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女冠
家宴过后，宫中就传出丹阳公主病重的消息，韩素方才领悟到这或许就是自家阿爹和皇帝商量出的对策，不过装病只能拖得一时，凌夏和靺鞨完全可以用冲喜做借口，提出先订婚，等公主康复后再迎娶，更显出对方诚意。她的疑惑尚未解开，皇帝又下诏表示为了女儿的病情着想，他将前往骊山温泉休养，在京的王公贵族都要伴驾，而外国使臣们也在受邀之列。
“阿爹，我们还不向圣人请旨回燕北么？”韩素听说自家又要搬去骊山的别业，便抱着韩靖的胳膊撒娇不依道，“虽然那两国现在要求亲，但谁知道会不会暗中做些什么，我还是觉得早日回去更为稳妥。眼下非常时候，哪里有心情享乐呢。”
韩靖笑吟吟地反问道：“是这个理没错，但不亲眼看着公主之事解决，阿蛮难道就能安心回去？”
好吧，她确实没法放心，并非因为和贺兰毓棋有多么深厚的情谊，而是此事可能造成的影响，对燕北城最为直接。韩素便不再反对留下，只是向阿爹说了自己担忧的情形，问他可有对应之法。
韩靖并未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双眸闪过几分厉色，“他们最好不要这样无耻，否则我们亦不是没有办法，附耳过来……”当下在她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通。
原来还可以这么操作，韩素恍然大悟，她和白墨一样，对封建迷信都不太感冒，忘了在这个时代的民众心中，对神鬼灵异的信仰是根深蒂固的。说起来，她原本的时空里，李治和武则天不愿太平公主下嫁吐蕃，好像也是用的这招？果然历史如镜，可以参考的地方很多。
于是第二天，除了不肯放弃清修的楚夫人，燕国公全家搬去位于京郊几十里外的骊山温泉，基本上有资格伴驾的人，在那里都不会没有一处落脚之地。韩家的别业依山傍水而建，占地面积不小，房舍花园竹林菜地样样齐全，还包括了几个私人温泉。尽管心中还存着事，韩素也不得不承认来别业居住真是顶级享受。
既然皇帝是为了生病的女儿才来骊山的，跟来的女性自然都要提出申请探望公主，但贺兰毓棋的病情似乎全无好转，因此不能接见客人。五天之后，凌夏和靺鞨相继上表，措辞不同，内容却差不多，大意是我们早就听闻丹阳公主丽色倾城、兰心蕙质、才德兼备，鄙国太子甚仰慕之，现在虽然公主有疾，但我们求娶之心依然不变，恳请陛下允准，先订下婚约，说不定因为这件喜事，公主的病就能不治而愈了。
奏表送上去，皇帝还没来得及答复，就收到丹阳公主病情加重的消息，连御医都开始束手无策。无法可想之下，皇帝只有寄希望于神明，大梁重道，于是请来三位京都最负盛名的观主为女儿祈福卜算，得出的结果出奇一致，言道公主今年注定有此大劫，若再遇红鸾星，则生机断绝，唯有脱离俗世凡尘才有希望转危为安。到了这个地步，皇帝也不可违逆天意，当即宣布让丹阳公主出家为女冠。说来也巧，圣旨一下，贺兰毓棋虽然没有立刻痊愈，倒是脱离了生命危险，逐渐好转起来。女冠不论婚嫁，这和亲之事自然就没法再谈了。
两日后，韩家来了一位宫中的内侍，说是丹阳公主想要见见云麾将军，对此韩素倒是正中下怀，换了套比较郑重的衣服后便欣然随他去了。
皇帝在骊山的行宫和京都皇城相比，少了一分华丽厚重，多了一分清雅灵秀，依然美得令人惊叹。韩素被带到贺兰毓棋居住的甘泉殿，有侍女出来致歉说因为公主还起不了身，所以只能在床榻上见客。于是韩素又被引到内室，等内侍撤去屏风，她便看见半靠半躺的贺兰毓棋，披着一件大红缕金折枝牡丹素绫大氅，更衬得容色如雪，黑鸦鸦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脂粉不施减弱了原本的艳光，却又增添楚楚动人之态。韩素心想美人就是美人，浓妆淡抹总相宜。
床边还坐着另一位少女，竟也是相识之人，昌乐县主在韩素进来之时便站起身来，等她向公主行礼之后，再互相见了礼，微红着脸说道：“姨母一直盼着韩将军来。”
“是呢，总算能见到阿韩了。”贺兰毓棋说话恹恹的，但一双妙目看向韩素时总算恢复了几分神采，对满屋子侍候的人说道，“你们都退下，让膳房准备一些拿手的点心送来。”
等内室只剩下她们三人时，贺兰毓棋才拉住韩素的手含泪说道：“阿韩，我这次真是无妄之灾，可恨那群蛮夷欺人太甚。”
韩素非常理解对方的愤怒，明明可以堂堂正正地拒绝，却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委屈自己，对此她心里也很难受，然而燕北城必须阻止凌夏和靺鞨联盟，因为这点，韩家欠了丹阳公主一句抱歉，但若真的说出来，似乎又显得无比虚伪。
