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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章 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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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

    在死寂的环境下 咳嗽声显得分外刺耳,温钰听到里面的声响,立刻抛下这群人,快步进去。

    “好点没有。”

    他将人扶着坐了起来,把枕头靠在他身后,让人舒服一点。

    陈宪之看着男人嘴开开合合,有点莫名,直愣愣看着他,努力辨别着他在说什么。

    “温三爷,我还好。”

    他强忍着喉咙的嘶哑勉强回了句话。

    “来人。”

    温钰一看他这样子就心里一沉,抓了个大夫过来“他耳朵有什么问题。”

    大夫颤颤巍巍过去把脉,一直把不对点子上,在温钰越来越不耐烦的时候,才谨慎说道“可能是脑袋受到了冲撞,脑内淤血影响听力,等到淤血散掉就好了。”

    陈宪之还是听不到他们说话,但是看这副排场也知道是什么状况,他垂下眼睛,手习惯性往腰侧一摸,没摸到东西,眼神微不可察的扫过温钰,看他难看的脸色心觉不好。

    兰若带着一群大夫出去抓药,屋内只留了温钰,男人看着他,浅淡的眸色透露出的情绪让人看不透。

    陈宪之闭着嘴,手上拿着温钰递过来暖手的热水,眼神不去看他。

    “给您添麻烦了。”

    温钰听见他开口,颔首对他这句话表示肯定“确实是麻烦,你最正确的办法应该是直接动手,起码回了本。”

    陈宪之看着他的口型,努力半晌也只看懂前半句,伤痕累累的脸又将眼眸垂了下去。

    温钰看他那低落的神情也没再多说什么,想到这人现在也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又去取了纸笔,放在小案提笔写道“多长时间了?”

    陈宪之不解,“什么?”

    “大烟。”

    陈宪之沉默了一会,果然还是知道了“两三年,十五时候,我大哥喂得,后来每次我不愿意的时候都提前喂点,说是……”说到这他似乎是有点难以启齿,“助兴,再后来,就离不开了。”

    温钰笑了一下,又提笔写“在广州吸大烟枪毙。”

    他不喜欢这玩意让人上瘾的东西都不会是个好的,但是和洋人合作,这东西来路倒是快,广州戒严不许通入,其余下的便通通销往内地,导致官不官民不民,也是他的契机。

    陈宪之猛的抬头看他,恰巧对上温钰带笑的眼睛,他顿了顿,直视着他,撑着身子跪到他身前“求三爷疼我。”

    温钰看着他乖驯的身姿,手抚上了他眼角的伤口,他眉眼低垂,那处伤便有些显得是被人欺负狠了,说不出的可怜。

    “当然。”

    温钰扶他起来回到榻上,亲自替他掖好被子“乖孩子,睡吧。”

    入夜,温钰放下了手下送来的文书,兰若恭敬地进来“三爷,清扫完了。”

    “嗯,温家不需要吃里扒外的东西,他们家里人一并处理了,温四呢。”

    “在地牢,把他给您带来?”

    温钰没回话问她“几时了?”

    “亥时一刻。”

    “还在睡?”

    “本来是醒的,开的药助眠,又睡下了,您可要去偏间睡?”

    陈宪之睡的是温钰的主屋,里面又看诊又喂药的,住着病人总会有些味道,温钰本人龟毛洁癖的很,兰若才有这一问。

    “不了,我看着他睡,后夜又高热。”

    温钰起身出屋“那家伙交给你哥,问出东西上来汇报。”

    “奴婢遵命。”

    温钰动作很轻的进来,没让下人点灯,月光透过纱窗照亮他半边脸,他看着蜷缩在床角一侧的陈宪之,站了很久。

    他脱了外衫,躺到了床边外侧,一只手轻巧的搭在他身上 将人抱在怀里,果然,他手脚冷的像块冰一样。

    “温钰,我好冷。”

    听见声音温钰从医书中抽出身来,看着床上的人,陈宪之睁开了眼,撑着身子坐着,明亮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叔父,我好冷。”

    “在发烧,忍一忍。”

    话虽是这样说,但人还是走了过去坐在榻边,牵了他的手过来,用两只手替他暖着。

    陈宪之的头靠在他的腿上又阖上了眼,“温钰,你的心对我总是那么狠。”

