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 章 设局真相
“启禀圣上,臣有事奏。”
温钰难得私下面圣,少年天子眼睛亮了亮,他一直想拉拢温家,和这个大权在握的家主。
“温卿何事”
他端着风骨和仪态,不急不缓地给人泼脏水“瑞王爷勾结刘璟借集训新兵之由屯兵,蓄意谋反。”
天子一拍桌案“胡言!一派胡言,皇叔一心为国,怎可受此污蔑。”
当时属实是给他震惊了一把,他是真没想到这小崽子敢反驳他,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算没有,他温钰想成的事,自然会有人上赶着送东西。
他说谋反,即使没有,也会有证据,真假有人认,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当他把所谓的“证据”放到天子案前的时候,信誓旦旦的皇帝只用了一刻钟便开始询问他该如何处置乱党。
他当时是真的想笑啊,他叹惋人情凉薄,替刘璟和程衡时不值,一腔热血空流,英雄成了罪人,祭命于亡路,反倒是他这搬弄是非的佞臣成了清君侧的名流正士。
当真是……荒唐。
但人性……是他永远看不厌的戏码,忠,勇,爱,恨,嗔,痴,总归是要见齐全的。
“再等几日,我给人报个信。”
看够了所谓信任的脆弱,他连在这等人面前伪装的功夫也懒得费了。
在刘璟回来之前,他去见了那位傻的天真的先生。
在铺满银杏叶的那个秋天,程衡时在树下抱着本书,躺在摇椅上,闲适又出尘。
见到他来只是笑了一下“还来送送我吗?温先生。”
他这人吧,就总是有个劣性根,揭人伤疤,撒盐,看人家疼的死去活来他才高兴。
“对啊。”他自顾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充满兴趣的看着他“为什么你不走呢?我提前五天把信儿给你,你送走了你的妹妹,那个霸王,宋家兄弟,除了你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你希望他们活,为什么自己要死。”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是真的好奇,像他这种利己主义者,对程宋这种行为真的是不理解
程衡时倒也没生气,从摇椅上起来坐到他身侧,好脾气的问他。
“那么温先生希望看到什么呢?我到陛下面前去争辩还是去斥责人心”
他摇摇头苦笑“先生算的太好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温钰撑着下巴看他“有啊,令妹的新军,我可一下都没碰,另外的归路是你自己不愿要罢了。”
他这人……奉行留一线,若是程宋愿意另外演一出戏给他看,活命……小事罢了,他甚至可以允许他继续变法,吃点亏罢了,换另一种方法,他照样敛财。
程衡时听到这里反倒笑了,语气中带着洒脱“温先生口中的另一条活路,在程某眼中是看不到的。”
“你那么想死,保了自己的一世清名,你那妹妹呢?我听说,小姑娘的脾气可不是同王爷这般正直刚烈,我若是将消息放出去,她会不会不管不顾呢?”
他对此事充满了兴趣,他就是想让这天下被闹得鸡犬不宁,太无聊了,像一潭死水,这样可不够他玩的,刚巧洋人那边也迫不及待了。
“温先生,你这样算是硬挑事了。”
他有点儿无奈,怎么是这样恶劣的性子。
“你要死了,我又要无聊了,程衡时,我不想杀你的。”
他这算是实话了,可程宋是不在意的“怪不得温先生,人各有各自的路,自从走上变法这条路,程某便早已做好了觉悟,但小妹是没有的,望先生留她一条命。”
温钰转银杏叶的手顿了一下“那头小狼崽子啊……留不得。”
程衡时是鹿,温驯充满灵气,留着无伤大雅,但那个小的……未长成的狼崽,充满凶性,不杀,恐怕会出事。不光是他,刘璟那家伙,也留不得,其他的,倒没事。
“温先生,你既然想寻一些乐趣,又将变化因素扼杀,这如何看得到你想看到的,自导自演的闹剧太奇怪了。”
程宋看着他,他看人是极准的,对任何人都是,不过更多的时候,他是不屑于用的,他相信人若是真认准一件事物别人再如何劝说都是无用的,可……温钰这人太奇怪了,没有目的性的家伙,让人赌不起。
“以我手中的图纸当赌注,与先生开个赌盘可好?”
