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外遣的特派员先生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
“老师,先生,这个数据和课本上说的不一样。”
冲田对泉下这个中国学生还是挺喜欢的,加上这个实验确实不好搞,于是放下书帮他看了一下。
“哦,你拿了旧课本,这个是错的。”他又在他这个成果的基础上摆弄了几步什么。
“你们华国人对知识的敏锐向来是不错的。”
在时间差不多后往那个半成品药水里放了一指宽的铁块。他睁大眼睛看着,冲田拿了个玻璃罩倒扣在药水瓶上,没过多一会儿瓶子炸裂开来,药水上燃着幽蓝色的火焰。
“这是你一个是师兄的毕业论文,他是个华国人,不常见那样好的苗子,哦对,他叫宋知秋,因为这个结论,炸了实验室都没赔钱喽。”
他话中的惋惜竟占了大多数,岑琴当时是惊异的,因为在这种时候国家之间的偏见是很重的,他那个师兄占得了一个民主人士如此高的评价是很难的,他再问冲田却不再说了。
他在转学去别的学校做交流生的时候知道了他的事迹。
一个在国际上拿过奖的华国人“他是个极为有趣的人,但对学术是郑重的,要是愿意留在这里,成就也许会更大。”
“炸过他们学校实验室的人不少,但炸一次毁了过半,还没赔钱的,宋知秋是独一份。”
“我家都要被人欺负没了,留在这里做甚比起伟大的外籍科学家,我更喜欢华国人这个称呼。”
年轻时候的他如是说,于是挥了挥手对这座著名学府说了再见。
说是来开荒,但程颂忙的时候并不多,甚至在和京都的时候相比反倒是更清闲了,偶尔去岑劲那里研究锦城的布防和军备,日子过得闲适又轻松。
反倒是宋知秋因为她的狠话放的太早,产业迁过来又多又杂,忙得脚不沾地,岑琴由此也是常跟在他身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身同一家学校的缘故,岑琴竟能在某些时候跟上他的思路,最重要的是跟他共事比跟程颂那死丫头舒服多了。
宋知秋也不再敷衍他了,反倒是开始认真的教给他一些东西,和自己的见解。
“锦城不比沪上,广州,为洋人重利之地,为边疆重镇,你这样大幅度的开发,有碍常年经营。”岑劲对她说。
她的布防图还摊在桌子上,闻言头都未抬“当时希望锦城发展的是您,而今步行将半,后悔的也是您,这是何意呢?”
“洋人在朝廷尚在时便要疯狂瓜分矿地,争建铁路,锦城深受剥削,而今开矿,其可易乎”
岑劲虽是知道是自己违约在先,可近日以来宋知秋和岑琴这小兔崽子闹出的动静实在是不小,得了城中人的不少质疑,他作为一个市长也的给人家一个交代。
“不筑路军需设备由车马驼运到战场不成一场仗少了军备是必输的,这不仅是锦城的事,关乎我的布防,此事我已经去消息给省处了,批章后两天下来,岑兄有这时间,倒不如去找岑琴和宋知秋商量如何让这次对于锦城的机遇最大化。”
“你小子还是……咳咳……太年轻了……咳”宋知秋灰头土脸的从坑里爬出来拍了拍头上的土。
岑琴从不远处的另一个坑里爬出来,比他,也人不了多少,见他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没管自己多么狼狈先去扶他。
“我没事儿……”宋知秋缓了缓,抹了把脸上的土,喊了一嗓子“兄弟们,都出来没有?”他喊了一嗓子就又咳不止了。
“工头点下人数,帮忙找找”
岑琴扶着他往边上走“师兄,我的错,测量这么大事都出了问题。”
“得了,小问题。”宋知秋喘了口气,差点被送走了“这研究哪儿有不犯错的,没事儿啊,我当年……炸山的时候把宫里的老太后吓着了,差点没了脑袋,没啥大事。”
宋知秋还是一个鼓励冒险精神的好师兄的,就是处于挣钱和小命的打算希望下次自己不要冒险了。
“宋先生都没事,放心吧。”工头过来回复道。
“哎,你先让大家歇歇,这儿先不急的,我先给程督抚打个招呼。”
宋知秋叹了口气,仿佛能让那一大长溜的报告给逼死。
“师兄,不急的,我先向父亲知会一声,错处在我。”
岑琴颇有些担心他,宋知秋不言语只是看着地上被炸出来的一片狼藉满眼心疼,这可得多少银子啊。
他闭上了眼,不忍再去看,只怕自己看多了会得心梗,英年早逝。
“这委实……凑巧。”程颂按着太阳穴扔了眼镜,她手上是一大叠省部那边发来的锦城民众的“投诉信”
多是批责筑路一事扰乱民生影响生产,加之宋知秋造成的大爆炸,更是激起了民愤。
“及问程君安好……”她挑了挑眉,从一大堆投诉中抽出了一封正经书信,上面用小楷写名“程颂亲启——陈宪之敬上”
