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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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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威胁讨好都被他一一否决,只要温钰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在他身边就免不了直接被算账……陈宪之跟了他很多年,并不想去亲自尝试温钰的手段。

    虽然温钰对他存在几许不多的情谊,可这情谊太单薄,单薄到陈宪之在他身边时更加如履薄冰,他不想回到以前依附别人的日子了,每天靠着别人末微的可怜度日,可笑又愚蠢。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温钰主动翻过,有些困难但并不是毫无办法,要示弱,要反差,要演一出戏让温钰看到他还顾念着旧情,要让他记挂起他们那些年的情谊。

    他演了那么长时间的戏,戴了半辈子的面具这对他来说当然是手到擒来,他明白温钰想看到什么,也知道如何利用他少得可怜的感情。

    可直到彻底熬过去那一刻,他紧紧提起的心恐慌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温钰说那是最后一次……这可不行,借温钰的手他能做太多事,绝对不能停在一次对程颂的示好上。

    于是临时起意才有了后面那一场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温钰突然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但他既然还留在他身边装样子,那也给了他一些机会。

    就像花楼柳巷中的人那般一样, 像他前半生被迫学会的那样……用尽自己的一切手段吊住他的“恩客”,自己的感情,身体所有的一切能让他留住的东西,直到自己不再需要他。

    逢场作戏,他已经熟练的不需要思考了,不过是……重复一遍罢了,对他曾经付出真心的人扮演一遍那些爱意。

    温钰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颤抖,坐起身看了一眼,给他掖了掖被子,他也不睡了就靠坐待着,让陈宪之靠着他睡。

    陈宪之刚开始还警惕着什么,到后面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陈宪之醒的时候,身侧已经没有人了,他扶着痛的要死的头坐起来环顾了一圈,屋内收拾的很干净,旁边的衣架上放着给他的新的衣服,身侧的位置已然连丝毫温度都没有了。

    兰若听到动静敲了敲门“小少爷,能进去吗?”

    “进来吧。”陈宪之缓缓吐了口浊气,扶着头连脑子都慢了半拍。

    兰若端着碗醒酒汤进来递给他“主子出门了,嘱咐您多休息,明日再去政府就行。”

    “谢谢。”陈宪之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发懵的脑子被酸的清醒了些“程三……”

    “主子说您不用管了。”兰若静静的打断他“他会处理好的,不会影响您的任职。”

    “……知道了。”陈宪之心中有了数便没再继续问了。

    温钰下手狠,人不死也要半残,生生打死也在他预料之中,不死温钰也不会放过他。

    温钰走在街上肩上落着一只苍鹰,他心情颇好,抬手用纸巾给鹰擦了擦喙上残留的血迹,身后两个亲兵沉默的跟在后面,脸色很不好看和前面的温钰状态对比鲜明。

    “乖,回去老实一点,把他惹急了你就只能住外边了。”

    温钰温柔的摸鹰头,高大的鹰低垂着头,顺从的凑过去“要是他像你一样我就省心多了,不过他向来不喜欢你们,我也不意外。为了他只好委屈你们一下了。”

    温钰溜达着回了宅子,肩上站着只鸟,在陈宪之看来活像京都里遛弯回来的大爷。

    他坐在廊内看书,听到动静一歪头就和他对上了眼,院内雪景如画,红衣长袍的美人在其中格外醒目。

    美人张嘴就不太美好了“你出来做什么?外面这么冷。”

    他还没回话,温钰肩上的苍鹰就张开翅膀冲他飞来,陈宪之简直寒毛炸起,对危险的直觉让他迅速站起来躲到了柱子后面,紧绷的身体在直面那丑陋的鹰脸时连动弹一步也办不到。

    苍鹰乖顺的站到他的肩上,尖利的爪子轻松的撕裂他的衣服,陷进肉里,很快传出血腥味,陈宪之想探手驱赶他,又想到那些曾经这些鹰捕食的模样,身子僵直。

    “寄云,回来!”温钰一见他那难看的脸色就厉声喝道。

    苍鹰不甘不愿的回了主人身边,被温钰重重的敲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啸,飞远了。

    温钰快步过去扶脱力靠在柱子上的陈宪之,青年拨开他的手,跑到一处空地旁呕吐起来。

    猛禽身上带的那种腥膻味道和新鲜血肉杂糅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他鼻端,死亡直面的威胁连同这股味道深深刻入他的脑海里,那种惊惧使他身上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崩溃。

