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子妃人选
留香阁的热闹永远属于夜晚，白天客人们离开，而在这里工作的人大都会选择先补眠，绝对的安静下，气氛便透出一股冷清来。
苏雪嫣懒懒地斜靠在卧房中的软榻上，昨天晚上她几乎玩了通宵的游戏，此时却神奇的几乎没什么困意。今年十八岁的苏雪嫣常常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垂垂老矣，然而昨晚她却和一群真正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玩得很开心，从选择人物，到考量如何使用手中的技能牌，但争斗绝不只限于牌面，你还需要猜测除主公之外每个参与者的身份，选择攻击、结盟或作壁上观，好一场不见硝烟的心理攻防战。苏雪嫣想到那个创造了这个游戏的年轻男子，不自觉地嘴角微微翘起，他的内心世界，真如那金发碧眼的外貌一般与众不同。
“阿柳，没想到你也会铩羽，他们真的很厉害，是不是？”苏雪嫣轻笑着问坐在软榻另一头角落的少女，留香阁最出色的娘子之一：姚绿柳。
相比起苏雪嫣的慵懒放松，腰背挺得笔直的姚绿柳坐姿堪称端正庄重，她的容貌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相当明艳照人、丽质无双，以至于很多人都会忽略她别的优点。这样的容貌宜喜宜嗔、勾魂荡魄，但她在没有需要的场合，却总是表情肃穆得像个老学究，就如此刻，正襟危坐的她听到阁主的问话，严肃地点头然后吐出两个字：“正是。”
苏雪嫣对她这种性格早就习以为常，所以并不多做评价，她翻了个身仰望向房顶，专注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又或者是放任脑海陷入凌乱无章的思绪，直到贴身侍女请求女主人的许可进入房间，并且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块她极其熟悉的玉佩。
“终于来了啊？”苏雪嫣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请那个人进来。”虽然表现得十分漫不经心，但她总算还是坐直了身子，等着迎接神秘的来访者。
那是一个长相平凡无奇的年轻男子，他进来后没和苏雪嫣说任何寒暄的话语，只是给了她一封密封的信件，简单解释道：“这里有来自河东和京都的消息，我们做了整合，烦请呈交娘子。”说完等苏雪嫣点头答应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苏雪嫣纤长的手指持着那封信，看着它出神了半晌，然后才回头问了姚绿柳一个似乎全不相关的问题：“阿柳，你主领的绿腰舞排练得如何了？”
“回阁主，妾以为尚可入目。”
“我想，也该让娘子检阅一下我们新编的歌舞了。”苏雪嫣将双手拢进袖中，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让娘子瞧上，阿柳，就全看你了。”
“妾定当竭尽所能。”艳丽的桃花眼低垂，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冰冷的火焰。
林筝收到苏雪嫣的请求后，很快给予了答复，于是当天下午城主府就迎来留香阁歌舞团。她们被带到湖边的水榭，这里有平台延伸到水面上，映衬着湖光花色，非常适合观赏轻歌曼舞。
虽然表面上的理由是为了掩藏真实的目的，但林筝并不急于进入正题，她先微笑着听苏雪嫣介绍了这次新排练的歌舞，然后饶有兴趣地点头同意她们演练。为舞蹈伴奏的乐器以琵琶为主，琴瑟钟鼓辅之，乐声灵秀细腻、恻恻动人，歌者所唱之曲加入了很多江南元素，以慰林筝思乡之情。但整场表演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领舞的姚绿柳，她随着节奏由慢及快，翘袖折腰，舞姿轻盈柔美，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令人惊叹。真真是：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表演结束后，当获得肯定的众人拜谢退下时，林筝果然单独留下了姚绿柳，她静静地观察着这个拜伏在地自我介绍的少女，虽然因为剧烈运动而面颊绯红香汗淋漓，神情却十分镇静，态度谦恭但并不卑微，林筝召唤她起身上前，发现那双看似柔媚多情的眼睛，眸光竟出乎意料的清澈坚定。这让林筝心生好感，柔声问道：“阿柳今年多大了？”
