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甜蜜
其实军中若没突发大事，做什么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韩素还真没必要亲自守着，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工作狂，闲不下来罢了。更何况和上官麟定亲的消息再过几天就会宣布，她怎么也要提前告知几个好友才行。
上午韩素照例在各处巡视，无意中看到田边的榆树已经沉甸甸结满了果实，想起答应上官麟的新鲜吃食，忽然灵机一动，等伙夫营过来送饭，便让他们通通上树去捋榆钱，除了自己要带两篮回城主府，剩下的就留给将士们明天尝鲜。
几名统领校尉都含笑看着她折腾，等人回来以后，朱瑜才好奇地问道：“三娘，你怎么对这野物感起兴趣了？”榆钱因为易得，通常是乡野农家春日里的主要配菜，生吃或煮粥，味道着实不坏，但军营中却是极少吃到的。
“怀念。”韩素模模糊糊答了两字，又与白墨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别人不懂，他总会明白，上辈子捧着课本一字一句朗读《榆钱饭》时，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小朋友们心中的向往。
这并非什么大事，听不懂也无人追问，大家便开始说说笑笑地用餐，“食不语”的规矩在田边向来都是被自动遗忘。过了一会儿白墨捧着碗挪到韩素身边，悄声说道：“等你做出榆钱饭来，可别忘记让人给我送一锅。”
韩素轻笑着回应道：“忘不了，我还蒸榆钱糕，做榆钱包子呢。”她停顿片刻，将声音压得更低，“此次我们想送两台回回炮给上官昱。”
虽然这件先进武器是白墨指导制造，但它的所有权显然属于韩家，能提前告诉他一声已是尊重，白墨全不介意，耸耸肩膀说道：“回回炮用来攻城最佳，上官昱得了这东西，应该就不会再怨你拐走他心爱的儿子吧？”
他们悄悄交流了几句，便提高音量换成无关痛痒的话题，让别人也可以参与进来。韩素本想用餐结束后告诉他们，谁知先被朱瑜拉到一旁，红着脸问道：“三娘，依你看燕北最近一年会不会发生大的战事？”
如果韩素有卡通形象，那么此刻脑门上一定浮着大大的问号，“阿瑜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朱瑜回头看了看不远处正和李承佑说话的韩奕，脸上羞涩之情更浓，“现在靺鞨跟咱们交好，凌夏又分身乏术，如果没有别的麻烦，我想等春耕结束赶紧怀个孩子，三娘认为可以吗？”
韩素这才记起，现役女兵是不能私自怀孕的，必须先提出申请。而城主会根据每年局势的稳定程度定下总额，再由府中专门的官员负责审查申请人资料。哪怕获得了批准，也只有两个月时间可以“造人”，如果错过，就只能等下次。正因如此，虽然这个时空女子的体力几乎与男子相仿，但通常情况下，军营中男兵数量都是女兵的几倍。
“没问题，你尽管提交申请，我会去打声招呼的。”韩素拍拍她的肩膀，露出暧昧的笑容，“祝你们造人成功。”
朱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三娘忒促狭，可别让我寻着打趣你的机会。”
“眼下还真有这么个机会。”韩素说着便招手让其他三人聚拢过来，向他们宣布道，“魏公欲将二郎许我，阿爹和阿娘已经同意，大约过几天就会正式订婚，再此之前我想亲口告诉你们。”
除了白墨已有心理准备，大家都被这重磅消息砸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向来沉默的韩奕，“恭喜三娘。”
朱瑜也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地说道：“确实大喜呀，三娘和上官二郎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再没有比你们更加般配的了，将来……嘿嘿，极好极好。”她不好说得太过露骨，却是挤眉弄眼，努力让韩素领会自己的打趣之意。
