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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章 万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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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这样久。”

    温钰搁下手中的画笔,笑吟吟地看向他“这是去会哪家的姑娘了,叔父帮你娶回来好不好啊”

    “你总是这样多疑。”

    陈宪之对他笑了一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好脾气替他捏肩。

    “不过是去安置温窈了,调令来的这样急,三令五申明日启程,总不好叫个病弱的女人家跟着我奔波。”

    “只道是别人说特派员心疼夫人,消息刚到便将人安排好了。”

    他不阴不阳的语调将陈宪之逗笑了。

    “叔父何必同一个晚辈置气呢?我总归是时刻在你身边的,走不掉。”

    他一笑,身遭沉稳清郁的气场才散了去,没了过度的正经,像是在闲谈一般,轻松了下来,连带着周遭的光景都亮了几分。

    “莫是怕绎儿让人勾了魂去,忘了叔父,如此多年空辜负。”

    他慢悠悠的又拿起了画笔,细描出远山的轮廓,陈宪之索性肩也不捏了,坐到他身边撑着头看他画画。

    温钰喜欢画画,这是他曾经就知道的事情,可能是在外国进修的时候学的医学类,他的画风是正常人都无法欣赏的,他也认为庸俗的家伙没有资格看他的画,所以他的画一般都被挂在温家的画廊里。

    “我明日走叔父如何有安排吗?可需要我留下人照顾您”

    “怎的当个官叔父就不要了?”

    “这是哪的话这官职不要了也是要陪着您的。”陈宪之让他逗得颇有些哭笑不得,拉住他闲着的那只手。

    “您是最嫌麻烦的了,这次又未带下人来,这一路奔波,若是委屈了您,侄儿可担待不起,锦城虽然不比广州,但到底热闹,云城旧族门党势大,我去了需要周旋的时日,自然就会怠慢您,不若等几日,我将那边处理好了再亲自来请您”

    他语气透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光听着,瞧着,那歉疚的神情,倒像是真事事贴心的侄儿。

    可温钰没应声,专注地描着画,他手上动作很快,不多时画面已见了大概。

    陈宪之看着,握着他手的力气不自觉大了几分。

    青山远黛下河水蜿蜒汇入远处 遍野的残尸布及河流,血色长河映示着不祥。

    他换了笔,将残尸中裸露的血肉细描,白骨成像,陈宪之突然有些反胃,垂下了眼“叔父,我累了,今日先作罢吧。”

    他起身欲走,却被温钰反扣住手,硬拉了下来“叔父手疼,绎儿受会儿累,替叔父捏会儿。”

    “……是”

    他强压下内心的不适,顺从地握上了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温钰才搁下画笔,群山交映连绵,清脆喜人,云天阔廖宏大,平静之下是无尽尸骨挣扎哀嚎的血海,暗沉的色调与上方色差明显。

    视觉冲击强烈,陈宪之只抬眸看了一眼,便与画中啄食人尸的乌鸦对上了眼,它眼中血红的瞳色不知是映的血河还是啄食人肉导致。

    “绎儿的手莫不是太凉了。”

    温钰的声音让他从恐惧中惊醒,他为画盖上了层画布,不叫他再看了。

    陈宪之能清晰地看着温钰浅色眸子中那个脸色难看的自己。

    “绎儿说,叔父给这幅画题个什么名字好”

    温钰的画从来都是给自己看的,很少不题名,题名便是要将画送人了,是谁裴宿,还是孙议政,又或是南边那些他手下的家伙。

    他将头低了下去“侄儿浅薄,不敢多言。”

    “叫……《万世太平》如何”

    温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得笑了,稠艳的眉眼呈现出惊心动魄的美,陈宪之却不敢看他,轻声附和“当然……切合画意。”

    晚间,陈宪之看着一桌子荤菜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这是谁做的”他声音冷的出奇,手下人跪在地上不敢应声。

    “我啊。”男人掀帘进来,脸上带着笑,显然心情不错,“绎儿不喜欢吗?”

