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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慧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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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两天的时间韩素都在忧心忡忡,然后她发现周围的亲人真没把这当成一件严肃的大事,他们的态度起到了良好的影响,韩素也渐渐将之抛到脑后,不再费神思虑。另外,这几日林筝收到了大量的请帖,她在筛选之后做出安排,韩素陡然发现自己日程表中赴宴的频率已经多到快引发焦虑症的程度,对此只能私下向白墨抱怨,后者很没良心地反问她是否更愿意被关在神殿与世隔绝十多年,这样极端的提议成功让韩素败退下来。

    当她被母亲突然告知第二天要去魏国公府拜访时,感觉就好了很多,她还收到上官凤随着请帖送来的信件和礼物,开开心心地带回房去看。

    上官凤性格中带着豪爽和侠气,大大咧咧比韩素更像个女汉子,她送的礼物多是武器或者玩物,价值可能天差地远,总之都是自己喜欢的,信也写得十分简短,表达了即将见到好友的兴奋,再就是请她务必带上白墨,到时候大家可以玩蹴鞠和桌游。没错,上官家大娘是白墨的忠实粉丝,无论是他改进过的蹴鞠,还是开发的棋牌桌游,上官凤都绝对捧场。韩素看完信后微微一笑,派侍女阿缎去通知白墨,明天不要奢想什么假期,乖乖跟着她去上官家。

    上官家在皇帝眼皮下向来低调,请帖只送到韩萧两府,除了正好休沐得以陪伴妻子的萧应玄,其他都是燕北城的人,他们在魏国公府受到极其热烈的欢迎。此时沐千溪毒患已经完全清除,看起来确实比四年前憔悴虚弱,但最大程度掩藏在盛妆之下。上官麟求药过程中燕北城所起的作用需要保密,甚至连几个庶子女都被蒙在鼓里,上官昱和沐千溪没法明确表示谢意,只能用行动表达,于是韩素几乎要被各种赞美、爱抚和名贵得吓人的见面礼所淹没,晕头转向。

    “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妹妹和妹夫忒客气,她小孩子家家哪用得了这些。”林筝淡淡地嗔了一句,却并没有认真推却。受恩对于顶级世家来说,不能回报很伤自尊,她自然感同身受。

    沐千溪也不理会林筝的谦辞,将韩朱和韩素一手一个搂住不放,故作娇蛮地说道:“谁让阿嫂这么会养女儿,个个都让我喜欢得紧,恨不能抢回家去才好,那点子东西又算什么。”

    上官家的孩子,除了上官麟还在河东要过几天才能来,其余全部到场,包括嫡出的上官麒和上官凤,以及庶出的上官骊、上官鸿和上官燕。这年代无论男女,只要是家主就可以纳妾,但必须征得正室同意,否则以此为由提出和离,可以分到家主三分之一的财产。韩素曾经很奇怪沐千溪会答应上官昱纳妾,后来听母亲说他们夫妻感情一如既往,而妻妾相处也十分和睦,沐千溪还常常召她们一起游乐,韩素的心情就只剩下囧了。

    这些表亲中唯有上官麒不曾见过,据闻他因为体弱多病很少离开河东城,这次会来是因为圣人亲自点名召见,看样子皇帝对传闻还不太放心,想要眼见为实。双方见礼时,韩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二十一岁,应该是男子最意气风发的年龄,他确实有些太过清瘦,苍白的皮肤和并不丰润的脸颊大大消减了原本俊秀的容颜,然而却另有一种风流韵致,让韩素不由想起一句形容: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个人就算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周身的气势也难以忽略,哪怕只是淡淡的一眼,都会让你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即将无所遁形。

    因为初次相见又是兄长,他也准备了见面礼送给韩素,是沉香木盒里装着的一套文房四宝,笔墨纸砚都出自于它们最好的产地,而且全部打有名家的印记。韩素不是个文艺爱好者,下过功夫苦练的除了箜篌,就只有书法,所以非常清楚这套东西的价值。但她并未在这两方面传出什么名声,而上官麒却能如此精准地投其所好,实在让人怀疑究竟是巧合,还是源于他所掌握的情报。相比之下,自己对这位表兄的了解就太不够了。韩素心头微微一凛,但表面上还是甜笑道:“多谢阿兄,小妹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回去后好好练字。”

    不知上官麒是否料到她会如此应对,至少表面上丝毫未露端倪,只跟着笑道:“为兄唯愿阿蛮喜欢就好。”

    “唉,”上官凤终于忍耐不住叹了口气,用祈求地目光看向父母和兄长,“你们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该送的都送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们去玩呀?”

