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获罪

    当燕北城的迎春花悄悄绽放花蕊时，操练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士兵们迎来新的任务：春耕。带领着下属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去，韩素忍不住又一次感叹，种田真是比练兵还要累人。哪怕她的主要工作是巡视和统筹，一天下来仍然感觉腰酸背痛。不过就她目前对粮食的热爱程度来说，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

    这两年北方的局势相对平静，气候说不上多么怡人，但至少不像中原地区那般时涝时旱，总算能保证丰收。林筝的嫁妆里有数千倾江南良田，产出的粮食不再卖掉，而是全数运来燕北储藏。陇右城将棉花种得极好，棉织品在北方逐渐推广。军事方面，因为慕容真的返京，凌夏和靺鞨的关系暂时有所疏远，侵犯燕北边境的频率小了很多，士兵折损率也随之降低。

    然而在有识之士眼中，这一切美好却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大梁很多地方因为天灾导致粮食减产，朝廷赈济不利，贺兰言旭还一门心思想着开凿运河、建造行宫，如此必然要增加赋税和徭役。上本劝谏的大臣纷纷遭殃，最典型的便是淳于婷，因此事触怒圣上被贬回陇右，太子妃的褕翟归了赵婵娟。民不聊生的后果是民怨沸腾，两年内连续发生几桩起义，虽然都被大梁军队镇压，但，他们的国家确实越来越乱了。

    皮之不存、毛将焉付，若大梁彻底陷入混乱，燕北城又怎能独善其身？不过他们目前尚无有效对策，唯有多做准备，看看形势如何发展了再做决定了。

    朱瑜找过来的时候，韩素正拿着个小本子和白墨凑在一起做各种农作物的观察笔记，他们上辈子都不是种田的，想要发展农业技术，靠着以前从书本或者纪录片里学到的零散知识，显然远远不够，只能多观察多实践，并且培养一批专业人才，送他们到大梁各地甚至出国考察学习。诸多努力的结果是，燕北城的农作物一年比一年生长得更好。

    “三娘，休息一会儿吧，午食送来了。”朱瑜笑着说道，对她的工作狂上司早就习以为常。时人通常一天只用两餐，但为了保证士兵们的体力，韩素奏请韩靖在军队中实行三餐制。即使是外出屯田，伙夫营也会将食物做好送来。

    白墨听见了朱瑜的话，便立刻将小本子从韩素手中抽出，对她抗议的目光视而不见，态度坚决地说道：“先吃饭！”

    “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好吧。”韩素和他互瞪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就着侍女捧上的水盆洗干净手，再让人去通知韩奕和李承佑过来一同用餐。

    侍女们取出苇席和茵褥铺好，朱瑜笑盈盈地跪坐在韩素身旁，略带酸意地调侃道：“阿墨的话就是对三娘比较管用，我都要嫉妒了。”

    这大约是因为白墨和别的土著下属不同，对她缺少天然的敬畏，因为有着相同的特殊经历，他们的关系更接近可以交心的伙伴，这却是无法对其他人解释的。韩素眼珠转了转，坏笑着回敬道：“其实阿瑜大可不必羡慕阿墨，最近我怎么越来越觉得，阿奕对你比对我这个上司还要言听计从呢？”

    朱瑜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她远远看见韩奕和李承佑正朝这边过来，连忙凑在韩素耳边低声笑道：“我认错我认错，三娘就饶属下一次罢，阿奕是个脸皮薄的，别让他听见。”

    “我可以不说，但是，你和阿奕什么时候才能请大家喝喜酒？”

    当另外两位骑兵营统领走到近前时，惊讶地发现他们的上司和白墨都笑得相当诡异，而朱瑜却是满脸通红，李承佑忍不住先看一眼身边的同僚，然后问道：“这是怎么了？”

    韩素信守诺言地敷衍道：“没什么，跟阿瑜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都坐下用餐吧。”

    侍女们将食物从餐盒中取出摆好，伙夫营送来的无非是蒸饼、胡饼、毕罗等主食，配上几样炙肉和菜蔬，阿绫曾经提议由城主府为韩素准备吃食，却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伙夫营对上层军官本来就要照顾些，原也无可厚非，但若太过特殊，就不利于凝聚军心了。当然，韩素还是让伙夫营根据自己的意思做出些许调整，例如用泡茶代替午食和夕食的酪浆，夏天则是凉茶和酸梅汤，这要多亏韩素这个吃货在前世记下了许多食谱。

    吃饱喝足以后，还利用休息时间讨论了一下几天后的花朝节如何游玩，大家正打算各就各位回去种田，忽然有一名城主府的侍卫飞骑而至，跳下马向韩素行礼道：“三娘，城主急召。”