最后轮到李承佑，淡淡笑道：“恭喜三娘，需要我们帮忙考验你未来的夫郎么？”
“当然，这是从小就约定好的。偏偏阿瑜和阿奕内部解决，让大家都没有出力的机会。”
“是是是，都怪我。”朱瑜笑吟吟地将责任承担下来，拍着胸脯保证道，“这次一定全力以赴，不过事成之后三娘别忘了请我们吃顿大餐哦。”
和朋友们交完底，韩素就带着她的两篮子野物返回城主府，又亲自指点阿绫制作方法。榆钱饭是将洗净沥干的榆钱沾上面粉，加少许盐，放进屉锅蒸熟，然后浇上青葱、芝麻、蒜末、香油和酱醋拌匀。榆钱糕则是将发面加糖加水和匀，制成糊状，榆钱掺入面中，上屉蒸熟。至于榆钱包子，自然是切碎做馅，加上肉末、鸡蛋、青葱、香油、盐、少许黄酒和酱油拌匀。
等三样点心都热腾腾地出锅后，立刻被分成数份装入食盒中，韩素吩咐阿绣安排人手给几位长辈和上官鸿送去，另外再多蒸几锅带给白墨。她自己则让阿锦和阿缎拿上双份的食盒，朝书屋走去。
上官麟正如昨日所说那般，正站在案桌边潜心临摹名家书册。韩素第一次见他执笔的模样，端正安然，让周围的气氛都变得格外祥宁。舍不得扰乱这美好的画面，韩素便在门口静静等待，直到他放下笔，才含笑走上前，“二郎，我回来了。”
“阿蛮妹妹！”上官麟惊喜地抬起头，随即快步朝她迎来，“你这里果然有许多珍品，让人见猎心喜，恨不得每本都能临摹上百遍。”
“二郎喜欢，随时欢迎过来。”韩素从两位侍女手中接过食盒，“答应你的新鲜吃食，且休息一会儿吧。”
为防玷污书籍，进食之处设在另一个房间。他们移步过去的时候，并不让侍女和侍从跟随，如此就能挣得短暂的独处时光。韩素负责布置点心，上官麟则动手烹制奶茶，韩家的炒制茶叶在北方三城已经非常流行，他自然懂得如何使用，煮出来的奶茶十分香醇可口。
上官麟将三样点心挨个品尝了一遍，眯起眼睛笑道：“一个香甜适口，另两个咸鲜清爽，各有千秋，不过，其实食材中都有榆钱吧？”
“正是，莫非二郎曾经吃过？”韩素微感惊讶，现在的贵族们以花入食者多，野物如槐叶香椿松黄笋蕨之类偶尔也会尝鲜，但几乎无人料理这榆钱，上官麟却能一尝便知。
“嗯，从前走访乡下，农户们请我喝过榆钱粥，虽是简单的乡野之物，倒也香浓甘美，别有一番风味。只不过像这样的做法，我就未曾见过了，阿蛮妹妹心思真是灵巧。”
“二郎如果喜欢，我把方子写给你。”本来就不是自己原创的，韩素一点藏私的想法都没有，大大方方许了诺，然后捧起奶茶喝一口，赞道，“二郎煮的奶茶也很美味啊。”
上官麟温柔地看着她，“因为阿蛮妹妹喜欢啊，所以我有用心练习。”两人初次见面，一同穿越草原和沙漠去月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韩素这个爱好了。想要得到心爱姑娘的回应，当然不该放过任何取悦她的机会。
他一本正经说甜言蜜语的模样实在太过撩人，若非彼此已经相当熟悉，韩素真会以为这家伙是个风流多情的性子，早就一巴掌拍飞了。但作为自己认可的未婚夫，这般贴心却让人十分受用，韩素便难得撒了个娇，“二郎以后也要常常为我烹茶才好。”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等会儿二郎再为我写几篇字吧。”
自从这桩婚事谈妥，韩素和上官麟的感情是稳步升温，而上官昱的心情同样越变越好，尤其是亲眼看到回回炮的威力之后，最后的一点儿不甘也烟消云散。如果河东不能在乱世中站稳脚跟，那么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完全没有意义。家族得失永远重于个人，这是长久以来支撑上官昱的信念，他能为此牺牲，他的妻妾儿女自然无一有权例外。