    直到胃里再无东西可吐,他躬着身,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抹了把唇角,艰难的直起身,他眼前都有些恍惚,耳边还残留着鹰啸的余响。

    温钰从屋里拿了纱布和消毒的东西过来,探手去拉他,陈宪之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一步,让他的手落空了。

    温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躲得这样快。

    陈宪之眼中激烈的情绪尚未散去,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后,张了张嘴“抱歉。”

    温钰没说话,扶着他坐到廊下,专注的给他肩膀上的伤消毒包扎。温钰之前去国外学的就是西医,动作迅速手也很稳,没一会就处理好了。

    陈宪之身上冒出的冷汗打湿了后背,他松开手,手指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他唇色几乎没了颜色,整个人像是和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

    温钰收了东西,伸手去扶他,这次陈宪之动了动手,强忍下往后缩避开他的冲动。

    “没事了。”温钰这话说的对陈宪之来说和空气没什么区别,他不说话,艰难的借着他手臂的力道站起来。

    温钰也知道这话过于空洞了,陈宪之浑身都在遏制不住的颤抖,身体僵硬明显是吓狠了。

    果然不出温钰所料,临近傍晚的时候陈宪之就发起了高烧,连带着早有的胃病一起发作,从傍晚到次日晌午,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去。

    温钰静静的坐在房间内看着医生来去匆匆,一拨又一拨,不知道多少人来去后,直到兰若告诉他烧退了之后。

    他才走进内间,没进去,就站在门外看了一眼,人还昏着,他偏头问兰若“肩膀上换药了吗?”

    稠艳的面容在灯火下明明暗暗,面无表情的脸难辨情绪,兰若摸不准他心思“换了,不过寄云爪子不太干净,虽然消毒即使也有些发炎感染,我嘱咐医生下次来带些止疼药,到时候刮了烂肉清理一下。”

    温钰听了没说话,缓缓吐出口浊气“你照顾着,我去院里待会。”

    “下雪了……主子……”温钰置若未闻,推门出去了。

    大雪洋洋洒洒被寒风吹到廊内,被冷风吹了半晌温钰才回过神来,伸手从怀里拿出烟盒,又发现自己没带火机。只是叼在嘴里。

    他有些惘然,脑子里想着他和陈宪之的种种,他向来是这样弱的身子,弱不禁风,浑身上下几乎都是病,身体衰弱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刚开始温钰只觉得他漂亮也有意思,带着一种癫疯的劲儿,那时的他有些偏激病态,温钰一眼就能看出他骨子里带的厌世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像养一个宠物般将人从泥沼中抱了出来,给他套上精致贵重的衣服,教他读书做人,他身上那个阴翳孤傲少年的影子越来越浅淡,像浸透在温柔乡中失去自我的人,攀附在他身上而活。

    在温家那段时日,很难说陈宪之没有学好他教的东西,他虽如履薄冰,完美隐匿了自己对权势者夹杂的恨意,使这份恨意埋葬在对温钰的信任下,不见天日。

    像他所说,他整个人生,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温钰对他一般,授以诗书明其事理,给予尊重,付出无数时间精力帮他找医生调理身体。

    那时的陈宪之有什么可被图谋的呢?温钰如果想睡他,只是需要一句话就够了,甚至都不需要说话……除了那具残破的身体,那张脸他还有什么?

    他自觉没有,所以温钰对他的好,在他眼中就是无条件的好,哪怕这样的好是温钰闲时生活的调剂,哪怕这样的好在温钰眼中什么都算不上,可那又怎么样呢?不会比之前的生活更糟了。

    于是他甘之如饴,含着笑带着心里那些仅存的天真奔赴那个始终冲他张开的怀抱,他记得温钰雪天的怀抱,记得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的陪伴,记得每一次笑着喊他绎儿的场景,记得他在温家正厅,那个只有温家嫡系才能用的场地给他办的冠礼……记得宪之这个名字。