    沐千溪狠狠瞪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韩素时却又带上满满的笑意,“是姑母考虑不周,拉着你们不放,阿蛮想必无聊了吧?我这女儿就跟猴儿似的,半刻都闲不住,也不懂什么叫体贴,阿蛮同她玩可要小心些,累着了就直说,千万别勉强自己。”

    当母亲的不过白嘱咐一番,上官麒却直接看向妹妹,沉声问道:“你打算带大家玩什么?”

    上官凤不想老实汇报,但她更没胆子拒绝长兄或者在他面前撒谎,只能不情不愿地回答:“我们想要先玩一会儿蹴鞠,然后再说吧。”

    这种耗费体力的游戏从来不是上官麒可以涉足的领域,他抿了抿唇,轻声说道:“你是阿姊,要照顾好弟妹,别让他们伤着。”看似轻描淡写的态度,上官凤却颇有压力地连声答应了。上官麒搞定妹妹,随即转头对着萧应玄悠然浅笑,“不知思衡兄是否愿意陪我手谈一局?”

    以他的年纪,陪着一群十来岁的少男少女玩蹴鞠就不太适宜了,更何况,眼前此人可是每个棋迷心中高不可攀的偶像好吗?萧应玄立刻爽快答应,“瑞嘉兄有意指教,某喜不自胜。”

    “你们去玩吧,阿怜和阿蛮在姑父这里千万不要拘束,就当成是自己家一样。”由于韩靖没来,上官昱只能被落下,他温和地再次表明态度之后,便起身对沐千溪和林筝说道,“阿筝,夫人,那我先回去处理公务了,等夕食前再与你们相聚。”

    大家出去之后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白墨,上官家的孩子们都认得他,反应却大不相同,上官骊带着难以察觉的轻蔑、冷淡地打了个招呼,上官燕态度彬彬有礼,却并不多言,而上官凤和上官鸿则十分热情,围着他问东问西、说个不停。韩素注意到好友看白墨时格外明亮的眼神,不禁怀疑自己的同乡是否收获了一名倾慕者,当然,双方当事人对此似乎都毫无所觉。

    韩朱虽然陪着他们,但照例只做监场,剩下六个人刚好分成两组,抽签决定。

    原本这个年代的蹴鞠流行在中间设球门,双方各据一侧,以射门数多者为胜,或者不设球门,单纯比赛谁踢得更高花样更繁多,很少有设双球门的直接对抗赛,韩素和白墨在燕北城发扬了后者,并且根据现代足球的玩法做出改进,考虑到练兵的效用,又参考了部分美式橄榄球的特点,使比赛的激烈性和对抗性大大增强。这种玩法最早还是由韩紫传到楚家和上官家,很快就被双方所接受并喜爱。

    由于这次的队员人数不多,所以经过商量后,他们降低了规则的限制,使比赛变得更为随意,总而言之,就是极尽所能地交争竞逐、驰突喧阗,对抗中甚至可以用上格斗的技巧,唯一目标就是让鞠球进入对方的球门。生活在北方的人们都尚武,就连腼腆的上官燕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场比赛看似惊心动魄,实则每个人都足以自保。

    这种玩法极为消耗体力,踢了约莫半个时辰,上官燕就有些支持不住,韩朱在场外一直密切关注他们的情况,见状立刻叫停,将人都叫回来休息。

    上官凤还意犹未尽,颇有些遗憾地嘟囔道:“阿燕,你该加强锻炼,体能还不够强。”

    上官燕知道她不带恶意,无非是说话比较直,红着脸低头轻声应下。但她的同母兄长上官骊就看不惯了,冷哼一声道:“阿燕小你整整四岁,有这样当阿姊的吗?”

