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拒婚
同年轻俊秀的国之储君一起逛御花园，只要对方不是脑残反派，大概是很多穿越女喜闻乐见的经典情节，然而韩素却不包括在其中。事实上，在察觉皇帝的心思之后，虽然不至于就认定了太子妃的人选，但绝对有考察一下、让两人接触接触的意思，她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不过无论内心如何吐槽，表面上还得维持美好的仪态，更何况贺兰毓文表现得无可挑剔，就像童话中风度翩翩的绅士，耐心向她介绍着御花园的每一处美景，从那一个个熟稔道出的典故中，可以看出他的学识非常广博。
“这里是菊花台。”贺兰毓文带她爬上并不算高的山坡，这里矗立着汉白玉砌成的亭台，在日光下闪耀冷冷莹光。除了供人休憩的亭子，周围的花圃里、陈列架上，全是千姿百态的菊花，各式各样的名品傲然盛放，晃眼望去，美得眩人心目。
贺兰毓文的目光宛如对待情人一般，温柔地扫过每一株花，唇边依然是不变的醉人微笑，“百花之中阿娘最爱凌霜傲雪的菊，所以阿爹特意为她建造这座菊花台，收藏全国各地进贡的珍品，不过，孤还是最爱江南的菊，似乎蕴含了那烟雨水乡的钟灵毓秀，格外令人心折。对了，这里有几盆是燕国夫人进上的，不知韩将军可能认出？”
韩素嘴角抽搐了一下，耐着性子说道：“家母只在京都府里养菊，臣却甚少来京都，因此印象不深，还请殿下见谅。”
贺兰毓文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听说江南城上上下下都爱菊，燕国夫人出身于林家，更是擅长培育前所未有的品种，为何她却不在燕北城养菊呢？”
“大概是因为气候环境不宜吧，名贵的品种需要娇养，原不是山中野菊可比，更何况如果遇到战事，城主府人人都要参与备战，连自己是否能活到明天都是未知，谁还有暇照管花花草草？与其眼看它们在应该盛放的时节凋零，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养为好。”
之前韩素一直寡言，贺兰毓文被她突然冒出的一连串话给深深震惊，这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太子似乎从未想象过如此残酷的场景，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韩将军不是过得很辛苦，而且很……很危险的？”
“多谢殿下关心，臣常年在军营摸爬滚打，早就习惯了，完全不觉得辛苦，至于危险，虽然无可避免，但臣自幼练习骑射武艺，战场上杀敌无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伤到的。”韩素说完冲他咧嘴一笑，成功塑造出勇猛强悍的形象，太子不是喜欢贤惠的淑女吗？现在应该会对自己退避三舍了吧？
贺兰毓文确实听得脸色发白，满眼的不可置信，似乎很难将眼前鲜花般娇艳的小娘子同女汉子联系到一起，但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后，却是由衷赞叹：“想不到韩将军天生名门贵女，为了国家竟然牺牲至此，孤深感敬佩。”随即便拱手一礼。
这回轮到韩素受惊，连忙侧身避开又俯身回礼，“殿下过誉了，臣愧不敢当。”心里多少有点被噎住的感觉，但也并非全不动容，这太子……确实是真诚的好人，可如同在象牙塔里长大的他，未来是否能够担起一个国家的重担？更别提前面还有个爱作的老皇帝。
他们之间有片刻的沉默，但贺兰毓文很快打破僵局，彬彬有礼地请韩素入亭内小坐，吩咐随侍的宦官去准备点心和饮品，然后转头微笑着说：“孤刚刚想到，其实韩将军可以在园中种木樨。”
“啊？”韩素一时没回过神来，有些发呆地看着眼前笑容亲切的天潢贵胄。
“木樨无须费心培育，只要能够扎根存活，总有一天会自己长成参天大树，为秋日带来幽幽芬芳，清可绝尘、浓能远溢，令人心旷神怡。”大约察觉到自己有些唐突，他的笑容中也增添了一丝羞涩，“孤只是认为，即使在受战争侵扰的地方，也应该有美丽的花儿带来一份生机，看到它们的时候，可有片刻解颐，这样就足够了，韩将军觉得如何？”
“殿下所言极是，臣回去后就让人试种。”其实她家园子真的不像太子所想一般荒凉沉寂，光木樨就是十来株，秋天她还会邀约伙伴去收集起来，酿桂花酒做桂花糕，不过倘若实言相告的话，大概又会令太子尴尬吧，韩素都不好意思再欺负他一次，“另外，可否请太子告知哪几盆菊花是家母进上的呢？臣真的很好奇。”
“乐意之至。”贺兰毓文立刻起身为她指引，那几盆花就放在不远处的紫檀木陈列架上，显然得到了主人的重视，论颜色和形态，的确佼佼出众。
韩素默然观赏了一回，轻声笑道：“看来家母对菊确实用心，不过我有幸参加过越国公府的赏菊宴，这台上最耀眼的花儿，想必还是出自于赵二娘的灵心巧思。”决定改变战术的她没有忽略那白皙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红晕，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太子对赵婵娟并非没有少艾之思。
