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献艺
韩素回府后就将这一消息以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父亲，韩靖沉思片刻后，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发髻，“阿蛮无须忧虑，明日我就进宫禀报圣上，看看如何妥善处理此事。”
“那就有劳阿爹了。”原本就没打算靠自己解决此事，韩素爽爽快快地将担子交了出去，只是想一想又忍不住补充道，“丹阳公主人挺好的，阿爹可以尽量帮帮她吗？”那倒霉的唯一一位没成婚又适龄的公主，正是贺兰毓棋，韩素对她印象尚可，不希望这女孩儿成为三国博弈的牺牲品。
“我心中已有大概计较，只等与圣人商议，相信阿爹，嗯？”韩靖柔声安抚着女儿，随即转移话题道，“后日圣人举办家宴，除了皇室成员，便只有诸位公侯及其眷属可以列席，依照惯例，小辈们可能需要献艺助兴，阿蛮第一次参加，还是要有所准备才好。”
韩素嗔怪地看了自家阿爹一眼，“此事阿娘早就跟儿说了，若像阿爹这样临到头才提醒，哪里还来得及准备什么！”
蠢爹被女儿撒娇似的一通埋怨，顿觉神清气爽，哈哈大笑道：“阿爹这不是对乖女儿有信心嘛，区区才艺表演，哪怕是即兴的，又怎么可能难得倒我家阿蛮？”
韩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谢阿爹对我这么有信心，可惜闻名京都的大才女是江南和岭粤城家的小娘子，和她们比起来，你女儿会的才艺实在乏善可陈。”
皇帝的这场家宴并不限定官品，只要是皇室或公侯的直系亲眷，且年过十五，全在被邀请的行列，于是大家索性都不穿官服，可以随心装扮。考虑到自己准备的表演，韩素便选了一件交领窄袖的湖蓝色缂丝襦裙，配上深紫色撒花蝴蝶靴，梳着百合髻，令她娇艳的容颜显得格外英气勃勃。
宴会设在嘉明殿，这座宫殿的占地面积不如升云殿，但装饰极为豪华，地上铺着西域进贡的精美彩毯，案桌全部由金丝楠木制成，数十株玛瑙灯树上悬挂的并非烛灯，而是一颗颗散发柔光的夜明珠，诸如此类的豪奢饰品不胜枚举，韩素自以为见过世面，却也看得瞠目结舌。
众人的席位依然是按照品级来排，韩素正好坐在楚焱和上官麟中间，而她的好友上官凤虽然很早前就入了军营，但因为没有正式的官职，便只能敬陪末坐。另外上官麒入的是文官体系，目前出任河东城别驾，从四品，坐得倒是离韩素不远。他一直有体弱多病的名头，虽然这次并未缺席，不过脸色依然很苍白，还时不时用帕子掩住嘴唇轻咳两声。
“大郎的身体没问题吗？”韩素看得有些担心，转头悄悄询问上官麟，对这位才华横溢却受体弱所累的青年，她难免存着一丝怜惜。
上官麟朝她微笑着摇了摇头，用嘴型无声地说出“放心”两字，韩素便猜到这大约是和他装着重伤同样的情形，上官家为了在君王面前示弱，真可谓处心积虑。
未免引起上座那位的注意，韩素不再与他多言，转而去看皇帝身旁坐着的皇后，这位原德妃姓季名清玉，是贺兰毓棋的生母，也是针对上官家一系列阴谋中嫌疑最大者，她的美貌绝不逊于女儿，褪了青涩之气，宛如盛放的牡丹般雍容华贵艳光照人，看起来实在不像会用鬼蜮伎俩之辈，不过后宫女子哪个又会表里如一了？
容不得韩素细想，此时侍女们已经送上美酒佳肴，然后在座诸人以太子为首，开始轮番为皇帝上寿，这祝词要说得动听，还最好别和前面重复，的确并非轻松之事，但韩素这从三品的小辈还没有单独上寿的资格，倒是省去她一项麻烦。
这家宴的吃食比前日大宴上的更为丰盛，食材都是稀罕物不说，做工也极尽精细之能，反而失去原汁原味的鲜美，韩素一边品尝一边暗自可惜，这些山珍海味若都给她处理就好了，哪怕混在一起炖佛跳墙，那也是绝世美味，等回家后说给阿娘听，看能不能试试吧。
酒过三巡，随即有伎人上来献乐，却并无歌舞，等菜上得差不多后，只见丹阳公主贺兰毓棋袅袅婷婷地站起来，樱唇微启从容奏道：“陛下，依照惯例，今日我等小辈为表敬慕之心，当献艺为陛下祝寿，儿有个小小的建议，不知陛下可有兴趣？”
面对自己宠爱的小女儿，即使贵为天子也要捧场，于是贺兰言旭饶有兴致地笑问道：“朕的五娘有何想法尽管说来。”
“往年献艺总是根据品级决定先后，品级低者常常因为时间不足而失去为陛下献艺的机会，无不引以为憾，所以儿想，今年不如采用击鼓传花的形式，陛下以为如何？”
“大善。”贺兰言旭击案赞道，“如此说不得还能收获些惊喜，就依五娘之意。”
郑国公主贺兰毓琴也起身说道：“击鼓传花当有主持，若蒙陛下恩准，儿愿自荐担此任。”
“自然，郑国乃吾之嫡长女，主持之人非你莫属。”
得到允准，贺兰毓琴微微躬身向皇帝行了一礼，随即命侍女去外面折一支菊花来，她自己则转向众人宣布规矩，很简单，以鼓声为令，鼓声停后，花落到谁的手中就由谁献艺，若之前已经表演过，则此轮作废，重新开始。这个规则虽然新鲜，但因为大家都有所准备，并不担心出丑，更何况很多人确实想在皇帝跟前露脸，倒是盼望着自己能够屏雀中选。