    “好吧,当我没说。”不欲和弟弟争执,上官凤耸了耸肩膀,果断结束话题。她性情疏朗开阔,上官燕羞愧地过来道歉,也只挥挥手表示不介意,选了两杯侍女送来的饮品递给她和韩素,“阿蛮尝尝我们家特制的果浆。”说完自己也拿起一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韩素接过抿了一口,发现是由几种不同的水果混合而成,在这个年代确实比较特别,于是微笑道:“很好味。”饮完后,她见体力过剩的上官鸿丝毫不见疲态,正兴致勃勃地向白墨请教之前拼抢时用过的现代技巧,便拉着上官凤和上官燕一起去听韩朱点评方才的比赛,只剩下上官骊无人理会,被晾在一旁,顿时涨红了脸,十分尴尬。

    等韩朱的分析告一段落,估摸着不敬嫡姊的上官骊已经受到教训,韩素见好就收,提议道:“对了,阿凤不是写信说想玩桌游吗?不知你心中可有中意的,还是需要我们推荐?”

    “那必须是四国杀呀,我的最爱,早叫人准备好了。”每隔一段时间,韩素都会把新开发的游戏寄给上官凤,并附上详细玩法,因此她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阿墨真聪明,想出这么有趣的东西,你说像大兄那样成天就是下棋,一堆黑白子看得头都晕了,究竟有什么乐趣!”

    “既然阿凤如此认为,那等会儿的游戏,也算为兄一个。”突如其来的插曲,不仅上官凤呆若木鸡,就连韩素都忍不住扶额,要不要这么巧好友刚一吐槽,就撞到当事人正好过来。

    上官凤“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对着她家兄长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终于结结巴巴地憋出一个蠢问题来,“大……大兄,你不是在和萧家阿兄手谈吗?”

    如同许多谦谦君子一般,上官麒笑得温润如玉,“我若不来,如何能听到阿凤的肺腑之言,方知为兄在妹妹心中是这样无趣。”嘲完上官凤后,他便率先在放游戏的石桌前坐下,“时间宝贵,我们这就开始玩吧。”

    “那个……”上官凤磨磨蹭蹭最后才坐过去,讨好地冲兄长笑道,“大兄可要听我讲规则?”

    上官麒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多谢阿凤好意,不过二郎很久以前就教过我了。”他随即看向韩素,眸中多了一丝赞许,“看似简单易学,实则颇费心思,宛如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我闲暇之时与幕僚切磋,常有所得,这游戏确实独具匠心。”

    “二郎居然一点口风都没露过,看我怎么收拾他。”上官凤用只有离她最近的韩素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然后兀自逞强道,“四国杀我可是玩惯的,未必不如大兄。”

    面对妹妹不怕死的挑战,上官麒只是含笑相对,“多说无益,一较高下便知。”

    事实证明,一个将游戏当做战场对待的人,绝对不容小觑。游戏刚开始没多久韩素就感觉到不妙,照理说九人局很难辨别彼此的身份,花大量时间试探造成的结果是僵持不下,但这对上官麒来说似乎不成问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有很多种手段可以改变局势,快刀斩乱麻地剔除对手。第一局大多数人还没进入状态,被果断打懵,第二局全部提起十二分精神,奋起反击,奈何上官麒和韩素同一阵营,再次迅速横扫。后来情况总算有所好转,尤其当最强的两个人为敌之时,尚能拼上一拼,如果遇到队友给力,韩素也并非没有推倒大魔王的机会,不过总的来说,最后赢家还是上官麒当之无愧。

    他们一口气玩了六局,才停下来休息,其中不乏输得灰头土脸再也不想回顾战局者,但也有还意犹未尽的,比如萧应玄,在他心目中,胜不了偶像是正常,能得他指点才最重要,“瑞嘉兄可否就之前的战局点评一二?也让我们明白究竟输在何处。”

    “每一局的情况都大不相同,胜者无非是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很难一言尽之。倘若你们不罪我妄言,倒是可以从大家的表现着手,稍作分析。”这番话虽然涉及在场所有人,但他征询的目光所过之处,却只包括几个客人,弟妹们的意见显然不在考虑之中。