“回娘子的话，妾刚满二八。”
“十六岁，真是最美好的年龄。”林筝笑一笑，会进留香阁的女子命运通常都不是太好，但在这里她们至少还拥有希望，靠自己的努力为将来赢取全新的生活。这个少女，应该是苏雪嫣特别推荐给自己的，林筝对此并无不满，回头向她说道，“阿柳不错，可以好好培养。”
两个女子眼中都闪过一丝喜色，姚绿柳再次伏地拜谢，然后退出，等整座水榭里只剩下林筝和她的心腹，苏雪嫣才呈上那封密信，“这是关于河东的消息，但似乎还涉及到京都。”
林筝展信细看，随即神情越来越凝重，一双秀眉紧紧蹙起，看完沉思良久后才又问道：“其他地方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回娘子，没有，但最近天灾连连，很多城市都受到影响，圣人似乎还打算增加赋税和徭役。”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暗影特别打探的秘密消息，例行汇报而已，苏雪嫣会在自己面前说出来，显然是有着相当的忧虑，但林筝不会和暗影讨论这些，尽管她现在满腹烦恼。
当天晚上，韩靖和韩素就从林筝那里得知了那些被隐藏的真相，中毒，确实，但阴谋者既定的目标似乎并非沐千溪，而是河东城的城主本人，实际结果完全是一个阴差阳错的意外。这项计划的幕后主使，无论河东还是燕北，都没有真正查出，不过最后线索指向宫中，这点毋庸置疑，而圣人从未放弃过对自己的表弟上官昱的猜忌。
令人头痛的还不止宫廷与河东之间的暗潮汹涌，站在燕北城的立场，他们希望国治民安，在对付凌夏和靺鞨的时候才有坚固的后盾，可天下的局势似乎正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韩素突然莫名想起在月神殿最高处的那座密殿外，她和白茗道别之时，那位神秘的大祭司微笑着无声地说了四个字：乱世将至。
“阿爹，虽然现在北方情况还好，但我们还是多积存一些粮食吧。”如果乱世真的有可能来临，燕北城就需要早做准备了，韩素对自家的关心远远超过其他。
“放心，阿爹心里有数，燕北城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如同小时候那样，韩靖轻柔地拍了拍女儿的头顶，“所以阿蛮可以陪阿娘先去京都吗？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韩素不喜欢京都，更愿意待在燕北到最后一刻，但她没有反对父亲的意见，认真地点头说道：“是，阿爹，我会保护好阿娘的。”
“阿蛮真乖，这次随行的卫队，就从你的骑兵营中挑选吧，再带一个校尉负责统领他们。”
韩素的脑海中几乎立刻浮现出一个人选，这似乎有些对不住其他的朋友们，但那个人是她和前世之间唯一的联系，他们也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
这是韩素第二次回京都的燕国公府。这座气派的宅院位于达官贵人才能居住的坊市，正门临着大街，地理位置绝佳。收到女主人和小娘子回来的消息，管家、侍卫和仆从早早在门外恭候，他们经验老道，无须主人多做吩咐，就能将随行卫队和行李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所以林筝在扶着韩素进门时，只问了两句话：“母亲近来可好？现在是否方便我们前去问安？”
“回娘子，老夫人一切安好。”回话的人是一位颇有气度的中年仆妇，楚夫人的贴身侍女之一，“她老人家此刻正在慈心堂等着娘子和三娘。”
林筝反倒有些意外，往年她就算和韩靖一起回来，这位脾气日益孤僻的婆母也不见得会第一时间接见他们，今次可有些反常。不过既然婆母愿意赏脸，她也不会拿乔，带女儿去拜见就是了，无论如何，孤僻总好过难缠。