等了几日春耕刚一结束，韩靖便在城主府设宴，邀请燕北文武官员共赴盛会，顺势将韩素订婚的消息公诸于众。因为没说明嫁娶方，且对象又是与少城主身份几乎相当的上官麟，众人嘴上祝贺，心里难免有些打鼓。以韩靖绝世好爹的属性，哪怕后继无人，也绝不会勉强爱女留下，但韩家这一辈确实没有能与韩素比肩的，虽然朝廷尚未正式册封，大家早已习惯把她当作未来的城主。如今只能祈祷这位少主不要头脑发热，被别人家优秀的郎君迷了心。
其他人不方便直接去问主公，林琮却凭着当过韩家三姊妹的授业恩师，又是林筝族亲，之前就隐隐约约听到过风声，但他所知晓的是上官鸿，完全不需要担心的人选。宴会结束后，林琮便找机会凑到韩素身边低声问道：“三娘，我并非想对你的婚事指手画脚，然则……”
“先生请放心。”看他那张忧虑脸，韩素立刻心领神会，微笑着保证道，“我是你从小教大的，难道还不知孰轻孰重吗？”
林琮顿时松了口气，一面盘算着要尽快将消息传给同僚，好令众人安心，一面自嘲地笑道：“所以是当局者迷了，我虽然自问还算了解三娘，但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仍然控制不住患得患失。”
第二天韩素便大大方方地带着上官家兄弟去了军营。依照惯例，春耕之后定会有一日专门用来犒劳辛苦屯田的将士，全天酒肉吃食管够，各式娱乐和竞技活动随意参加，优胜者能得到丰厚的奖励，晚上还会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
少城主订婚的消息已经在军营传开，和心思过于缜密的官员们相比，这里没人担心过嫁娶的问题。韩素就算娶个皇子，大家都不会认为有什么问题，哪位郎君够格让他们的将军外嫁？
到军营后没多久，韩素的四大统领校尉就联袂过来，态度殷勤地邀请上官二郎下场玩玩。上官麟自然爽快地答应了，上官鸿原本也跃跃欲试，却被韩素拉住，半开玩笑地说道：“四郎手下留情，你若参赛，其他人可以直接认输了，可以陪我去玩桌游吗？”朋友们甘愿为她出头，韩素当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给未来夫婿送去一个武力值逆天的帮手。
事实证明，上官麟虽然比不上自家四弟，却绝对是正常人中的佼佼者，被拖着参加了骑术、射箭、格斗、障碍赛等多项五花八门的竞技，总是赢多输少，哪怕遇上韩素和白墨想出的新花样，也只需适应片刻，便能名列前茅。更重要的是性格随和亲切，又气度不凡，让败给他的人很难产生负面情绪，反倒是不打不相识，好感度直线上涨。
等考验和被考验的人体力都差不多耗尽，四大校尉也几乎心服口服，这位郎君确实配得上三娘，他们再无怀疑，只有祝福。于是比起之前暗藏机锋的客套，此时相处，就明显能感觉出真诚了。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快谈笑风生起来，簇拥着他回去寻找韩素。
看到下属们全是一张欣慰脸，可见上官麟的考验顺利过关了，虽说没有什么意外，韩素心里仍然挺高兴，笑着问道：“怎样，你们可都玩尽兴了？”
四人相视而笑，随即由李承佑作为代表回答道：“上官将军委实厉害，我等甘拜下风。”
上官麟并不胡乱谦虚，挨在韩素身边坐下，认真说道：“这些竞技项目可是也用于日常练习？我一直认为燕北军单兵素质和协作能力都十分优秀，是战斗力极强的队伍，今日方有得窥门径之感，多谢阿蛮妹妹教导之情。”
“不敢当，河东军之骁勇善战，我们亦是极为佩服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果双方多做交流、取长补短，想必都能受益匪浅，不知二郎意下如何？”韩素从不认为固步自封有利于社会进步，但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诱惑，同样无法鼓励创新。但这样的改变不可能一蹴而就，必须谨慎地慢慢推动。
上官麟想都没想，立刻抚掌赞同道：“此举大善，我们不但要交流练兵的经验，将来有机会，或许还可以让两军举办实战演练，如此能让大家学习到更多，阿蛮妹妹认为呢？”
“当然没问题了，我们求之不得。”韩素之所以喜欢上官麟，很大部分就是因为他的思想开放而又灵活，从不墨守成规，几乎与现代人无异，完全不需要担忧会有代沟。
