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悦
清晨用完朝食后，完颜宁带着靺鞨使者和燕北官员谈论了一些不太重要的话题，等他回到自己独立的小院，发现韩素已经站在门外，身边还跟着一条极其眼熟的猎犬。
“乐福，你还记得阿宁吗？他是你阿爹阿娘的主人哟。”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韩素俯身轻轻拍了拍猎犬的脖子，它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看向完颜宁，随后友好地摇了摇尾巴。
完颜宁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何与这种猎犬相处，不一会儿已经能够亲热地搂住它的脖子，喃喃的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在我记忆中你还是小崽子的模样，现在却长这么大了。”
韩素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等完颜宁从那堆狗毛中抬起头来，才问道：“阿乐和阿福还好吗？”
“它们身体很健康，只是再过两年，恐怕没法跟我出去狩猎。”完颜宁眼中闪过一丝伤感，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毕竟它们年纪都不小了。”
这方面韩素倒很看得开，毕竟现在的人生对她来说，都算天上掉馅饼捡来的，“阿宁，生老病死是所有生物都无法逃脱的命运，只要我们过好每一天，留下珍贵的回忆，那就足够了。”
“阿素说得对，是我有些看不开。”完颜宁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对了，今天我们做什么？”
“在城里逛不方便带着乐福，去草原上骑马，怎样？”韩素张开双臂转了一圈，身形就如此刻的心情一般轻盈，“不带随从，偶尔我也想没外人看着，稍微放松一下，你呢？”她想了想，又半开玩笑地补充道，“当然，这次不是因为有什么阴谋，等我们去破解。”
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完颜宁也不由莞尔微笑，“可以，但是不能走远，要保证绝对安全。”
“当然，我们去明珠河。”她只是要享受和朋友独处的时光，可不是想让自己陷入危险，“听说靺鞨族都很擅长叉鱼，我特地准备了鱼叉和各种调料，来合作一顿烧烤大餐如何？”
“乐意之至。”
明珠河确实离燕北城很近，不过两刻时间，他们已经在河边陪乐福玩升级版的“你扔我捡”游戏。为了保证这种游戏的耐玩性，韩素就和白墨商量着把羽毛球做了出来，然后征用乐福作为免费劳力，专门负责捡回打飞的球，这样他们省力狗狗也玩得开心。
完颜宁初次见到这种玩法，感觉十分新奇，刚开始因为不熟漏接很多，乐福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但他上手很快，没过多久，需要劳动乐福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但训练有素的狗狗并不会催促主人，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等待自己的机会来临。
他们坚持打了半个多时辰，筋骨都完全舒展开来，又不会觉得太累，完颜宁十分赞赏，“这玩法是阿素想出来的？可以锻炼眼力和身体的灵敏度，又能舒筋活血，相当不错。”
穿越者想让自己过得更好，总免不了借鉴前人的成果，没法解释又不想厚颜居功，韩素也只能避而不答，“阿宁若喜欢，回头我送你一套。”
“我确实很喜欢，多谢阿素了。”朋友之间客套太多便成虚伪，深知这点的完颜宁欣然接受。
两人一狗并排坐在草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完颜宁随即起身，脱掉外衣，拿起鱼叉说道：“现在的天气正适合下水，阿素，我这就去为你叉鱼吧。”
这个年代污染少，明珠河清澈凉爽，又没什么湍急的暗流，是炎热夏季人们消暑的好去处，因此韩素一点都不担心让人下水，只是陪着过去，表示自己会坐在岸边等他。完颜宁先走到浅水处适应了片刻，然后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消失无踪，但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就重新出现在水面，游向接近河岸的地方，将叉到的鱼取下抛给韩素，又再次潜了下去，如此往复几次，直到韩素站起来叫道：“阿宁，再多我们可吃不完了，回来吧！”