    看来有大事发生了。这是每个人内心的想法，然而又毫无头绪，韩素点点头，“我立刻回去。”

    在城主府外正好遇见苏雪嫣带着一群伎人出来，韩素便知这消息是她借献艺之名亲自送来，想必的确非同小可，但这种情况下也不方便询问，双方匆匆见过礼，旋即分开。

    韩素赶到政务堂，只见除了她阿爹，两位长史薛乐池和李善航、别驾韩临、两位司马于沁和江兰蕙，以及几位军师祭酒全部都在，看来韩靖是打算集思广益了。

    “阿蛮来啦？入座吧。”韩靖神色凝重地朝女儿点了点头，目送她走到自己的席位上跪坐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因为我刚刚收到一个重要情报，魏国公不久前被圣人下狱了。”

    这个消息确实劲爆，纵然大家已有准备，还是纷纷露出惊惶的表情，河东城对燕北的重要性，在场之人无有不知，目前绝无更好的候选可以代替上官昱，北方的形势也经不起动荡。

    片刻的肃静之后，官职最高的薛乐池代表众人发言：“敢问城主，不知魏公因何事获罪？”

    “御史中丞萧含光参奏魏国公利用河东地利之便，私卖粮食和盐铁给凌夏、铁勒、室女等国，这些是他收集的证据，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韩靖说完，便拿起案桌上的一封信函，递给离他最近的薛乐池，后者在仔细看过两遍后，又传与邻座的人。

    等所有人都看过那封信，韩靖再一次重申了他的要求，“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最先开口的是燕北城首席智囊林琮，他手中还攥着那封信，斟酌道：“回城主，我以为萧中丞所列之证据，关于朝中有人私自对外贩卖物资这部分，清晰确凿条理分明，应该并非伪造，但要剑指河东，就有些缺乏力度了，单凭凌夏小吏的一面之词，难以令天下信服。魏公会被下狱，多半还是因为圣人……心有顾忌所致，但朝中质疑者甚众，目前无法定罪，而魏公子女皆在河东，定会全力调查此事，一旦他们拿出有利的反证，圣人也不能视而不见。”

    “提供证据之人乃是涿郡刺史马恒，与萧中丞私交甚好，会找他并不奇怪。”江兰蕙蹙着眉提出自己的疑虑，“但若魏公真是遭人陷害，我不认为他们两位主导了这场阴谋，或许背后有更具权势者的操纵。”

    “萧中丞是中书令赵蕴的党羽，这点毋庸置疑，我比较好奇马明府何时投靠了赵家？”

    薛乐池的问题同样是在场所有人的疑惑，涿郡离燕北城极近，历来都被纳入重点监控下，大家不但对马恒和赵蕴的关系毫无察觉，甚至一直认为他为官清正、勤政爱民，能伪装得如此完美，实在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韩素认真地听过长辈们一番讨论后，方才说出自己的看法，“对外贩卖物资这等大事，非一郡之首不能执行，假设陷害姑父的人真是赵蕴，想来该刺史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却未必就一定是举证之人。与其将自己暴露在风口浪尖，不如找个挡箭牌更为稳妥，马明府个性刚直，智谋却略有不足，或许无意间做了他人手中之刀也未可知。”

    林琮点头表示同意：“三娘言之有理，如此看来，在地理位置合适作案的几郡中，似乎定襄郡刺史苏至芳更加可疑，当初他能领一郡，本来就是赵蕴举荐之故。当然，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赵蕴确为背后操纵者，否则推论就不能成立了。”

    确实，在掌握实际证据之前，无论猜测多么符合逻辑，都有可能并非真相，现在的问题在于，燕北城该如何应对？这最终将取决于韩靖。他在听取了各方的意见之后，总结道：“为了北方的稳定，我们不能对魏公的案子置之不理，何况事涉凌夏，燕北更需要知道真相。”

    “城主所言极是，只是……燕北参与调查此案，若被赵蕴和圣人知晓，恐怕于将来有害，不得不慎呀。”

    李善航向来谨小慎微，但他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韩素思考片刻，再次建言道：“我想比起扳倒姑父，那些物资对于凌夏来说，实在算不得重要，但交易涉及的其他邻近小国，情况应当恰恰相反，我们不如以某国密使的身份前去调查，正好诈一诈心怀鬼胎者。”

    林琮笑着击案赞道：“此计甚好，这些小国中室女与我们的风俗习惯最为接近，当为最佳选择。不过该国为女尊之国，城主派去假扮使者的人选中，当以女子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