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和亲
家庭聚会后没多久，终于迎来了圣寿日，依照规定，当天凡在京七品以上人员即可前往紫宸殿拜贺皇帝，这个限定的品级包括职、勋、爵，也就是说韩家三人全部都要参加。
于是天还没亮，韩素就被侍女们温柔地从舒服的棉被中挖了出来，半梦半醒地被伺候着梳洗，换上从三品武官的制服，这身行头让她看起来英气十足。
用过简单的朝食后，全家人便登上马车出发前往皇城，车厢内布置得很舒服，韩素能够轻松补眠，只可惜燕国公府离皇城不远，没睡多久就该下车了。
步行到紫宸殿外，还需要皇帝宣召方能入内，而众人等候的区域，是按照品级划定，所以韩素没法跟她从一品的爹娘待在一起，只能去找从三品的地盘，看不见半个熟人的感觉委实心塞。好在没过多久，她倒是在隔壁正四品处看到个熟面孔。两人四目相对，都是一乐，然后同时心照不宣地悄悄移动位置，凑到了一块儿。
“你不是伤得下不了床么？”韩素压低声音嘲笑对方，“怎么今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活蹦乱跳是不能的，为贺圣寿勉力支撑罢了。”上官麟脸不红心不跳地微笑着应道，他那张俊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又不像擦了粉，也不知是怎么弄的，“阿蛮妹妹是第一次来紫宸殿吧，感觉如何？”
韩素难以察觉地翻了个白眼，“确实非常宏伟壮丽，不过我更关心一件事，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才能进去？”
似乎被她的直截了当震住，上官麟愣了一下方才轻笑起来，“这可说不准，毕竟不是朝会，但可以肯定起码要到辰时之后了。”
韩素望向广场上巨大的日晷，也就是说至少还得等一个时辰？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地哀叹了一声，她和上官麟毕竟不是同个区的，总凑在一起难免招人注目，可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时间未免也太难熬了。
“阿蛮妹妹可是觉得无聊？”看穿了她的心思，上官麟笑着安慰道，“放心，虽然我不方便一直陪你，但阿焱也是从三品的归德将军，等他来就好了。”
对哦，她怎么忘了二姊夫的品级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说起来，城主家的嫡系子孙只要领军的，多半都能得到折冲都尉一职，再有功劳报上，就会被加封从三品的将军位，盖因五城立城不易，在不同的时间段都硬扛过外域强敌，有战争才有军功，说不定今日立功，明日便战死沙场，所以格外优待。这几乎成为惯例，唯独上官麟没有，也不知是上官家太过谨慎，亦或出于皇帝的猜忌……想到这里韩素忍不住认真地观察了一下眼前微笑的青年，那双灿若明星的眸子里仍然藏着温暖的阳光，丝毫找不到委屈或愤懑，这可值得玩味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看见秦国公一家的身影拾阶而上，韩素顺势和上官麟分开，回到自己的区域中心，与楚焱会合后，托他的福还得以认识了几个同僚，大家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等待似乎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辰时之后又过了一刻，终于得到宣召，于是仍旧按照品级高低依次进殿，静候皇帝登上龙座，然后在礼仪官的主持下向他朝贺。韩素一边机械地动作，一边想着，被这么多同类顶礼膜拜，是不是特别能满足虚荣心？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对那个并不轻松却至高无上的宝座趋之若鹜，甚至为了得到它而不择手段？如果贺兰家守不住江山，谁又能够立于巅峰之上？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礼仪官开始宣读众臣献给皇帝的寿礼，依然是一个枯燥冗长的步骤，好不容易结束了，接下来便轮到外国使臣觐见献礼，和朝臣一样，他们也根据国力强弱以及与大梁的关系等等考量因素被排了顺序，过程千篇一律，但这个阶段至少可以见识到许多极具特色的“老外”，倒是让韩素生起了几分兴趣。
今年凌夏和靺鞨都有遣使前来，靺鞨领头的使者姓完颜，证明至少还和国君有亲戚关系，虽然韩素从未听说过他。依照两国现在和大梁的关系来看，送的贺礼都有些过于厚重了，韩素听过之后就皱起眉头，即使使臣们并未说什么多余的话，她仍不由暗自警惕起来。