    “又说胡话,我明明是最心疼你的。”

    陈宪之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反驳他“我不想回广州,我过得很好。”

    “你是指和一个黄毛丫头鬼混?还是你指望你们那点安排能翻出点什么风浪。”

    他的话带着些家长的无奈,看着孩子在外做出自以为是的成就,看不上又不忍心打击,只能无奈附和着,保护孩子的自尊心。

    “你知道的叔父舍不得你。”

    “若是当真舍不得,当年何苦又把我放出去?你可不要用你要出国这种拙劣的借口搪塞我。”

    陈宪之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中的嘲讽毫不掩饰,温钰笑了笑,低头去吻他的唇。

    “何必呢?你知道跟我回广州你能得到更多。”

    “我不想回去当个玩物,靠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消耗殆尽的恩宠活着,我想像个人一般。”

    “程衡时都教了你些什么啊,从前,我记得你的愿望是活着,记得吗?”

    温钰温柔的替他抚开额上的碎发,声音中是显而易见的温和“当年不是你求我疼你的吗?怎的好了就偏要远离我?”

    “温钰,我们之间,是你先离开的。”

    “那又怎么样呢?”温钰眼中的笑意刺进陈宪之眼底,犹如最完美的画卷,呈现出摄人心魄的美,他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被水洗过的黑瞳在模糊的深夜中发着光。

    他伸手盖上了陈宪之的眼,语调浅淡“睡吧,太晚了。”

    过了很久,陈宪之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下来,温钰偏头看了眼昏沉的天空,小心地扶住他的头把人移到枕头上,刚要起身,就被人扯住了衣袖。

    他垂眸看他,陈宪之闭着眼不理会他,声音因为高烧有些沙哑,“冷。”

    温钰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

    他便又回了床上,侧身睡在外侧将人拥进怀里“睡吧。”

    陈宪之没说话,闻着熟悉又陌生的木棉花香入眠。

    我期盼逃离你,却终身难以摆脱你对我的影响,我恨你,离不开你,这是我存活要付出的代价,温钰

    陈宪之的任职期赶得很紧,他甚至没有同程颂再见一面的机会就已经踏上了通往云城的火车。

    温钰陪同他一起,这人好像完全不急于回去广州,瞧着比他还要清闲,也是,他前几年就放权隐退幕后专心过养老生活了,自己这刚出来创业的还差得远。

    火车上人算不得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哗声不断,陈宪之的行李被兰若一手包办打理,于是手上什么也没拿,被温钰牵在手里,陈宪之挣扎了几下,拿不出来也就由着他了,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和他争论。

    他自己手下的人全没跟着,事实上来说,是从昨晚他回来开始就再也没看到一个,他心下有思量,温钰应当是把人弄出去了,不会全处理了,于此来说也就算还好,只不过……

    他眼神微黯,这对他可算不得好事,消息传递途径被完全阻断,相当于完全落在温钰手上了。

    “在想什么?”温钰笑吟吟的给他递了杯热水过来,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显得格外空寥。

    “在想您真是大手笔。”他抬眸敷衍到,他的烧还没退,整个人的神色恹恹的,半张脸窝在米白的围巾里,像只易碎品。

    “你晚上没睡好,总要在路上创造点好条件。”

    温钰淡淡的回应,手上照常拿出了那本医书,把自己当披风的狐裘盖到他身上,手上摸了下他的额头“还有点烫,待会兰若送药来,先睡会。”

    “我还好,不太困。”

    陈宪之勉强打起精神来,把狐裘放到一旁,“叔父您不回去广州那边怕是不安生……”

    “我要回去了,东北才不安生。”

    温钰眼神没从书上移开,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广州用不着你费心,都处理干净了,你二哥说想你了,到时候带你回去让你们兄弟两个见面。”

    “我同他没什么好说的,我很忙。”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见他。”

    他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和温钰很像,他们都讨厌外显出自己的情绪,哪怕针锋相对的吵架声音也是平静的,陈宪之厌恶这种相像,这让他深深地感觉自己身上像牲畜一样被打上了烙印。