“及问程君安好,陈某受总理先生委任,及上任东北特派员,以此书信拜谒督抚至日听闻您有筑路通锦城之意,陈某钦佩您之魄力,然共和初立,风俗未改,百姓思想之陈旧,阻力恐大,难以言说,方以劝君深慎,与我同赴东北人中,《青年新报》编辑先生同行,对督抚之举深敬,拜君之意切急,望君允诺——宪之拜上”
她皱了皱眉,手上拿了支笔在手上转,心中思量颇多。
陈宪之此番外遣东北是他未曾想到的,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他姑且算是现任总理裴宿那边的人,这商务部长没干多久呢就被外派出来,而且不去经济发达富庶的南方,来这鸟不拉屎的东北,不得不让人多想。
这对她来说算是一个大问题,特派员直代表中央那个政府,直接给她打小报告那事儿可不好说,本来从省区那边批流程就麻烦,看陈宪之这意思,怕是又要她先等等,等个屁,合着不是他们上场卖命。
她把信扔到了一边喊道“宋知秋回来没,让他过来。”
“是。”周以榛应了一声。
宋知秋手上抓着长衫的边角,看着面前没什么表情的周以榛,有点心虚。“小颂喊我”
“是的,还请宋先生快一点。”周以榛语调没什么起伏,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就凭我和你们督抚这么多年的交情,你给我交个底,她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把我拉出去毙了的打算。”
他和岑琴这手一滑,少说炸了一千两,再加上民众投诉,这可以说是给程颂捅了个大娄子,就那丫头的脾气……要了他老命了。
“先生说笑了,督抚直说请您过去。”
“真是油盐不进啊,哪儿会只请人过去”宋知秋在心里吐槽道,面上笑着“那我喊岑琴一起。”
他正欲转身喊人,周以榛的手就挡在了他前面,阻止了他转身的动作“督抚只说请您过去。”
宋知秋脑壳一疼,认命般的同他走“知道了,知道了,我自己去认罚好了。”
反倒是岑琴见他半晌没回来,匆匆追了出来。
“师兄!”清俊的脸上满是担忧“周队长,我师兄这事是我俩的责任……”
“好了好了,小事啊,你先看一下图纸,等我回来我俩一起算数据。”
宋知秋对他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到了门外,周以榛打了声报告,宋知秋讪笑着推开门“督抚您可安好”
程颂扫了他一眼,搁下笔没说话。
宋知秋这人有一大特点,一旦他心虚,或者有求于人的时候,笑的都极其……谄媚,像奸臣,就像是那种媚上蔽主的架势,宫里的老太监都没他会说,偏偏还长了一张好脸,让人生不出气来。
“您听我解释,那不是出了点小意外嘛,咱们都是搞研究的,这是在所难免的事。”
程颂抬了抬手示意他先等一下,把一摞举报信递过去,见他磨叽不肯接,干脆念给他听。
“酉时,大肆喧哗,扰民休息。”
宋知秋向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这是诬告!酉时我睡的可沉了,敲锣打鼓都不能醒的。”
程颂接着往下翻“七月二十日,午时,阻人送丧。”
“那不干我事!那地方开挖了,我也贴了告示,坏了路,绕行,这有什么错处,老太后出丧都没他们讲究。”
程颂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慎言,也止住了他愤愤不平的话。
“不管省部那边怎么说吧,这条路如何也得接着修,岑劲去拦,你就推岑琴去挡着,一年内,锦城这条线必须修好。”
她的手指向后面高悬的东北三省地形图,“成事者无可拘忍小节,周以榛跟着你,凡事阻路兴修者,皆按妨碍军务处置。”
宋知秋沉默着,看着她推过来的枪,他只是想单纯当一个工程师,虽然也学过用枪,但是那也是防身用的,和这性质完全不一样。
“宋知秋,保护你,让你安心搞研究办工厂的人,已经走了。”
她声调无甚起伏“程衡时死了,被他自己的大义和软弱压死了!在这乱世里,每个人都有罪,我们,谁都逃不掉。”
她站起身强硬的把枪塞到他的手里“没有人会同情弱者的,不想被吃掉,只能尽全力去奔跑。”
宋知秋拿着枪的手不自觉的握紧,脑子里忽的就想起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杀人现场,是刘璟……
“你是什么东西啊,他打你,你就让他打是吧?”