    也仅仅是到这里了,温钰并不满意陈宪之的行为,安逸顺从的灵魂过于无趣……新鲜感到了尽头,他很迅速的将他扔回了他本来的地方,那个不见天日的沼泽。

    温钰并没再关注陈宪之了,起码在陈家那段时间没关注了,无非就是那样,回到原点,不过是被人尊重重视后,更加痛苦罢了。

    直到后来他在京中上书学士的联合诉状中看到了他的名字,陈绎,一个翻译家。

    他在程衡时招揽的那批新兴西洋学派学士中,他跟着程衡时投身于变法的浪潮中,在学堂中成了第一批学生。

    温钰其实见过他一面,慷慨激昂的青年在大学中做着演讲,他说自由,他说公平,说笃志……说了很多不曾在温钰面前表现过的东西。

    那不是程衡时要做到的目的,他要保住这个风雨飘泊的王朝,可陈宪之的目的在温钰眼中更像是要毁掉他。他以为他从程衡时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他想看到更多,于是他私下去找了程衡时,用一些利益作为代价,帮了陈宪之一把。

    他成了程衡时真正意义上的学生,陈宪之一直是很聪明的,温钰一直知道,而这一份聪明在遇到程衡时这个伯乐后更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陈宪之在京中名声鹊起,隐隐成了新贵。

    崇德之变,程衡时身死,不久后陈宪之进入政坛,温钰才发觉陈宪之有多像自己,他凉薄手段狠辣,像一只蛰伏已久的苍鹰,瞄准猎物后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的偏激。

    他们是一样的凉薄,冷血,专制,多疑,控制欲十足,狡诈又厌世。他们爱惜羽毛又不择手段,虚伪又阴狠。

    这正是温钰所期待的继承人,他所欣赏的鹰隼,他钟情于不再爱他的陈宪之,那个灵魂上带有他影子的继任者。

    退居幕后后,温钰很久没有再对一个人起这么大兴趣了,他要陈宪之重新回到他身边,他要他的鹰隼走到比他更远的位置,他要看他飞到所有人……所有人不可企及的位置。

    他恨他又能怎么样?温钰不在乎,没有同恨意相匹配的实力,那他的恨就像他的爱一样可笑,对他来说不过一阵清风,吹过后了无痕迹。

    权势如此盛的特派员在他面前也要继续伏低做小,用乖顺的皮囊和伪装讨好他,他喜欢看陈宪之面上带笑其实眼底恨不得将他弄死的那种恨意,那种割裂感让温钰兴奋。

    来东北后他将太多的视线投到他身上,他发现陈宪之其实没怎么变,他还是怕冷怕疼,再喜欢人面前爱撒娇,喜欢一本正经的忽悠人,身子弱的要死,生了一张比石头硬的嘴,嘴碎,爱油嘴滑舌的装腔作势阴阳别人。

    变的不过是在广州时被人偏爱着,他肆无忌惮的袒露出来,此时却是满身防备和警惕,带着张平易近人的面具做这些事。

    温钰叼着那根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他想起醉酒后的陈宪之那些话……说实话他还是有些心软了。

    他不是会被口头所谓爱恨牵绊的人,但毫无征兆的,陈宪之当时的眼泪确实是让他生出几分莫名情绪。

    以至于那些情绪在此刻闹得他心烦,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身体这样弱的一个人真的能活着走到那个位置吗?如果他死在中途他是否会感到遗憾。

    或许他只是想要个有意思的玩物长久的陪在自己身边打趣儿逗乐,身体娇弱的家伙还是继续住在金丝笼子里来的好,安全,也能活的更久,给他带来长久的乐趣。

    他垂着眼看漫天的雪景忽然脑子里就冒出了那天大学里的演讲的画面。

    陈宪之站在那个台子上,洁白的学生装在这人身上出奇的好看,青年眼睛亮极“变法从教育,从我们这些读书人身上伊始,非是以教育为实验。而是学生,读书人是所谓最具生命力和变革力的群体。我们比更广大的百姓具有洞悉力和判断力,知道我们这个民族的生存境地已经危急到了何种地步……”

    温钰是讨厌听这些的,在他看来皇位,政府谁来做主都好,只要碍不着他的事儿全然同他无关,他也不喜欢那些读书的呆子,很轻易就会被人煽动当枪使,他们充满热血与使命感。学生,最天真的青年人。

    温钰想着那天的陈宪之,将嘴里的烟取了下来,他会选择哪一条路呢?是返回金丝囚笼做回那个金丝雀,还是做一只鹰隼呢?这似乎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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