    温钰的平静是对这件事本质的轻视,他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大的事,陈宪之的反抗在他看来是宠物的抗拒,不痛不痒。陈宪之的平静是被迫的,如果可以他想拽起温钰的衣领暴揍一顿,可他不能,他不能保证温钰兴致上来的纵容会维持多久,他不能保证自己在温钰动怒下活下来,所以他只能在他容许下用言语表达自己的不满,勉强用平静的皮囊维持自己聊近于无的可笑自尊。

    “有什么好忙的,与其在那群老东西面前陪笑不如回广州陪我喝茶,起码你的胃病会好点。”温钰抬起头来看着他,带笑的声音下是阴郁的脸,“我不太喜欢不听话的狗,这会让我脾气暴躁,而我不确定会不会对我娇嫩的花,也就是你我的孩子,做出什么粗鲁的事,这会让我追悔莫及。”

    陈宪之不说话,伸手把狐裘扔到了地上,面不改色的踩过去“我烟呢?”

    他清瘦的身形站在温钰面前,垂着眼睛看着他的长发,冲他伸手“我知道你拿了,还我。”

    温钰眼神从狐裘上移开,仰头看着他“我之前说那东西很难闻。”

    “那又怎么样?”陈宪之斜了他一眼,嗤笑出声“我这个短命鬼自己享受还不行,还得伺候您这个老人家。”

    温钰真的笑出了声,浅色的眼睛冷淡的注视着他“我们的陈少爷还真没在我这吃过什么苦呢,兰若,小少爷脑子烧糊涂了,带他下去降降温。”

    女人冷漠的脸出现在陈宪之面前的时候,他还踩在那件狐裘上,陈宪之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你最好弄死我,不然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温钰露出修养良好的微笑“当然不会,你可是我最爱的孩子了,现在,去学学规矩吧。”

    清净后,他看着手里的医书,捡起印着脚印的白狐裘,眼中的情绪被很好的遮掩下去“猎人终日打雁,若是被雁啄了眼岂不可笑。”

    兰若是个很沉默的人,沉默到除了面对温钰的时候陈宪之几乎没见她说过几句话,她是温钰的心腹,从小跟着他一起,她不屑于用一些腌臜手段,因为没有必要。

    几乎是刚离开温钰视线,兰若的拳头就打在了陈宪之腹上,腹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被迫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兰若应当也是留手了,拳头没有往他要害位置招呼,不过是一点小教训。

    他眼前被鲜血洇湿,下唇因为过度用力的咬合血肉模糊,他努力的把呻吟声咽了回去,没用的……

    “让他叫出来。”

    他仰着头,血流进了他的眼里,血色的背景中温钰一身黑衣,手上端着杯热水,仿佛看戏一般,笑着知会兰若“小少爷那么会说话,这时候也别憋着。”

    兰若沉默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啊啊啊啊啊——”

    哀嚎声在温钰听来十分悦耳,他饮了口水,示意兰若离开。

    “叫大声点,刚才不是挺有骨气的吗?”

    他慢条斯理的把陈宪之从防御姿态中掰出来,十分贴心的让他可以靠在车壁上,然后微笑着,一手扯住他的头发,让他扬起头来,只饮了一口的热水尽数倒在他的身上,白皙的皮肤在热水所过之处尽数变成了红色,打湿了他的衣服。

    温钰觉得有点可惜,陈宪之身上这身是他让温家的裁缝给他做的新年衣服,只穿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这样废掉了。

    原本身上米白的围巾在殴打中被扯掉扔到了一旁,此刻充满红痕的脆弱脖颈赤裸裸的暴露在温钰眼前他的手握了上去,慢慢的用力,“亲爱的,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缺氧让陈宪之的脸变得涨红,他的嘴角溢出血来,他反而垂下了眼,唇角勾起了笑,骨骼在大力挤压下发出令人牙疼的声响。

    几乎烫人的温度在温钰手上仿佛一块烙铁,但他的手很稳,卡在刚好能捏断他脖子和让他感受到最接近窒息的力度,看着他嘴角的血滴在他手腕上。

    “好吧亲爱的,你赢了。”他微笑着松开了手,直起身来,看着他犹如脱水的鱼一般,大口的喘息着,狼狈至极,却又充满美感。

    他的鹰隼长了张漂亮的脸,哪怕濒死都这样迷人,“那么你学会怎样对长辈说话了吗?”