于是韩素第三次见到她的祖母，四年前她也只在回来和离开的当天各见过一次而已。短短几年光阴在楚夫人身上却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她实在苍老衰弱得厉害，似乎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包住骨头，以至于林筝一见就忍不住哽咽道：“母亲何以如此自苦？”
很久以前在韩靖的父亲和兄长还未阵亡的时候，楚夫人和林筝还是一对和睦相处的婆媳，此刻却完全不理会她的伤感，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韩素半晌，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几年不见，三娘也长成大姑娘了，如果在京都遇到合意的郎君，就学学大娘和二娘，干脆地嫁了吧，别像你阿爹那样，心里只有国没有家。”长期的离群索居让楚夫人完全丢掉了年轻时的优雅和委婉，说话直接得吓人，韩素和林筝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幸而楚夫人似乎也不想听她们的回答，说完之后就以自己还要静修为由把人赶走。
“阿娘，你说祖母是什么意思？”韩素其实并不怎么了解这位祖母，但那番话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危机，“会不会有什么人在她面前递了话，或者传消息之类的？”谈笑间卖掉晚辈这种事在现代也不罕见，稍不注意就发现自己多了个相亲对象什么的不要太虐心。
林筝皱了皱眉头，试着纠正女儿的想法，“阿蛮，你祖母从来就不是那种人，她只是忘不了亲人的悲剧，当年她希望你阿爹能放弃燕北城，哪怕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太平国公，也好过在刀刃上生活，他们当时……争吵得很厉害，你祖母彻底冷了心才会抛下我们独自回京都。我想她是真的担忧你才会如此说，因为她已经很久不和外界接触，对所有人事都漠不关心。”说到这里林筝停顿了一会儿，牙齿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唇，“当然，你祖母还是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如果她不仅是担心你继承燕北的话……别急，这点阿娘很快就能调查出来。”
韩素松了口气，再次感激上苍没让她穿越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阿娘，那我就先回去整理一下。”
国公府内属于韩素的院落比燕北城要略小一些，却布置得更加奢华，显然承袭了京都的风格，一切必须以名贵为重，甚至连阿锦为她搭配的衣饰也比在燕北时更为繁复华丽，出自顶级世家的侍女有义务保证自己的主人任何时候都装扮得体，这点上阿锦显然做足了功课。
虽然相信管家们的办事能力，但韩素还是去看望了她的骑兵，确定他们得到妥善安顿后，才放心地带着白墨出去，后者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忍俊不禁地说道：“天哪，三娘，你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个超级淑女，完全没有女汉子的感觉了，果然是人靠衣装么？”
那张属于精灵王子的俊脸露出的笑容也同样清雅纯美，但韩素却要控制住揍人的冲动，大大翻了个白眼，告诉他不会说话可以学会闭嘴，等白墨妥协了安静下来后，方才进入正题，“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安排大家轮流放假，好不容易来趟京都，总该有机会见识见识这帝国中心的繁华，另外，让他们留意一下有趣的人事物。”
“明白，那我什么时候能有假期？”
“如果我需要你，会提前一天通知，其余时间都可以自行安排。”白墨前世似乎属于自由职业者，今世能沉下心当一名休沐日都比文官少的军人，还真是难为他了。
韩素刚刚同白墨说好，就被林筝身边的侍女胡宛找到，她恭顺地行礼道：“三娘，大娘和姑爷来了，娘子请你过去相见。”