程宋手里的图纸……是好东西。温钰不言语,他便接着往下说“小妹不会因我而谋反,起码现在不会,至于刘璟……许会同先生站在一处,这是说不准的,便只赌一人吧。”
“你是好手段。”温钰点头应下他的话“行,我不动他,你信他的本事,我信你的眼光,你拿命作局,我给你面子。”
“还有一件事托付温先生。”
温钰斜了他一眼“你当真以为我好脾气不是”
“死者为大嘛,我都要死了温先生。”他温和地笑着,耍着无赖。
温钰托着腮不说话“只单看在你帮我养孩子的份儿上,最后一次。”
“若有一日,小妹一定要陛下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的话,请温先生务必要保陛下一命。”
“为何你不会现在还有什么妇人之仁吧?”
“染上至亲血的人是要被庙室除名的,小妹怕黑,当兄长的……不放心。”
“行。”温钰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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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动静,宋知秋匆忙赶了过来,一见她那样就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姑奶奶哎,你干啥去。”
他被陈靖拦着,不让他过去,只能大声喊着询问。
程颂将锋利的短刃塞进长袖里,头也不抬的回道“去陈宪之那儿,晚上给我留门。”
宋知秋有点麻爪,大晚上去找陈宪之就有点不正常,你带刀枪去是不是有点太不正常了喂。
“嗯,别留太晚,早点回。”
宋知秋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哥和个幽灵一样冒了出来。
程颂对他俩挥了挥手,带着吃周以榛和陈靖走了。
程颂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理,明知道杀不了温钰,却非得去找刺激受。
陈宪之在看见她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是绝望的。
“你……睡了”程颂难得有点结巴,陈宪之穿着中衣,就披了件外衫出来。
“是啊,督抚入夜来拜访,是……有事”
陈宪之浑身发抖,不知道是让东北这鬼天气冻得还是让背后那饶有趣味的打量眼神吓得。
“……”程颂身后两位对视一眼,气氛在当时一度很尴尬。
“没事,我们明天聊。”
程颂的背影有几分狼狈,陈宪之却无意欣赏,匆忙关上门,就被人拥了满怀。
“被人打搅了好事,绎儿如何赔我”
冰雪中,温钰的身上却热得出奇,陈宪之没回话,把他衣领向下一拉,吻了上去,喘息声交缠,周遭温度都上升了几分。
真是……时运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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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秋发现程颂这家伙最近有点怪怪的,自从陈宪之把夫人送过来,程颂就见天找不到人,这快过年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还有那陈宪之,把媳妇送他们这儿了,也不说过来看看,虽说他不往陈宪之身边凑是好事,但这两人这么反常,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当他偷摸拽着他哥说这想法时,只得了他哥一个白眼。
“我说真的,小颂要是真的看上陈绎了……刘璟那家伙会不会拿枪毙了我?!”
他一想那个画面就害怕,宋一叶摇头“你有时间胡思乱想,不如去带带侄子。”
说着就把小孩儿塞到了他怀里,宋知秋让他吓得手忙脚乱。
“爸爸……”小家伙伸手要抓他的脸,被他慌忙不迭避开。
“啥啊,你爹不要你了,我可不是你爹……”
小孩才不跟他讲理,一个劲往他身上贴。
“哎,先生,你瞧瞧这珠花,送夫人刚刚好。”
托恩眨着眼伸手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东西。
“汪……汪汪”
他低下头揉揉金毛的狗头“成成,不要闹啊,咱们给妈妈挑礼物。”
“哦,我的外使阁下,我觉得程小姐可不会喜欢这些。”
副使哪怕拿手帕捂着鼻子躲了狗老远也依旧不忘为自家小外使出谋划策,那可是粉色的珠花啊,程小姐一看就不会戴的。
托恩当然知道,于是放下东西转身欲走。
“汪……”成成用嘴叼着他的袖子。
“什么嘛,你看上什么了。”他狠狠揉了两下狗脸。
“这可是我见你妈妈的衣服,可让你咬坏好几件了,这件坏了,我就剃了你的毛。”
“汪汪……”金毛抬爪子拍他,叼住了摊上的一件首饰。
“真是成精了。”副使嘟囔着小心避开狗去付账。
“好,给你买这个,但下次不能这么没礼貌,拿东西要问人家的。”托恩从它狗嘴里把东西弄出来,歉疚的对小贩笑笑。
“红豆”副使推了推眼睛,有点惊讶“小外使,这狗真要像这里传说的一样成精了”
“嘿,我们成成当然聪明了。”
托恩抱着狗,两只毛茸茸的金毛脑袋贴在一起。
“走,我们去给妈妈带上。”
他向前跑着,成成叫了两声在后面追着。
副使看着这温馨的画面,一阵……绝望,他这老胳膊老腿可追不上啊。
“照顾老年人啊喂!”