听到她喊话的完颜宁立刻游了回来，到浅水处改为步行，就快上岸的时候，他不小心踩到河底的石头，因为同一边手上还握着鱼叉，难以保持平衡，脚下一个踉跄，将将要跌倒之际，突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伸手把他扶住。两具身体亲密地贴近，随即僵住，再如触电般快速分开，都低下头不敢看向对方，完颜宁更是脸红到耳根，“对不住，阿素，我……我……”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韩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冲过去扶他，那只是瞬间的不假思索，她勉强绷住了，上岸后将装着替换衣服的包裹扔给他，然后背转过身去，“快换衣服，否则会着凉。”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鞋袜也湿透了，只得脱下来，幸而阳光将草地晒得暖洋洋的，赤脚踩在上面完全不会觉得冷。
“阿素，我好了。”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韩素回过头，确实，衣服已经整整齐齐地穿好，只是头发还湿淋淋地披散在肩头，水滴顺着发梢淌下，弄得一脸都是水。韩素忍不住笑起来，掏出手帕替他擦脸，即使隔着一层布，也能感觉到指尖的温暖，还没从方才那意外中恢复过来的完颜宁，大脑顿时又轰的一声停止了运转，而身体却全无思考机能的情况下做出反应，一把握住那只手，然后让原本只能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脱口而出，“我……阿素，我心悦你。”
刚开始韩素并没有动，只是微微蹙着眉，这句话，就如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或许永远都不该说出口，但不得不承认，事情会发展至此，她自己也起了推动作用，或许还有点小小的期待，然而当理智回笼后，她还是将手从对方的手掌中抽了出来，摇头道：“阿宁，以燕北和靺鞨现在的关系，我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完颜罕的确曾有过联姻的提议，韩靖也说一切由女儿做主，但那是建立在两国关系绝对友好融洽的基础上，否则她首先就过不了自己这关。
“我明白的，阿素。”完颜宁表现得出奇冷静，不动如山，“这些问题应该由我来解决，而不是让你烦恼，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一点点时间，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韩素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总不会让她失望，如此的话，略微松动少许，又有何妨呢？“阿宁，我才十五岁，而且没打算嫁出燕北城，分一点点时间给你，似乎不难。”
俗话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两辈子第一次正经恋爱，送走完颜宁后，韩素颇有几天神思不宁，但很快就被大量的军政事务所淹没，无暇顾及其他，事实上以她的性格，也很难把男人当成生活的重心，贤内助什么的想想就不适合她。
当燕北城迎来秋季，蹴鞠和击鞠的新赛季也拉开序幕，韩素麾下四营不负众望地全部拿下初赛胜利，朱瑜便代表其他三人前来向顶头上司申请庆祝，因为她很快就会出发去京都，没法看到决赛，照朱瑜的说法，请客这种事与其拖欠，还不如干脆提前更让人愉快。
对手下们这种无奈行为，韩素实在又好气又好笑，“若最后你们丢了冠军又如何？”
“这怎么可能！”自信满满的朱瑜在韩素的瞪视下一缩脖子，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如果真发生那样丢脸的事情，到时候加倍请回三娘还不行吗？”
“如此急切地让我现在请客，是什么地方正好有让你们特别感兴趣的东西，而且过时不候？”
朱瑜顿时垮下脸，可怜兮兮地望着韩素，“我就知道瞒不过三娘，是留香阁的苏阁主今夜要登台表演，听说她琴歌双绝宛如天籁，我们都想开开眼界。可苏阁主每月只上场一次，要恰巧与休沐日重合很难的……”费用也相当可观，她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当然韩素不可能不清楚这点，否则再给他们一个胆子，都不敢做出坑上司的事情。
事实上，韩素知道的远比朱瑜所能想象的更多，留香阁表面上是高级伎馆，内里却是情报组织暗影的根据地，由第一任燕北城主亲手创建，代代用心经营，如今已在各大城市开了分号，也就代表着，情报网遍布全国。韩素第一次听说时，都有种下巴快要掉下来的感觉。