    他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温和的笑脸像是个谆谆善诱教导孩子的长辈,可在场之人都清楚,只要陈宪之一步踏错,他真的会掐死他。

    “当然,我的叔父。”

    他终于低下了头,说着虚伪恶心的话“您那样纵容我,我却说出那样大不敬的话。”

    他嘶哑的声音听得温钰心情愉悦,他托住了他支撑不住的身子,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仿佛身上的人没有体重一般,他轻松的将人抱回去。

    “没关系我的孩子,你当然可以更不敬些,不过是在我的床上,而不是在我不高兴的时候。”

    “喊医生过来。”

    兰若见怪不怪的应声,转身离去。陈宪之的做法没有一点问题,这火车上的乘客全是温钰的人,或是私兵,侍女,家奴,若是他呼救出声,不光没有人会来救他,温钰甚至会让所有人来欣赏他的惨状。

    他要扮演的是有反骨的清高少爷,他应该对温钰存有怨恨,这种怨恨让他抗拒温钰,反抗他的命令,做出出格的事,可这并不代表他有享受殴打的癖好。

    他要抓住温钰对他的容忍,不管这种容忍的来源是什么,他要抓住他,发挥他戏子的本事,让温钰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越久越好,付出什么也无所谓。

    他的手抓着温钰的小臂,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往死里掐。

    “我可以理解成你很疼,所以做些什么来发泄,但最好还是没有下次,不然它会在你身上也有一个,亲爱的。”

    温钰将人安置好,轻飘飘的扫了眼手臂上冒血的伤,肌肉流畅的手臂隐藏在华服下,使他又变成了那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样子。

    温钰很能打,这是陈宪之在温家住了那么多年得到的关于温钰最确切的情报,他曾经亲眼看着温钰一边笑一边把一个冒犯他的警察局长活活打死,连过来认领尸体的妻子都没把人认出来。

    他可以单纯凭借武力打死一个成年男性,但他很少这样做,温钰始终觉得和人动手,吵架,怒吼是一件很粗俗掉价的行为,虽然内心是个疯子,但他喜欢披上一层人皮来伪装成修养十足的贵公子,事实上,他很成功,除了和他朝夕相处的几个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温家三爷是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咳咳咳……”陈宪之不理会他的警告,装作痛苦的样子咳了两声,血沫从他掩口的手中露出来,温钰的眼睛就又移到了医生身上。

    “拿快速的退烧药,外伤用药膏,看一下成分,他什么过敏你知道,”他像是随口叮嘱一般跟医生说着话,手上以不容置哙的力道钳住他的下巴,手指抵住他的下颌,被迫他张开嘴“嘴里没什么事,不是内脏,太用力口腔咬破了,拿点涂抹的就行。”

    “三爷,要不内脏还是检查一下,小少爷一直捂着……”

    温钰扫了他的手一眼,打断医生的话“他胃病犯了,拿点止疼药。”

    陈宪之手一僵,条件反射收回了手,温钰笑了一下“藏,你那破身子我比你有数。”

    “呵”他只是嘲讽的笑了一下,任由温钰拿纸巾给他擦干净手上的血迹

    “别急着笑,你要是给我惹恼了,就抽点那大烟去,我不介意养个泄欲的玩意,毕竟叔父对你这张脸很喜欢。”

    陈宪之把擦干净的手从他手里往外拽,没拽动,温钰垂着眼,一声不响的卸了他的手腕,剧痛下陈宪之的脸又白了几分。

    “我tm现在给你睡行不行,你就那么缺人?那么多人排队等你睡,别来找我!”

    他挣扎着,费力的想摆脱他的禁锢,却被温钰慢条斯理的卸了胳膊,下巴“我觉得,让你脑子里只想怎么伺候我比登天还难,你宁愿去陪那些老头子喝酒,也不愿意在我这享会儿清福,让我想迫不及待的毁了你的谋划,懂吗?听话,不然我现在就废了你。”

    陈宪之抿了抿唇,终于闭上了眼不再理他,他服了软温钰也没再激他,沉默着帮他上了药,拿起了搁下的医书坐到了对面。

    直到天色渐暗,温钰从书中抽出神来,看了眼天色,把人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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