“三娘阿妹，听说你这里有很多新鲜的比赛，我真不能去试试吗？”上官鸿在兄长和韩素面前绝对是老实孩子，等他们谈话结束后，才小心翼翼地请求道，“我可以不要奖品。”
这番话让众人都忍不住莞尔，他实在太可爱了，韩素憋着笑说道：“如果四郎能够赢得比赛，我绝不会赖下奖品的。不过这个时辰比赛快要暂停了，等用过午食之后，你再下场去玩罢。”
今天伙夫营已经足够繁忙，韩素不打算再给他们增加额外的负担，烧烤是很好的解决方法。烧红的炭炉上架起铁丝网，各式各样提前腌制妥当的肉类和新鲜蔬菜，只需再刷一层薄薄的酱汁烤熟，就可以食用，配上香甜的米酒或酪饮，美味可口并且极为方便。
几个人正吃得畅快，韩素忽然收到城外哨兵的报讯，靺鞨送来了和燕北交易的马匹，原本外事由薛长史处理即可，但因为领头人是恒王完颜和，韩素就有必要亲自迎上一迎，于是起身说明缘由，请四位下属替她好好招待客人，然后点了一队亲兵出营而去。
出城后行进十里地，两支队伍顺利相遇，双方的领头人同时跳下马，满面笑容地互相见礼，韩素率先开口问候道：“恒王别来无恙？我知道靺鞨近日会来人，却万万没想到是你。”
完颜和跟着咧嘴笑道：“国内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我总算能抽出时间，向宁阿兄请命来燕北探望恩人。”完颜宁如今虽是贵为可汗，但他仍用旧时称呼，可见兄弟俩感情未变，“得见韩将军一切安好，我们才能放心。”
当初为了国家安稳，完颜和不得已私下请求韩素说服完颜宁继承汗位，尽管事后两人并未怪他，但完颜和仍觉内心有愧，尤其是在感觉到完颜宁并未真正放下之后。
“恩人不敢当，燕北与靺鞨休戚相关，本就该互惠互助。”韩素脸上的笑容凝了一瞬，哪怕已经和别人谈婚论嫁，她依然不能用完全平和的心态面对完颜宁，“不知义兄他……是否喜乐安康？”
“虽然国事繁忙，不过宁阿兄的身体倒没什么问题，我们也常劝他多休息。”只是完颜宁至今未立可敦或者纳妃，大臣们总担心他无人照顾，如今正可劲劝说，这些问题完颜和当然不会拿来烦扰韩素，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她对靺鞨已经仁至义尽了。
注意到完颜和有意回避了“喜乐”两字，韩素心下更是黯然，勉强笑道：“如此甚好，请恒王随我入城吧，薛长史想必已经在等候了。”
靺鞨虽已向大梁称臣，但毕竟还是实力强劲的主权国家，贵为二把手的完颜和来访，燕北城自然需要回以相应的礼遇，不仅薛乐池到城门口亲迎，当一行人抵达四方馆时，韩靖也赶过来与他相见，双方亲切地交谈了约莫一刻钟，才结束这场会面。临别前韩靖又说道：“明晚我将在府中设宴为恒王接风，届时上官城主也会出席。”就算靺鞨人不知道上官昱在此做客，他也没可能藏着不露面，因此韩靖索性先提一提，否则明日就不是惊喜而是失礼了。
完颜和的神情果然相当意外，“原来河东城主目前身在燕北吗？”他们来之前一点儿消息都未收到，完全没准备给他的礼物，可就有些麻烦了……
“恒王无需挂心，上官城主来此纯为私事。”韩靖似乎看出他的烦恼，笑着宽慰道，“他之次子与吾女刚刚定下婚约。”
这个消息明显比前一个更有晴天霹雳的效果，以至于完颜和浑浑噩噩地送走了韩靖，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韩素不忍心这样丢下他走开，亲自把人领到下榻的房间，趁薛乐池在外面吩咐事情，低声说道：“恒王，我会写信告知义兄订婚之事，不知可否烦请你带给他？”
“我……我……这是应该的……”最初的语无伦次过去之后，完颜和渐渐冷静下来，“上官将军文武双全、姿容出众，确实堪为良配，我先在此恭贺韩将军，宁阿兄知道了也定会欢喜无限。”最后这句说起来其实有些心虚，但毋庸置疑的是，完颜宁绝对希望韩素过得幸福，只有如此他才可能真正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