    陈宪之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收敛了情绪,对手下人说,“下去吧。”那人才慌忙不迭的退出去。

    “怎的如此多的荤腥,如何吃得完。”

    “见你瘦的厉害,便想帮你补补,叔父亲自做的,绎儿会吃完的对吧。”

    他笑的像个魔鬼,陈宪之背后的手紧握着,指甲深陷进肉里,脸上扬着笑“当然,有些年没吃到叔父您做的饭菜了。”

    好在温钰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让他自己一个人吃完一桌子菜。

    “这是……血肠,之前向川渝厨子学的……”

    “凤髓豆腐,用猪脑做底料熬出来……”

    “五成熟的牛腩肉,带着些血丝……”

    平心而论,温钰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要是他不将这些菜的原料告诉他的话,他这顿饭可能会吃的很愉快。

    这顿饭吃下来的感觉就像是刚观摩完尸体巨人观之后吃的猪肠面……恶心到爆。

    “叔父……我吃够了。”

    桌上的菜并没有少很多,但在温钰的帮助下陈宪之几乎将他做的每一道菜都尝了一遍,好在温钰也没为难他,挥了挥手让人撤了菜。

    “最后有道汤,给叔父个面子尝尝。”

    有侍女端来煲汤的坛子送进来,陈宪之看着她的脸,瞳孔不自然地放大,这是温钰的心腹……

    “这汤据说补身子很不错。”

    温钰牵上他的手,摩挲着他手上的皮肤,“你看,手这么凉,前些年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弱了下去。”

    陈宪之竭力控制身体条件反射带来的颤栗,“没,不过是东北的天气原因。”

    温钰笑着没应声,眼神示意侍女掀开盖子。

    罐子被掀开的一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腐烂腥臭的味道让他不适地撇眉,目光投过去,与双目赤红的乌鸦头正对上。

    饱受折磨而死导致乌鸦眼中刻骨的怨恨分外骇人,浓重的情绪仿佛让他回到了早已被他遗忘的过去。

    女人被破布团死死塞住嘴,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抓着她的胳膊在地上拖行,她的眼中满是怨恨,死死地盯着他。

    “……娘”

    他哭喊着想要冲过去,却被身后的男人抓着,眼看着她被拖远。

    “虎毒不食子,将这贱妇拖出去发卖了……”

    他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被温钰抓着的手条件反射地向后抽离,温钰一时不察叫他挣了出去。

    “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他微笑着,略带警告的声音穿过陈宪之的耳膜,“不喜欢吗?”

    陈宪之偏过头去,不再看那汤,起身对他行礼“侄儿身体不适,今日怕是陪不了您了。”

    “哦?何处不适?叔父到底还算是个医生,帮你瞧瞧。”

    温钰眼神不轻不重地扫过侍女,侍女很快盛好一碗汤送过来搁到桌旁,带着余下的东西快步走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他们两人,陈宪之静默着,谁敢让他瞧,怕是要被他的刀全刨了才是。

    “没有?那正好,喝了。”

    他将汤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手上慢慢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你我叔侄二人有些年没见了,过了太久,你怕是都将叔父做饭的味道忘完了,我亲自下厨的机会可不多,绎儿,你确定如此浪费吗?”

    陈宪之躬着身不敢抬起看他“侄儿不敢,不过今日荤腥太重,侄儿胃病旧疾又犯了,不敢在叔父面前失礼。”

    温钰不说话,半垂着眼眸,手指无节奏地敲击在银戒上,空气中的气氛凝滞了下来。

    陈宪之的手遏制不住的颤抖,半晌,他才终于直起身来,探手向那碗已然冷掉的汤伸去。

    汤中的油脂在上面凝结成了一层厚厚的油膜,在颇暗的光线下呈现着一种令人恶心的油腻光感,混杂着汤汁的浓重血腥味,让人从心底抗拒。

    温钰抬眸瞧他,无机质的眸色显示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但是下一瞬,他弯眸笑了起来,这种感觉便像错觉一样消失了。

    青年如玉如瓷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他并未显示出不满,而是竭力地在控制自己颤抖的频率,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像是被为难后在大人面前装作不在乎的乖孩子。