    萧应玄和韩朱两夫妻都不是量小之人,异口同声地笑应道:“愿闻其详。”接着韩素也出言表示赞同,瑞嘉公子善评的名声可是远扬天下,她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上官麒沉吟片刻,随即言道:“贤伉俪步步为营、观察入微,可惜思衡兄过于仁厚端直,阿怜则缺少求胜之心。听说白校尉是四国杀的首创人?你的确精通玩法、运作娴熟,但似乎不够融入,旁观者的心态有助于保持清醒,却难以掌控局势。”评完这三人,他选择跳过韩素,转而看向弟妹,语气立时严厉了许多,“阿凤敢闯敢拼,有些谋略倒也能给人惊喜,但个性粗枝大叶,不能正确地辨析人心,敌友难分实在糊涂。”

    “我就是待人坦诚,才会被你们骗到。”上官凤不太服气地嘀咕了一句,被兄长的眼风淡淡扫过,当即缩起脖子,举手投降,“知道知道,都怪我太笨,以后用心一些就是了嘛。”

    上官麒这才放过大妹,继续皱着眉头炮轰下一个,“阿骊工于心计、长于谋算,只是太过阴狠,又自私自利,这样只会成为众矢之的。阿燕很聪明,但小心谨慎有时会变成懦弱不前。”

    这对同胞兄妹自尊心极强,被长兄说得一个满脸通红一个双目含泪,却都不敢反驳,只能低声认错。

    “阿鸿,你……唉。”面对一直在傻乐的幼弟,上官麒欲言又止,最终无可奈何地揉了揉额角,叹道,“算了,反正动脑子的事情有别人做,我总能给你找到合适的位置。”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忍俊不禁,而上官鸿还连连点头称是。他的风格确实是不讲任何策略,只求杀得痛快过瘾,有时候反而能够打破僵局,只需善加利用。韩素暗自思忖,在真实的战场上,勇武过人的上官鸿可能用处更大,反倒强于在场的多数人。

    在韩素恍神间,上官麒总算说到了她头上,“阿蛮颇有名将之风,与我玩过这游戏的所有人中,唯有二郎能与你比肩。他的弱点是喜爱冒险,虽然有经过分析和考量,但仍然可能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而阿蛮你……”他略微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难测,“心还不够狠。”

    将每个人都点评过之后,上官麒便起身微笑道:“接下来我就不参与了,你们随意玩吧。”

    萧应玄张嘴刚要说话,韩素已经抢先一步,“阿兄若还有兴致下棋,敢问小妹可否作陪?”

    “当然,乐意之至。”

    双方一拍即合,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转移到远处放置棋盘的凉亭,相对而坐,韩素捻起一颗白子把玩着,“阿兄请勿见怪,小妹其实不通手谈,我们来玩五子连珠如何?”

    对于她自承不会围棋,上官麒似乎毫无意外和不悦之色,反而颔首赞道:“善,为兄方才多费了些心思,如今颇觉精力不济,还望阿蛮手下留情。”

    言下之意就是随便玩玩,别太认真,刚巧韩素也不是因为想下棋才跟过来的,她不确定上官麒是否看破才顺水推舟,但既然对自己有利,便无需深究。于是她一边落子,一边说道:“小妹心中有些疑问,不知阿兄是否愿意为我解惑?”

    “为兄定当尽力让阿蛮满意。”

    “阿兄方才既然说三郎太过阴狠不好,为何又认为小妹心软也不好呢?”更何况,仔细回想过那六局的表现后,韩素实在不认为自己算得上心慈手软。

    “不是心软,只是不够狠。”上官麒微笑着纠正,他的那双眸子照旧藏着太多看不懂的东西,但凝聚在韩素身上,却显得格外温和专注,宛如面对极其重要之人,“我理解你顾及与吾妹的情分,不愿对她出手,但她并非每次都和你立场相同,所谓慈不掌兵,莫让情感成负累。”

    韩素轻声说道:“这只是游戏。”因为只是游戏,她略微照顾一下好友的心情,想来并无不妥。

    短短几个字,却让上官麒彻底怔住,刚要落子的手悬在半空,另一只手则支撑着头,眉心微蹙,似在费神思索,良久方才低低叹息一声,“没错,这只是游戏,倒是我执念了。”

    韩素注意到他那一双手,透明得几乎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血管,忽然就有些不忍,脱口说道:“小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自然明白阿兄用心良苦,说起来,我曾经听过一句话,仿佛是……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大约就和阿兄的意思差不多吧?”

    上官麒静静地凝视她半晌,忽然展颜而笑,笑容中还多了几分少有的暖意,“阿蛮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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