因为这个小插曲，韩素便没什么心情再参观别国的使臣，直到她听见礼仪官报出一个耳熟的国家名字。当云居国的使臣们庄重地踏入紫宸殿时，整个气氛都为之一凝，所有人的目光全不由自主地投向走在最末的青年身上，那一刻韩素似乎看到了无数个实体化的惊艳。
所以云居国客商什么的，像云清和如此风华，果然不会是这样的身份。韩素发现自己完全不觉得意外，至于被对方隐瞒身份这件事，原本大家就是萍水相逢，自然没什么好生气的。
云居国献上的寿礼是一尊晶莹剔透的白玉天女，十分难得，但贺兰言旭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物件上，照常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兴致勃勃地问道：“云居国使臣多年不变，今次你们国君倒遣了新人前来，这位面生的少年郎不知是何身份？”
“回陛下。”为首的使臣躬身答道，“他乃国主堂妹之子，名为云清和。”
由于被单独点名，云清和便又出列拜见皇帝，从容说道：“陛下，清和自幼受父母教导，极为仰慕大梁文化，因此恳求国主令我加入使臣行列，得以亲历天朝上邦。若清和有失礼之处，还请陛下宽宥。”
不得不说，这番话确实取悦了贺兰言旭，再加上对那张脸的欣赏，让皇帝绝不吝于称赞之言辞，“清和真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愧是美玉之国养育出的儿郎，既然仰慕我朝，便在京都多留一段时日罢。”
“多谢陛下，清和莫感荣幸。”云清和虽然是第一次出现在大梁的朝堂，但礼仪相当周全，几乎无可挑剔，且气度平和不卑不亢，因此虽然被皇帝高度评价了，倒也并未招来太多嫉恨。相反的，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殿内大多数对他观感都很不错，认为将来可以结交一二。
接受了众臣的朝贺和寿礼，皇帝自然也要有所回报，所以当天晚上升云殿举办了规模宏大的宴会，邀请白日列席紫宸殿的所有人参加，韩素自然也包括在内。
第一次亲身经历宫廷宴会，倒是比韩素想象中好很多，没有传说中在蒸过无数次的温火膳，食物都相当美味可口，尤其是各种精巧无比的点心堪称一绝。而大臣们也不因为有幸被皇帝招待就诚惶诚恐食不知味，在他们眼里，这和普通宴会似乎并无区别，照常态度自然地吃喝谈笑。为了活跃气氛，席间还有舞乐和百戏助兴，亦全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表演精彩绝伦。
韩素一边享受美食美景一边再次刷新认知，从大开眼界到习以为常，不过短短一刻而已。必须承认，她喜欢这个朝代的三观，哪怕荷兰言旭并非贤明君主，至少韩家不用当他的奴才。
在这样的宴会中，要想全程忍住不方便，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目标，所以韩素决定顺从自己的需求，起身出去。殿外有侍女专门负责引领宾客去更衣的地方，态度非常恭谨，于是分开前韩素给了赏赐并温言向她道谢，那侍女因此更为殷勤，主动介绍道：“升云殿旁边有个花园，占地虽然不大，景色倒是别致可爱，娘子若在殿内待得气闷，可以过去散心。”
当一座宫殿里聚集着数量庞大的官员和使臣，并且还点上了很多炭盆取暖时，空气确实就变得不那么美妙，想必这正是在旁边修建花园的目的，韩素从善如流地接纳了侍女的建议，决定先过去走一会儿再回升云殿。
事实上，韩素发现自己不是唯一想要呼吸新鲜空气的人，花园里还隐约可见三三两两的身影，大家各据一处，互不干扰。虽然天色已经暗了，但园内的宫灯足以照明，韩素便选了个种着木樨树的角落，静静感受夜风送来沁人心脾的清香。
“韩娘子？”那熟悉的声音依然如泉水般清泠入心，韩素回过头微笑着向来人点头示意，语气自然地问道：“云郎君莫非也是来这里透气？”
“正是，原本饮多了酒，打算出来走走，不想竟然与韩娘子巧遇，实乃某之幸也。”月光仿佛为他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更是美得动人心魄，这位宛若谪仙般的青年朝着韩素郑重一揖后致歉道，“先前向韩娘子隐瞒真实身份，某并不敢请求原谅，只是还请韩娘子相信，某此举绝无任何恶意。”
对着这样一张脸，谁也没法为了那点儿小事生气，何况韩素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当下爽快笑道：“云郎君太过客气了，既然当初我也未曾告知身份，又怎会因此而责怪郎君呢？”
云清和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随即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娘子的身份。”