她的大姊夫靖远侯世子萧应玄，在朝中担任中书舍人，中书省掌制诰，是颇受皇帝信任的职位。算算时间，应该刚下班就陪着韩朱来国公府了。韩素匆匆赶过去，见到这一对并排而坐笑容可掬的璧人，举止神态都透着亲密，向来是恩爱如昔，心里也替韩朱觉得高兴。
“小妹变得我都险些不敢认了。”三人互相见礼问好后，韩朱立刻将妹妹拉到身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欣慰地展颜笑道，“我早说过阿蛮会是咱们三姊妹中长最好的，果不其然。”
林筝掩嘴轻笑道：“她也就到了京都才会装装样子，在燕北我常会以为自己生的是个小子。”
“这正是巾帼英雄的风采，否则小妹也不能年纪轻轻就官拜云麾将军，为兄佩服之至。”萧应玄很会说话，但他态度诚恳，目光清正明澈，让人无法怀疑这番言语中的真心。韩素并不排斥他，低头微笑道：“大姊夫太过奖了，阿蛮可不敢当。”
“他佩服是应当的，谁让我的妹妹们都这么聪明能干，听说阿惜在陇右城也做得风生水起，真希望她早日来京都，我们三姊妹多久没有齐聚一堂了？真想念从前在燕北城的时光。”韩紫嫁给楚焱后并未闲着，如今已官居从五品长史，秦国公楚承年迈，世子资质平平，如今城内事务多半都是这对嫡长孙夫妻处理，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卡着时间线来京都。而韩朱生性散漫，喜好的是文学艺术，虽然不入朝为官，如今的字画却是极受追捧。
韩素眼见向来温柔沉静的大姊姊蹙起眉尖、微露愁容，大姊夫就如临大敌一般凑过去殷殷安慰，不由“噗嗤”一笑，“二姊再晚也不过十多天就能来了，到时候我一定拉着她天天上门叨扰，阿姊和姊夫别烦得大棒子撵我们出来就好。”
一席话让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重新开始说说笑笑，各自讲述近况，直到林筝状似无意地提起韩素已经及笄，问京都可有人打听她时，韩朱和萧应玄才收敛了笑容，互看一眼，神情都有些肃然，“叔母，阿怜不敢说没有，但也不过想让自家儿郎同阿蛮多接触一下罢了。”这些事都很平常，不值一提，可韩朱的重点并不在于此，“只是萧郎听说了一个消息，有些……”
能让韩朱难以企口的肯定不会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林筝心头不由一紧，“如何？”
萧应玄作为消息的来源代替妻子回答道：“岳母，我从宫内听到传闻，圣人似乎打算在今年为太子选妃。”他们的皇帝虽然已到知天命之年，太子却刚刚弱冠，尚未迎娶正妃。
这下韩素的脸也白了，皇权，她怎么会忘记？虽然这不是皇权大于天的年代，但皇帝也绝非毫无话语权的吉祥物，以她的身份，当个太子妃还真不算高攀。
年龄和阅历让林筝表现得比女儿镇定许多，“应玄，你可知道圣人中意的人选？”
“略有耳闻，目前最有希望的应是越国公次女赵婵娟和楚国公五女淳于婷。”这是在说江南城和岭粤城的城主千金，看来皇帝确实没打算把范围扩大到五城之外，“她们同在去年的进士科及第，目前任职校书郎。”所以都不是白身，样样符合的韩素危机感更强了。
韩朱细声补充道：“这两位是名闻京都的才女，太子仁慈温和，似乎欣赏聪慧贤德、多才多艺的淑女，与她们常有诗文来往。不过，圣人倒是比较喜欢爽朗明快的女子。”
韩素软软地靠在她肩头呻吟道：“阿姊，如果你只说前半段话，我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都是没影的事儿，阿蛮，谁教你如此沉不住气？”林筝皱眉斥了一句，突然又想起小女儿平常都沉稳过头，如今难得在婚姻问题上乱乱阵脚，她可总算能满足身为母亲的保护欲了。想法改变的林筝立刻放缓表情，招手让女儿过来，搂在怀中柔声安慰道，“别担心啊，圣人就算要召见，也要等你阿爹来京都以后，他会知道如何处理的，在这段期间中，你去各家举办的宴会时，尽量避免与太子接触就是了。阿怜，还请你多照应一下妹妹。”
“叔母放心，照顾小妹是我的责任。”如同小时候一样，韩朱温婉地笑着应道，“我会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