不过，抛开阴影下暗藏的东西，留香阁确实是个让人极其享受的场所，偶尔去放松一下未尝不可，“好吧，今晚夕食后我去军营找你们。”韩素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恐吓，“拿不到冠军要双倍请回我的话，不是依照次数，而是花费，懂吗？”
这句话成功地让朱瑜泪奔回军营，协同韩奕将提议此事的两位同僚抓住狠揍了一顿，不过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先享受再说，到时候球场上拼命不就行了吗？天知道他们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军队和别处不同，是轮流休沐，每次连休两日，其他时间无故擅离军营，绝对会被军法处置。就算韩素利用职权找个理由带他们出去，首先这就只存在于假设之中，没可能成为现实，其次，即使因公外出，除非是持续几天的任务，也必须在宵禁前赶回，否则第二天点卯不到，还是军法处置。大明星苏阁主当然不会想到照顾他们的诸多不便。
留香阁会定期推出大型的歌舞表演，拥有类似于现代剧院的场所，宽大的舞台，观众席呈半圆形围绕，一共有三层楼，和现代剧院的不同点在于，全部是隔开的雅间，让观赏演出的客人能够拥有绝对私密。
但苏阁主选择展现自己的地点却更加高端，那是建在花园内湖泊中心的水榭，通过廊桥连接四方。而围绕湖岸的一圈，则矗立着一栋栋供客人使用的独立雅间，座位全都正对湖心，视野相当不错。当韩素他们进入其中一个雅间时，演出已经准备就绪，湖面上错落有致地停放着许多小舟，每艘船上都立着两位手持宫灯的仕女，远远望去，宛如星星点点的波光闪烁。
也许是为了做到一对一的完美服务，总之韩素的雅间内来了五名侍女，有条不紊地端上各种水果，红色的柰、青色的枣、黄澄澄的橙和橘、紫水晶般的葡萄、果实饱满的石榴、散发清香的柚子……全是稀罕货而且品相上佳，以及干果小菜数盘，饮品和美酒的种类也丰富多样价值不菲。另有一名侍女跪坐在房间的角落烹茶，或许在这种场合没人想要品茶，但袅袅茶香却胜过其他所有的香料。
“好好享受，我的同僚们。”韩素指尖微微触到面前的夜光杯，心情愉悦地看着杯中色泽艳丽的葡萄美酒，嘴角翘起，“毕竟为了这场盛宴，你们要付出的可不少。”
四个被自己套住的倒霉孩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伸手去拿水果或者酒杯，白墨同样选择了葡萄酒，轻轻抿一口，这时候葡萄酒的口感和现代有些差异，但比起那些白酒药酒或香料酒，还是芬芳甘美的果酒更容易接受，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对韩素方才的话回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韩素趁着没人注意时生气地瞪了白墨一眼，后者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之间有过共识，可以利用一切能想到的、超越这个时代的创意，让生活变得更方便更有趣，但却禁止用于炫耀自身的拿来主义。虽然白墨只是顺口，并没有炫耀之意，但他还是用嘴型对韩素说了声抱歉，好在屋内也没有什么文人雅士，懂得欣赏他这两句脱口而出的唐诗。
“阿墨说得很对。”不懂欣赏的人，至少还是明白其中的意思，李承佑剥了颗柚子分给大家，笑着提议道，“既然接下来在比赛结束前都没法轻松，不如今天我们就通宵狂欢吧。”
除了韩奕习惯性保持沉默，包括韩素在内的其他人都表示了同意，然后他们听到外面响起编钟悠远清灵的响声，湖中央的幽暗水榭一下亮了起来，透过轻薄的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抱着她的瑶琴出现，随即跪坐下来。
一名侍女手持酒壶为他们面前空掉的杯子斟满酒，轻声说道：“阁主的表演就要开始了。”
其实不用她提醒，雅间内也变得异常安静，没人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们都开始认真地侧耳倾听从湖心传来的琴音。瑶琴或许是最阳春白雪的一种乐器，在女子指尖的轻柔慢捻中，其琴音松沉旷远、缥缈多变，时而现高山流水万壑松风，时而现水光云影虫鸣鸟语，天地万物之声皆在乎其中。曲过一轮之后，声音中渐渐加入低吟浅唱，这时代女子唱歌大都柔婉甜美，但她的歌声却悠远低沉，略微沙哑却带着迷人的磁性，仿佛在吟诵古老的神话，让人沉醉其中浮想联翩，确实宛如天籁，有飘然入仙之感。
表演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而聆听者恍然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曲终歌尽，犹似余音绕梁久久不散，好一会儿方才重回现世，却没人做出评价，只觉任何言语都难以形容，最后也只有朱瑜叹了一句：“之前阿佑吹得天花乱坠，我还有些怀疑，现在想来，值！真值！若是错过苏阁主的表演，恐怕此生都不能称之为完满了。”