贺兰毓文饶有兴致地说道：“那日众人齐聚赏菊，并以之为题作了不少书画诗赋，孤恰临盛会，着实饱了一番眼福，不过孤印象中似乎并未见到韩将军？”
“我不擅诗画，所以和几个朋友在别处玩耍，倒是错过了拜见太子的机会。”韩素当然不会告诉对方，自己就是故意要躲他的。
“真是可惜，韩将军就算不下场，若能去欣赏一番，定会觉得不虚此行。”贺兰毓文不知韩素的小心思，真真切切地替她惋惜着，“孤记得当时夺得魁首的淳于四娘，一首七言绝句道尽菊之孤高风流，令人惊艳不已，赵二娘性情柔婉温和，在神韵上略输一筹，但她书画双绝，作品也是难得之佳作。”
看来这太子还真是个文艺青年，见他说得滔滔不绝神采飞扬，韩素心念一动，问道：“淳于四娘和赵二娘是名誉京都的大才女，自然极为出色，只不知殿下更欣赏哪位？”
如她所料，贺兰毓文并不介意这种试探，反而面容又是一红，“她们便如同春兰秋菊，各有让人心折之处，很难分出高下，孤实不忍对她们妄自评判。”
韩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决定放弃对多情公子的探问，反正别引火上身就行。
不过她显然放心太早，因为贺兰毓文接下来便说道：“对了，虽然韩将军说自己不擅诗画，但孤仍然有个不情之请，可否留字一篇？俗话说字如其人，孤希望更了解韩将军一些。”
还真是没完了，韩素双眉一挑，正思索着自己是否有办法拒绝，亭外忽然传来一个娇嫩的女声：“太子阿兄，原来你在这里啊，咦？这位娘子好面生，不知是谁家贵女？”
出乎意料的，韩素发现自己认识这张脸，只不过初次见面，她是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的，相比之下，还是眼下充满活力的样子，更适合这位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当那双莹莹妙目凝望着人的时候，仿佛可以勾魂夺魄。难怪会有传言说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丹阳公主！
“五娘。”太子和这个妹妹的关系似乎也相当不错，看她的目光中带着真切的笑意，“这是云麾将军，燕国公家的三娘。”
那双美丽的眼睛在听到这句话后明显变得更亮，然后少女娇俏地抱住了兄长的胳膊，“韩将军可是我一直仰慕的对象呢，太子阿兄可不可以把她让给妹妹一会儿，我有好多问题想要请教韩将军呢。”
“这……”贺兰毓文似乎有些犹豫，却又不忍拒绝疼爱的妹妹，“不知韩将军意下如何？”
“但凭殿下和贵主吩咐。”韩素笑吟吟地表示没意见，无论贺兰毓棋有什么目的，总好过和太子单独相处，至少公主不可能娶她。
贺兰毓文看起来稍有失落，但并不明显，“好吧，那么五娘要用心招待韩将军，别到处乱跑，等阿爹和燕国公的谈话结束后，孤再来这里带韩将军回去。”
贺兰毓棋还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娘子，明眸善睐、巧笑倩兮，一派天真烂漫之态，完全没有公主的架子，同她相处了一会儿，韩素便理解为何上官麟会在险恶的宫廷中唯独与她交好。
太子刚离开不久，宦官就将点心和饮品送来，贺兰毓棋自然代替兄长承担了主人的角色，热情地推荐韩素喝一种时令饮品桂花蜜酿，又双手捧起一碟糕点笑吟吟地介绍道：“这是百花酥，每一层都加了不同的花蜜，味道很不坏，韩将军尝尝？”
那百花酥做得十分精巧，层层叠叠，宛如一朵朵盛放的牡丹，韩素从善如流地尝了一个，随即两眼弯弯地赞道：“好味，宫里的手艺确实与众不同。”
见韩素似乎真的喜欢，贺兰毓棋便不假思索地招手对身旁侍女吩咐道：“你去膳房，让他们多做几样拿手的糕点，攒在一个八宝盒子里，务必精心，我要送韩将军的。”
这完全出乎韩素的意料，刚见面就送如此亲近感十足的小礼物是什么画风？她惊讶地看向贺兰毓棋，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言辞，“贵主，这……”
“你们都退下，我想和韩将军单独说话。”挥退剩下的侍女和宦官后，贺兰毓棋转向韩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坦然说道：“韩将军请别介意，我是真心感谢你救了阿雅，那天晚上若阿雅出什么意外，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阿雅？”对韩素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是昌乐县主吗？”