    汤匙稍微一用力便压破了那一层油膜,显露出暗红色的汤汁,腥臭味直扑鼻腔,陈宪之偏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抬手,干脆地灌了下去。

    “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冷气,室内微弱的灯火在寒风的攻击下终于彻底地熄灭了。

    陈宪之夺门而出,他感觉自己的胃部仿佛有团火在烧,他躬着身,勉强依靠着手边的树干才稳住身形,胃时不时在抽搐着,他的眼前一片黑,刚才在温钰面前硬塞进去的东西全被他吐了出来,直到胃部空空如也,再吐不出一点东西。

    他半脱力地靠在树干旁,生理性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温钰一直站在一旁,看他吐完,十分绅士地递上了帕子。

    “感觉如何?”

    陈宪之没接他的帕子,从怀里掏出手巾沉默地收拾自己。

    温钰抬手抓住他的头发,强逼着他仰头直视他,“好侄儿,不回应长辈的话可是不礼貌的行为。”

    他调笑的声音带着警告,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好玩的玩意。

    “感觉……很好。”他缩在身后的手紧握着,尽量平稳着声线回应他的问题。

    “那就好,叔父还怕吓到你呢。”他笑着,将他扶起来,毫不介意地细心帮他整理好衣服上无意搞出来的褶皱。

    他的手拂过他脸上沾染的灰尘,在他眼尾的位置停留的格外久“绎儿,你知道我是如何对待养不熟的鹰的,你是我最爱的鹰雏,摆清自己的立场,别做无所谓的事。”

    陈宪之垂下头,遮掩住眼中翻涌的情绪,温驯地将脸靠在他手上“侄儿明白。”

    温钰喜爱豢养苍鹰,最常做的就是 熬鹰,驯服它们,看着它们失去血性,对他低下头颅,臣服,就像他这么多年对他做的一样。

    东北的天气是这样冷,寒意争先恐后地往他骨头缝里钻,应付完温钰后,他强撑着意识回房,意识昏昏沉沉的,耳旁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苍蝇在他耳边。

    将自己完全放空扔到床榻上,他睁大眼睛看着床梁,想竭力保持清醒,他需要想明白温钰做的那幅画,和今日做法,除折磨他以外更深一层的内容,是发现他和程颂的合谋了吗?不,温钰不参与政治,哪怕看出了他和程颂的关联也不会特意去做什么……

    温钰推门进来的时候,昏沉的烛火尚未燃尽,青年清瘦的身量规矩地躺在榻上,半边被子要盖不盖地搭在身上,另一半盖着地。

    在烛火的剪影下,青年的脸色有点苍白病弱,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温钰探手过去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不出意外,有点烫,他这病秧子身子向来是这样的,半夜过来瞧一眼也算是有个预料。

    他这样想着,手上替他捡起没盖好的被子,将人完整的包好,又强迫症似的,将他伸出来的手塞了进去。

    “兰若,拿药来。”

    候在门外的侍女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就端着热水拿着药进来了,几粒白色的药丸,是他来之前让人去京城那边搜刮的,锦城这样荒僻的地方,西医还不太普及。

    他扶着陈宪之坐起来,接过兰若递来的药,手上动作熟练的给他喂了。

    他动作称得上是轻柔,和不久前那样折磨人,看陈宪之受到惊吓的恶劣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哪怕是这样觉浅的青年仍旧被闹醒了,勉强睁开的眼,看到是他后张嘴要说话“温……”

    “睡吧,发烧了。”

    他语气过于轻描淡写,仿佛是什么已经熟悉的小事,陈宪之便当真点了点头,偏头闭眼不再问了。

    温钰守着他,直到他再次彻底睡了过去,才起身,放轻声音出去。

    “三爷,太晚了,您去歇会,奴婢照看着小少爷。”

    兰若跟在他身后,随他向主屋走去。

    “待会把屋里两个炭盆放他屋里去。”温钰没理她的话,从主屋书架里随手拿了本书,又回去看着人。

    坐在椅子上,趁着月光他的目光略过塌上的脸,眼神没再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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