赶来的刘璟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先去看被制服的暴徒,而是先把被打得神志不清的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再揍他两拳。
宋知秋咳了两声,吐了两口血沫,看着他阴郁的脸,遍布伤痕的脸上艰难的扯了个笑。
“妈的蠢蛋。”
刘璟又把人扔回椅子上,大踏步地走向领头的暴徒,绣着白鹤的金丝靴踹在了他脸上。
被紧绑着的匪首——他的四叔嘶吼着“刘璟!狗娘养的,你这是大不孝……”
刘璟弯下腰,手上扯着他的大长辫子,用枪抵在了他的侧腰上,稠艳阴柔的脸上带着腻人的笑,脚上的力气却愈发重了。
“嚣张啊,接着说啊。”
他的脸骨几乎要被踩烂,另一侧的皮肤与粗粝的地面相接,随着力气的加重,沙石划破皮肤,深陷进肉里,手被反绑在身后,整个人只能如同蛆虫一样蠕动,肥硕的身体让人说不出的厌恶。
“我的人,你也敢动手”
他抬脚又踹到了他的腹部,冷漠地对他的右腿开了一枪,无视掉他的哀嚎,又去拽他的辫子把人拖到了工厂外。
宋知秋看不到了,余下的绑住的暴徒也看不到了,但惨叫声并没有停止,甚至可以说是愈演愈烈,枪声不断响起。
宋知秋记得很清楚,八枪。
而后刘璟身上沾满了鲜血,走到门口,迎着光,宋知秋额头上流出的血模糊了他的眼,看不清他的神色,他说
“暴徒袭击朝廷命官,肆意毁坏外国机器……数罪并罚,格杀勿论。”
“只要刘璟还在,你个傻子只拿着你的笔就好了。”
刘璟走了,他握着枪的手紧了紧,抬头望着她冷冷的眉眼,“我知道了。”
宋知秋以为程颂跟他说的,让周以榛跟着他,意思是让周以榛带着十几个人跟着他也就算了,鉴于他实在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生怕有不长眼的过来拦,让周以榛处理了。
于是和岑琴连夜赶完图之后,他就以安置新迁工厂为由去跟程颂要假了。
好在程颂在问了两句铁路情况后也不逼着他,由着他去了。
直到他带着人回了锦城,风尘仆仆去现场看情况,生怕岑琴阅历浅,让人骗了去事小,可别是耽误了进程。
岑琴头上戴着工程帽,清俊的脸上一块黄一块白的,有点像宋一叶养的那只除了吃就是睡的三花,当然岑琴肯定是比那只想抓他的胖猫可爱。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身后的周以榛。
周以榛行了个军礼“宋先生。”
倒是岑琴一见他就跑了过来“师兄唉!有周队长的帮忙施工快多了。”
宋知秋面上笑着附和,却在心里腓腹:可不是嘛,谁敢同这活阎王叫板啊,程颂怎么交代他是真干啊,纯纯想不开。他给你带几千条枪过来镇场子,你爹过来也不敢拦啊。
“小颂呢我有事同她说。”
“三日前与岑市长去省城迎见政府新派的特派员,留话说让先生回来整合产业,余下的就不必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