没有客气，连着消灭掉三块糕饼，又喝光一大碗奶子，方才停下，摸摸头赞道，“大梁虽然美食众多，但我还是挺想念阿兄家的吃食，既有异国特色，又保留了咱们靺鞨族的风味。”
完颜宁不由想到他的大梁祖母，神情更柔和了一些，“既然喜欢，就留下共进夕食吧。依兰，你去吩咐厨房多整治几道菜肴，用我今天猎回来的野味。”
“宁阿兄盛情，小弟却之不恭，多谢啦。”完颜和半开玩笑地一抱拳，“这次去大梁整整两月，可是憋了许多话想说，正好消磨时间，还请阿兄多担待，莫嫌我啰嗦。”
“怎会，我对阿和在大梁的所见所闻很有兴趣。”完颜宁自然清楚他真正要说是什么，便让屋内伺候的人全部退下，随后敛容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很顺利，我找到个好机会单独见了韩将军，将阿兄交待的话都转告于她。后来丹阳公主突然重病，大梁皇帝请来几个道士算命，结果让她出家当了女冠，求亲之事只能作罢，我想这应该并非巧合。后来韩将军还派人专程向我道谢，送了很厚的一份礼。”说到这儿完颜和顺手解下挂在腰间的佩刀，献宝似的递给完颜宁，“阿兄你看，这波斯弯刀便是韩将军所赠。”
完颜宁从善如流地接过细观，只见刀鞘为纯银打造，镶嵌了玉、天青石、玛瑙等漂亮的宝石，刀身则是寒光闪烁，昭显着它的锋芒，绝非华而不实。完颜宁微微一挑眉，赞道：“好刀！”
“此刀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实在锋利至极。”对靺鞨战士来说，再没有什么能比一匹好马或者一柄利刃更能取悦他们，完颜和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片刻后又转为依依不舍，“其实我只是替阿兄传话而已，当不起韩将军的厚礼，这把波斯弯刀就送给阿兄吧。”
完颜宁笑了笑，将刀又塞回堂弟的手中，“喜欢就自己收着，同我还讲究什么？”事实上，他很高兴韩素没请完颜和带一份礼物给自己，这正说明之前的告白有被放在心上。
“那我就占阿兄一次便宜。”心里的确不太舍得，完颜和便笑嘻嘻地收回了刀，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今年冬天可汗还要去长春狩猎？”
靺鞨的都城冬天极冷，而位于西南方的长春情况就要好些，至少不会妨碍到冬狩，在都城？他们最多能去凿冰捕鱼。但近两年完颜庆频繁前往长春，却是带点儿不可说的理由，靺鞨的贵族们都心知肚明。完颜和得到完颜宁一个“不然呢”的眼神，越发提起了兴趣，“真希望这次可汗能带我去，也好见识见识那慕容真究竟是何模样，同为男子竟然都会被他迷惑。”
完颜宁淡淡扫了他一眼，“有可敦在，你想轮到这样的好事，只怕很难。”
“哼，不就是几年前揍过她弟弟吗？兀颜丝萝那小气的女人竟然一直记恨到现在。”提到此事完颜和便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他贵为皇族，兀颜家明面上做不了什么，但暗地里的小打小闹也足够让人恶心，“她这么能干，为何没阻止可汗前去长春，不怕夫君的心被别人勾走么？”
或许是因为，真正心被勾走的另有其人。完颜宁一直认为完颜庆虽然喜欢慕容真，但并不见得真有什么隐秘的心思，他们时常相会，大多还是为了两国联盟之事。而兀颜丝萝，根据他的消息来源，在长春的时候却真有些不大对劲，只是尚无确实证据，所以完颜宁只能隐忍不发。这次去长春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的眼线会时刻盯着兀颜丝萝，只要她敢再与慕容真私会，就立刻引完颜庆过去，到时候不信可汗还会有与凌夏联盟的心情。
“阿兄，宁阿兄？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
被完颜和叫了两声，完颜宁方才从思绪中走出，摇摇头轻声回答：“无事，今日你才回来，莫要理会那些烦心的人了，我们兄弟俩当一醉方休才好。”
完颜和性格单纯直爽，听到这话便将诸事抛在脑后，大笑道：“求之不得，宁阿兄可别吝惜自家的好酒！”
完颜宁爽快应道：“自然不会，随你喝个痛快。”
夕食准备得相当丰盛，有野鸡炖山蘑、炙烤兔肉、烧狍子等大菜，山珍野味摆满了桌案。完颜宁说话算话，又让侍女去酒窖搬来好几坛佳酿，看得完颜和两眼发光，正准备开始享用，之前替他通传的侍从又匆匆走了进来，“启禀大王，会兰元白侍卫官求见。”
先可汗在位数十年，完颜宁身为他最宠爱的孙子，怎会没有培养自己的势力？现任可汗贴身的侍卫官长会兰元白便是其中之一，完颜和同样与他熟识，见到人以后还开玩笑道：“元白莫非是闻到宁阿兄家的酒菜香味才来得这么巧？”
会兰元白却是无心谈笑，抱拳向两位皇室成员行了礼，随后便神色凝重地说道：“大王，可汗取消去长春的计划了。”
这个消息令完颜宁微微一怔，等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因何缘故？”
会兰元白回答道：“我们刚得到消息，七皇子慕容真突然被凌夏皇帝召回京城，接替他驻守赤原的是二皇子慕容谦。”
龙生九种，并非所有的凌夏皇子都会同心同德，例如跟靺鞨交好这件事，慕容谦便属于典型的反对派，他曾和完颜庆有过来往，双方相处得绝不算愉快，而且听说慕容谦与慕容真兄弟间也十分不睦，绝对乐于推翻他的任何政策。可以想象，他们的可汗不会甘愿去自找气受。
“哈哈，这可真是凑巧，想必可汗会相当失落了，当浮一大白。”完颜和不明就里，只觉幸灾乐祸，然而对于完颜宁来说，这却并不算一件好事。没错，慕容真被调离赤原，可能会延缓靺鞨与凌夏结盟的进度，但同样的，他也因此失去绝佳突破点，无法令完颜庆彻底倒向燕北，这双刃剑真说不清谁损失更多。
阿素……完颜宁不由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让自己甜蜜而又酸涩的名字，双手紧握成拳，指尖深深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他还是太着急了些，此时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唯有继续忍耐，静等时机来临，只希望不要太久，久到最终失去他的阿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