韩素点点头，在现代虽然还有古典民乐，但已听不到如此绝妙的仙音了，她指着早准备好的霞影缎和雨花锦各两匹对侍女说道：“这些等会儿送去与苏阁主缠头。”
“承蒙小娘子厚爱，妾不胜惶恐。”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韩素等人都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一位年轻女子正袅袅婷婷地走来，在门外站定。她穿一件青色绣莲纹曲裾，在这个流行襦裙的年代，算是老掉牙的古装，然而穿到她身上，却更衬托出文秀静雅的书卷气，没有任何违和的感觉。女子敛衽为礼，低眉浅笑间韵致悠然，“妾苏雪嫣，自荐替各位娘子郎君把盏，不知可行否？”
很有意思的，她将娘子放在郎君前面，注意到这点的韩素饶有兴趣地问道：“我们不过初次造访留香阁，何德何能竟能受苏阁主青睐？”来到这里后，她至始至终可都没报过姓名身份。
“请容妾斗胆猜之，小娘子想必就是城主千金，而另外这四位，许是朱娘子、白郎君……李郎君和韩郎君？”苏雪嫣说出一个名字，便向对应之人微微一福，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除了最后在韩奕和李承佑之间略有犹豫，最后仍然说对，面对大家一脸惊讶，她显然也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笑着解释道，“之前韩娘子命人所送之金，刻有城主府的印记，这几匹赐予妾的缠头，更是江南城所出之珍品，非名门世家难得。而白郎君的形貌特殊，同时人数也符合，所以妾才能大胆猜测贵客是韩娘子和你麾下的四大校尉，其中只有朱娘子为女子，不难辨认，至于李郎君和韩郎君，妾无非是碰碰运气罢了。”
“苏阁主真是秀外慧中、冰雪聪明，请进。”韩素倒是众人中最淡定的，身为暗影头目又怎么可能没有灵通的消息渠道和敏锐的观察能力，虽然苏雪嫣说分辨李承佑和韩奕全凭运气，但韩素倒认为她一定事先就清楚两人的特质，才能做出判断。
苏雪嫣坐到席间，首先敬众人一杯，然后亲自执起银壶倒酒，动作优雅娴熟，“枯饮无味，娘子郎君们可愿行个酒令？妾虽不才，倒能充作席纠。”
“我们且没那文人墨客的才气行个雅令，不如苏阁主推荐个通令，需得人少也能玩着有趣的。”韩素这伙人，但凡聚在一起，很少玩当代的游戏，虽然以他们的身份，会是必定要会的，但大家更青睐白墨弄出来的新奇玩意，他对各种棋牌和桌游的玩法都很有研究，时不时就能推出新款，有些颇受欢迎的甚至流传了出去，玩者早不局限于他们的小圈子。
苏雪嫣单手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再有趣的酒令，若作为必修课程反复练习，都会让人食之无味，我们阁里的姊妹倒更喜欢另一种游戏，不知娘子郎君们是否听过‘四国杀’呢？”
被她问到的人们互相对视一眼，脸上全是古怪的表情，这听起来就熟悉无比的游戏，当然也是白墨出品，而且是他和韩素花了最多心血的一款。因为这个时空没有所谓的三国鼎立，只有一时期同时存在着四个国家，但这绝不是换个名字照搬就行，他们必须认真研究那个年代的历史事件和人物，才能在游戏中做出相符的设定。因为两人都很忙，研发断断续续，前两年才正式推出，事实证明，这款费时最长的游戏也最受欢迎。
虽然因为涉及到高度借鉴，白墨通常不让朋友们在传播游戏时提到他的名字，但此时此刻朱瑜还是忍不住笑道：“苏阁主想和我们玩这个可要当心了，阿墨就是做出游戏的人。”
苏雪嫣第一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她深深地看了白墨一眼，似乎要把眼前的人记在心中，然后才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说道：“如此，妾先代表阁里的姊妹多谢白郎君了，不过真要对战的话，妾可是会寸土不让，或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定呢？”
“苏阁主该谢三娘。”白墨的社交障碍症已经好了不少，但在外人面前还是有些酷酷的，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韩素只能补救，她一点都不想再继续谢谁的话题，“六个人玩也行，但我倾向于七人的配置，一主公二忠臣三反贼一内奸，更有利于保持平衡，苏阁主不如再找一位娘子来参加？”
“乐于从命。”苏雪嫣爽快地答应，转头吩咐侍女，“去叫姚娘子来。”随即向客人们半认真半玩笑地解释，“姚娘子是我们这里最擅长玩四国杀的，面对高手妾也只能动用王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