或许是她此刻的表情太明显，贺兰毓棋微微一怔，随即加重手上的力道：“我知道此事是燕国公向阿爹建议的，可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呀，对燕北城来说，守卫疆土才是最重要的，而我身为大梁公主，为自己的国家做一点小小牺牲，那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就算做女冠，我也不会受到半分亏待，无非暂时不能成婚罢了，公主什么时候找不到驸马呢？我只是气不过被蛮夷当成利用的工具，阿韩以后一定要为我报仇！”
公主能看得这么明白，对燕北城来说是最好的情况了，韩素不想破坏气氛，便压下内心的歉疚，故作轻松地挥了挥拳头说道：“那当然，总有机会让我教训他们。”
贺兰毓棋的确是个单纯的姑娘，听她这么一说就跟着开心起来，“那我就等着阿韩的好消息啦。”随即又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黑黝黝的眼睛倒像乞食的猫儿般望着她，“这段时间我不能出这屋子，虽然有阿雅陪着，还是闷得慌，阿韩可以常常来看我吗？”
“在骊山的时候，我自当遵从贵主的吩咐，但是过不了多久我们也该回燕北了。”求亲的事情解决后，韩素可谓归心似箭，只恨不能说走就走，还需再看看那两国的动静，同时要向皇帝打申请，估计得再等十日左右。韩素是不忍心让那么可爱的公主失望，好在她早有准备，从一堆棋牌桌游中选了几样最有趣的带来，当即安慰道，“贵主别急，我这儿有几样极有趣的游戏，都是在屋里就能玩的，贵主可想试试？”
贺兰毓棋快要闷得发霉，几乎不假思索地欣然同意，拉上昌乐县主贺兰新雅，跟着韩素将带来的游戏全部学了一遍，这些都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精品，几乎没有悬念地让两位贵主沉浸其中，就连点心送来也舍不得放手，索性边吃边玩乐得自在。
几盘玩下来，贺兰毓棋的脸颊已经因为兴奋起了红晕，满是崇拜地说道：“这些游戏为何我之前竟闻所未闻，莫非都是阿韩自己想出来的吗？太厉害了！”
“多谢贵主夸奖，这是我麾下的一名校尉做的，韩素不敢居功。”对于这些利用后世智慧的情况，韩素向来烦恼要如何解释，只能尽量淡化，“他原本不是我大梁人，有些新鲜点子也不足为奇。”
“校尉？”贺兰毓棋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贺兰新雅，“我记得阿雅说过，送你回公主府的就是一位校尉，看样子不像大梁人，不知和阿韩说的是不是同一个呀？”
韩素发现贺兰新雅因为这句话脸颊泛起了粉色，再想起白墨的态度，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正是白校尉。”
“这可真巧，那么长姊带你去燕国公府时，阿雅可有向白校尉致谢？”
于是贺兰新雅脸更红了，低下头轻声说道：“上次儿并没有机会见到白校尉。”
对此韩素选择装傻一言不发，倒是贺兰毓棋又出面圆场，“也对，长姊自不会将小小的校尉放在心上，那若阿雅下次有机会见白校尉，就代我谢谢他做出这些有趣的游戏罢。”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三位小娘子又闲聊了一会儿，见时间已经不早，韩素便起身告辞，贺兰毓棋依依不舍地和她约了后日再来，因为还得装病，便让贺兰新雅替自己送客。
贺兰新雅一直送到行宫外方才止步，当韩素彬彬有礼地同她道别，这姑娘终于鼓足勇气说道：“韩娘子，不知我是否可以在你方便之时前去拜访？我……确实应该当面向白校尉道谢。”
事到如今，韩素如何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想到白墨还念念不忘那据说和她容貌相似的女朋友，就连名字里都有个共同的“雅”字，实在令人万分头疼。不过，虽然她极不赞成这两人产生什么纠葛，但要使出手段横加干涉，她又实在做不出来，更何况，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古往今来那些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里不都是这样发展？韩素权衡一番，便爽快答应道：“没问题，只要公主这儿不传召，我随时恭候县主大驾。”
“如此，多谢韩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