大梁朝的官员那么多，自然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内让初出茅庐的小使臣全部认识，韩素便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单名一个素字，官居云麾将军，在燕北城任职折冲都尉。”
那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莫非韩娘子是燕北城主的爱女？”
“然也，没想到云郎君虽然第一次来大梁，对朝中之事却并不陌生，连我这个小小的武将都知之甚详。”云居国并不与燕北相邻，双方素无来往，韩素不欲彰显家世，他却能够顺藤摸瓜拉出这条关系线，可见对大梁朝廷是有一定了解的。
“或许韩娘子比自己所想的更为有名呢？”云清和略停了停，随即坦言道，“云居与凌夏接壤，两国时常要打交道，凌夏极其重视燕北，我们对韩娘子的消息也就知道得略多些。”
韩素被他认真回答的模样逗得一乐，“那可真让人受宠若惊，不知我在凌夏那边是个什么形象？”
云清和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微微一笑说：“俗语道闻名不如见面，如今既然亲眼得见韩娘子，当以自己的判断为准，昔日所闻无论好坏，都如清风过耳，不在某心上了。”
“云郎君洒脱，我所不及也。”韩素本就不是非要得到答案，当下轻描淡写地带过，随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云清和便告辞离开。
韩素原本也该回席的，却舍不得那一树木樨清芬，于是又流连了片刻，这么一耽搁，竟然再次被人找上门来。韩素颇为意外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靺鞨族少年，对方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生得十分讨喜，他略带些紧张地看向韩素，鼓足勇气开口道：“请问娘子可是燕北城的韩将军？”
看这架势是专程来找自己的了，然则今日之前，他们连面都未曾见过，韩素略觉莫名，但还是保持着良好的仪态颔首道：“正是，不知郎君有何指教？”
确认自己找对了人，那少年脸就更红了，“吾乃完颜和，完颜宁的堂弟，受他托付来找韩将军，有一事告之。但我与韩将军接触，不愿让其他人知晓，冒失之处还请见谅。”
韩素闻言更加惊讶了，但面上却丝毫不露，“无妨，完颜郎君请畅言之。”
“凌夏国君和我们大汗此次都有意为太子求娶大梁公主，等圣寿过后就会正式提起，宁阿兄说大汗做出决定之前曾与慕容真会面，不知其中有无关系，因此托我先告诉韩将军一声，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听完这番话韩素先是松了口气，原本她还疑惑阿宁为何会托自己不认识之人前来传话，现在看来，这过几日就会众人皆知之事，的确没什么妨碍，而且倒是解释了两国寿礼格外丰厚的原因，韩素微微皱着眉思索了片刻，然后问道：“郎君确定是公主？”
大梁立国两百余年，从来不兴随便抓个宗室女封为公主去和亲那套，联姻的情况并非没有，谁娶谁嫁完全根据身份来决定，公主嫁给大国的君主或者太子，不是不行，但一般来说，郡主的身份也足够尊贵了，而且求娶成功的把握大很多。
“是公主无误。但我听说大梁还没有成婚又适龄的公主只有一位，若凌夏真有心求娶，照理说就不该告诉我们大汗，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提到这个人完颜和便满脸厌恶，“宁阿兄虽然苦苦劝谏，奈何大汗和可敦全向着那……那慕容真，可惜我没机会去长春，否则定要想办法给他教训！”
到底是年轻气盛，还挺热血，说着说着就控制不住情绪了，韩素温言宽慰他几句，心里却在盘算着慕容真此举的用意。若两国是对立关系，为了互争长短，抢一个公主并不奇怪，但既然现在靺鞨的大汗正和凌夏的皇子眉来眼去……想到这点，韩素脑中忽然灵光闪现，上位者并不一定就能随心所欲，毕竟几年前完颜罕在位时，与凌夏几成死敌，完颜庆想要与慕容真勾搭成奸，如阿宁和完颜和这样的反对者想必甚多，促成联盟需要一个契机，此次求亲公主，若大梁处置此事稍有不慎，或许正给了他们好用的借口。
考虑到此种可能性，韩素不由万分感谢完颜宁预先向自己通了消息，当下又向完颜和郑重地行礼道谢，倒把那少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韩将军无须谢我，我只不过替宁阿兄传话罢了，况且当初阿爹和贤王伯父一同被凌夏所害，我是绝不可能与这等豺狼握手言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