“嗯，昌乐县主贺兰新雅，我的甥女。”贺兰毓棋郑重地点了点头，她看起来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也完全不觉得自己交浅言深，“阿雅原本不必卷入那场麻烦中，因为那晚我约了阿麟在夜市相会……就是上官家的二郎，如果让侍卫陪同，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告诉阿爹和阿娘，所以决定偷溜出去。阿雅担心我独自一人不安全，这才陪我同行的。”
韩素只觉十分无语，就昌乐县主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想保护别人的安全？另外堂堂公主和县主竟然不知道身边有谁完全忠于自己，她们真的不是从明清穿越过来的么？
“我和阿麟明明从小玩到大的，可自从阿娘当了皇后，就不准我们继续来往，凭什么？”似乎触及了伤心事，刚才还满脸笑容的小娘子眼圈一下红了起来，“回宫后阿娘狠狠训了一顿，罚我禁足，身边全是她的人，这些我都可以不在意，但阿麟为了保护我受伤，听说到现在都不能下床，我……我却连去看看他都不能……”
亲眼看着军医替他疗伤的韩素表示，哪就至于这么严重？想必是上官麟那骗子又在谋划什么。她不能说破，可是贺兰毓棋的声音越来越轻，头越埋越低，韩素心里开始焦急起来，生怕这情绪化的姑娘当场嚎啕大哭，引来守在远处侍候的人就解释不清了。
好在贺兰毓棋还算知道厉害，只一滴泪落到石桌上，立刻用力揉了揉眼睛，抬起头强笑道：“抱歉，韩将军，是我失态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不见阿麟，至少就不会连累到他了，对不对？”
贺兰毓棋是标准的杏眼，娇俏而又清纯，被这样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只要不是铁石心肠都会动容，韩素颇为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叹道：“既然上官郎君答应了贵主的邀约，就必然要负起责任，无论从年龄还是武功来说，他保护贵主都是理所应当，若因为受伤就认为自己是受了连累，那也不值得别人真心相交。”
因为韩素不拿身份说事，所以贺兰毓棋并没有觉得反感，只是眼泪汪汪地低声辩解道：“阿麟才不是那种人，但我不能仗着他宽容，就认为自己什么错都没有，这不是对朋友的态度。”
虽然单纯得可以，但这样的姑娘还真难让人讨厌，韩素淡淡一笑道：“既然是朋友，自然应该互助互谅，以后上官郎君若遇到麻烦，贵主有能力帮忙的话，难道会袖手旁观吗？”
“当然不会！”贺兰毓棋的坚决中又带着一丝不确定，“韩将军，我真的可能帮到阿麟吗？”
韩素朝她莞尔一笑，“当然，你可是公主。”大梁的公主不仅是身份尊贵的花瓶，还可以入朝参政，虽然以贺兰毓棋的性子，约莫没什么大权在握的机会，但绝不至于毫无影响力，那现在她的表现……或许涉及到心仪之人，总难免患得患失？韩素脑海里闪过一个猜测，不由暗自失笑，没想到上官麟还挺有魅力，连皇帝宠爱的公主都对他另眼相看？
完全不知自己那点小秘密已经被人看破，同韩素交谈过后，贺兰毓棋只觉心里舒服了很多，眼眸中消散了水汽，宛如碧空般澄澈明净，“韩将军，你真好，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吗？”
“嗯，我也很喜欢贵主。”其实就算不喜欢，难道她还能当面拒绝公主？幸好贺兰毓棋真的不惹人讨厌，尤其是心结放下停止诉苦以后，便缠着韩素讲起燕北城的事情，而她自己也会说些京都的趣闻八卦，这对双方都是新鲜有趣的话题，因此皆大欢喜。
到贺兰毓文过来接人的时候，贺兰毓棋对她的称呼已经变成了“阿韩”，还挽着她的胳膊恋恋不舍地说：“真不想放你走，阿韩，等我可以出宫了，能不能来找你玩呀？”
等贺兰毓棋能出宫的时候，说不定自己都回燕北了，尽管如此，韩素仍然含笑应道：“贵主若光临寒舍，我定当扫榻以待。”
韩素跟着父亲回家之后，才发现贺兰毓棋送她的东西除了那盒点心，还有一个首饰匣子，里面装着几根簪子和步摇，俱是内造的手艺，做工十分精美。林筝原本有些惊讶，听韩素说明经过后，便不再挂怀，反倒是看过皇帝例行赏赐的单子后，秀眉一蹙道：“郎君，圣人对阿蛮的赐礼会不会太过丰厚了些？”
“无妨。”韩靖明白妻女担忧为何，当下便直接说道，“圣人确实有意聘阿蛮为太子妃，不过我已言明继承之事，他不会再提，所以你们无须担心，圣人乐见这样的安排。”
至此韩素完全放下心来，扑上去搂住韩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阿爹，阿爹最好了！”
林筝笑着把女儿从丈夫身上扒拉下来，“这孩子，都十五岁了，还以为自己是五岁不成？既然这么开心，明天的膳食就交由你全权安排，如何？”
“阿娘放心，包在我身上了！”韩素拍着胸口答应得响亮，这招待自家阿姊和姊夫，她当然要精心准备，简直无需吩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