韩素巴不得别轮到自己，不过她也知道，击鼓传花是可以作弊的，那些内侍们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容许无品级之人出风头、皇子皇女反而受冷落的情形发生？像她这种在中间的，大约就要看运气了。
等鼓声响起，果然如韩素所料，被选中的大多是皇室成员，或者品级较高的城主子女，品级低的，还是太子妃热门人选。淳于婷选择弹奏古琴，并当场赋诗一首，端的是锦心绣口清雅脱俗。而赵婵娟则是反弹琵琶跳一曲飞天舞，那翩然若仙的窈窕身影牢牢抓住了观众的目光，堪称惊艳。二女各有千秋，说不上谁更技高一筹，看各人喜好而已。照韩素暗中观察太子来看，那欣赏的表情倒是一般无二，令她颇为无语。
后来上官麟竟然也被抽中，不知是有意试探还是想要他丢脸。上官麟却丝毫不惧，先向皇帝告罪，说自己因为受伤无法表演最擅长的才艺，然后退而求其次，唱了一首颂圣的歌曲。他的声音明丽清亮，宛如裂石穿云，余音绕梁不止，实在无可挑剔，让有心者注定失望。
韩素这边比较坑爹，宴会都快到了结束的时候也没中奖，她心里才稍微放松一点儿，刚准备将大约是最后一轮的花递出去，鼓声突然停了。没奈何，只能起身向皇帝行礼，报出自己准备的节目：“陛下，如蒙不弃，臣愿以剑舞献之。”
贺兰言旭点头同意后，便让人送上宫廷珍藏的宝剑，又问她需要何种乐器伴奏，答曰战鼓即可，贺兰毓棋随即起身表示自己今夜还没有上场的机会，所以愿为韩将军击鼓，皇帝自然不会拒绝女儿这个小小的请求，当下就乐呵呵地答应了。
韩素倒是并不在乎谁来击鼓，确定自己没有当太子妃的风险后，她坦荡得很，既无讨好皇帝之心，也犯不着掩藏自身的风采。她这套衣服正适合剑舞，无需更换，拿起宝剑后再次向皇帝行了一礼，接着便摆出架势，静待战鼓响起。
其实韩素只学过最基本的舞蹈，但从小就拿在手中的剑已经深深刻入她的骨髓，甚至不用刻意思考动作，只要跟随节奏，便能自然而然地起舞。她对这支舞的精髓有着自己的构想，应当是像诗圣描写公孙大娘那般，“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能达到如此境界，定然不会带一丝一毫的献媚之心，而是将全部的精气神都凝入那柄剑器之中，随心所至、尽意挥洒。
她完全沉浸在剑的世界中，并未留意自己收获了多少赞叹的目光，当一舞结束之后，方才能够接收外界的信息，听着皇帝的高度赞扬，还将那柄宝剑赐予她，韩素恭恭敬敬地谢了恩，随即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将方才的一切当做小插曲抛在脑后。
贺兰毓棋却显然另有打算，她放下鼓槌走到皇帝跟前，嫣然巧笑道：“陛下，韩将军的剑舞这样精彩，总该也有儿卖力击鼓的一分功劳，陛下难道就不奖赏儿吗？”
“你这孩子，难怪如此积极，原来是没机会向朕讨赏不依了。”贺兰言旭笑着调侃爱女，“说罢，可是又看上朕的什么好东西？”
“才不是！”贺兰毓棋轻轻摇晃着身子，满面娇嗔地说道：“儿不过为韩将军伴奏一回，哪里敢要陛下的东西，只这击鼓传花明明就是儿提的主意，偏偏却一次都未轮到，儿为贺陛下的圣寿苦练了好久的胡旋舞呢，这可怎么甘心。”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何况是这等不失分寸的请求，成功让贺兰言旭龙心大悦，笑道：“谁让你运气不佳，罢了，看在丹阳为韩小娘子伴奏有功的份上，就准你跳胡旋舞，跳得好朕再重重赏你。”
贺兰毓棋谢恩后便下去换上了跳胡旋舞的服装，窄袖束腰、裙摆大而圆、手挽细长的披帛，随着奔腾欢快的鼓乐急速起舞，如回风飘雪、如彩云朵朵，姣美的身姿左旋右转不知疲惫，全身彩带飘逸，裙摆旋为弧形，仿佛渐渐盛放的牡丹，速度越来越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怪不得丹阳公主一定要跳，韩素暗自忖度，胡旋舞很多人都会，但要旋转得这样快这样久，确实需要长时间的锻炼，至少让韩素现在上去，肯定很快就会晕菜。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场上却忽然生了变故，只见一曲鼓乐正值高潮，贺兰毓棋却忽然停止旋转，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面色却是苍白如纸，勉强笑道：“请陛下恕罪，儿有些头晕，实在支撑不得了。”
这虽然有些扫兴，但贺兰言旭还不至于无情到为此责怪女儿，反而关切地说道：“五娘既然身体不适，就应该立刻停止，还支撑什么？来人，扶公主回去休息，传御医前去看诊。”
“儿多谢陛下圣恩。”贺兰毓棋似乎真的很难受，谢恩之后便由着侍女将自己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