除夕,黑色轿车驶入锦城,宋一叶等在城门。
托恩打开车门出来,左右环顾,颇有些心虚。
“宋先生,颂不在吧。”
宋一叶颇有些好笑,在京城内十分不好接触的法外使阁下竟然也会心虚吗?
他摇摇头“带队巡防的时间,酉时回。”
跟个外国人说干支,得亏他学得好,托恩放了心,把狗从车里牵出来。
“麻烦宋先生了。”他笑着,眼里满是期待。
“汪汪……”金毛想往宋一叶腿上扑被他拉住了。
“你先不要激动。”
“……所以,这就是你将人带回来的理由”
宋知秋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哥一脸不可置信。
远处托恩带着成成一脸好奇地陪着宋夫人带孩子,小孩儿的小声让宋知秋分外暴躁,他哥怎么糊涂啊,这小洋崽子对他家小颂有企图,这不把狼带进羊窝了吗?
“陈宪之和他你自己选,跟陈宪之说不定还得做小。”宋一叶看都不看他,一心择菜。
宋知秋的话卡在嗓子里,憋的脸通红,他能怎么办,两害相权取其轻,那自然是这法外使更好一点,但问题是,这俩人……那根本不可能啊。
虽然说他对欧洲那边不甚了解,但也知道姓赫德森意味着什么,这小洋崽子看着呆呆傻傻的,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他们家小孩。
程宋可就这么一个妹妹,要是他们没替他看好……那可是罪过啊。
“有真心待她的不容易,谁都要有自己要过的日子。”
宋一叶总为不省心的弟弟叹息,他总是将小颂视为幼小的树苗,殊不知她也同自己的兄长一般成为玉秀,将他们这些过时的家伙护在身后。
“尊重小颂的决定,别越俎代庖,失了该有的分寸。”宋一叶将择好的菜递给他,“拿去洗了,然后来厨房帮忙。”
“宋先生要帮忙吗?”宋知秋气闷地蹲在井边,拿着菜叶子撒气,一听见声响,条件反射地把戳烂的叶子往身后一藏。
“不用,外使歇着吧。”托恩点点头,十分自觉地去厨房帮宋一叶。
“语言不通,立场不和……也不知道给宋一叶灌了什么迷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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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抚,前些日子失礼了。”陈宪之穿了件白色的高领毛衣,笑的依旧温温和和的。
“无碍,令夫人……”程颂的话没说完,目光投向了楼下由陈靖陪着在街上转的温窈。
“约督抚来正为此事。”
他收敛了笑,正色几分,起身对她行了个礼“夫人只能继续麻烦您照顾,受总理调令,陈某明日即前往云城探访,不知何日才能归来,夫人一日留居锦城,请督抚多加照拂,初七我的人会送她回金华。”
程颂皱皱眉,直觉告诉她,陈宪之此时离去,原因并不会是裴宿调令这么简单,现在这种局势来说,让陈宪之在锦城限制她的作用,远比他被调到云城受世家擎制要好。
云城是前朝兴起之前的旧都,也就是程家本家所在地方,那里在王朝破灭之后成了世家大族的聚集之地,势力驳杂。
“政局将乱,督抚应当早做准备。”
陈宪之这么说着垂下眼睛不看她。
“陈某今日一行,东北应当是回不来了,唯能告知督抚,万事莫要轻信旁人,天下乱像将起,唯有兵权才可以在其中立足。”
“你收到了什么消息。”她心头一紧,开口追问,陈宪之却不肯再说了,敛眉行礼。
“言尽于此。”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温钰的到来就是最大的凭证,他太了解他了,病态,恶劣,专制,残忍,令人胆寒的控制欲。
他此时被调离锦城,其中若是说没有温钰的手笔,他是不信的,但这些是他不能说的,他做不到为了提醒别人,来揭自己的伤疤。
毕竟……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言尽于此,至于福祸,便只看个人的命数了。脸自保都难的人,尚有闲心担心别人。
陈宪之……几年的安逸生活让你愈发像个人了,程颂,你我今日一别,便难有再见之日,我从心底期盼你记挂我这个如同过客般的朋友,却又希望,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以防兵刃相向。
“云城旧族势大,你多加小心,如有事相求,尽可以寻我。”
到底还是欠下了人情,她能做的,若如陈宪之有求,是一定会帮的。
自王朝覆灭,程家余下存活的人,都被她送往了云城,名为保护,实则监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程家到底能帮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