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 章 你师弟,你来带
短短十二天的路程,程颂过得悠哉悠哉,宋知秋过的昏天黑地,到锦城驻地的时候是被陈靖背下车的。
程颂下了车,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和她握手。
“程督抚,久仰大名,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摘了军帽“岑市长之名,也让程某久仰。”
男人的背挺得很直,脚步落地无声,食指和拇指上有厚茧,这是个练家子。
“岑劲一无功勋,二无名气,只是在锦城这个偏僻之地,勉强苟活罢了,哪儿能让督抚记得,督抚舟车劳顿,想必辛苦,家中拙荆已备好酒食,请督抚移步寒舍。”
她回头看了眼宋知秋,他脸色难看的很,由陈靖搀扶着才勉强能站住,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去。
“岑兄美意,程某心领了,但是我这儿有人状态堪忧,还是要先寻医院,改日再亲自登门致歉。”
岑劲早在她回头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情况。
“城里有医院,见效很快,请这位……”他一时不知道做如何称呼。
程颂接住话说“这是教书的先生,东阳留学回来的。”
“请这位先生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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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你个小兔崽子,正事分不清了,去和岑家的人见面啊。”宋知秋躺在病床上,见她进来,气虚也要骂她。
“急什么?我们是来开荒的,又不是来拉帮结派的,这么着急去见人,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什么居心是吧。”
程颂打了个哈欠由着他骂,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从果篮里掏了个苹果开始啃。
“给我拿一个。”宋知秋踹了她一脚,示意她关注病患。
“所以说嘛,你就是个幌子,只要我们沉住气,少惹事,岑劲会给机会的。”
她把苹果扔他手上,“你老就好好养养,然后在这段时间想想把工厂往这边牵的规划,做出价值来,鱼就自己上来了。”
出于对程颂计划的支持,宋知秋强行在医院躺了三天,知道他彻底受不住要求出院,程颂才无奈地决定去岑家拜访。
站在高门前的程颂倍感意外,“岑兄家可以说是很富裕了。”
“家里祖上十分富裕,都是祖上的积攒,我平日回来少,都是家里夫人在管。”
岑劲在去接宋知秋出院的路上就已经和程颂相谈甚欢了,两人在时政和经济未来发展上的见地相似之处颇多,而岑劲有更多的实际性经验让程颂受益良多。
短短几个小时已经让两人相见恨晚,发展成了称兄道妹的地步。
岑劲笑得眼角的细纹都露了不少,一边把他们往里面领,一面大喊“知意,快出来见客。”
回头时又跟她说“今儿可是得现在这儿住,谈不完不许走。”
程颂脸上带笑“那是自然,有岑兄的指点,设想才会更完善。”
“你这丫头还是给我少说洋词吧。”
“你这像什么样子,平白叫人笑话,大喊大叫的。”两个婢女掀开帘子,一个妇人穿着旗袍,手上拿着扇子从里面出来。
妇人眉眼深邃,琥珀色的眼睛充满了异域风情。
岑劲乐呵呵地迎了上去“碰上个好知音,我高兴啊夫人,来,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个程督抚,程颂”
程颂和她握手“夫人喊我敬贤就好。”
岑夫人脸上的笑疏离有礼,并没有因为丈夫的话就有半分改变。
“哪儿能啊,见过督抚。”程颂面上也没说什么,礼貌笑笑。
在场之人心思各异,岑劲也觉出气氛不对,于是笑着牵过他夫人的手。
“别在外面了进屋去说,外边怪热的。”
“小妹啊,咱们随时说认识不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和政府那边的纠葛,但就凭你那些政见来说,我觉得你不像那些追名逐利的家伙,咱们推心置腹的说,我有个儿子,从东洋那边留学回来不久,等你安置下来,让他去看看你,结不成家人,他倒是个有用的。”
岑劲喝多后拍着她的肩膀说,程颂喝的也有点多了,但好歹脑袋还是清醒的,只是头有点晕。
“别,岑大哥,我没个指望的,令公子还是寻别人,来的好,我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命都没了。”
她说的快,被岑劲大手一挥打断了“没让你一定瞧上他,那小子配不配得上你还两说呢,那傻样儿,不长心的东西,我都怕他把家底儿给我败光,实不相瞒,我让他跟你去,就是看着你身边那个先生好,你要是看不上他,就让他跟着先生多学点东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颂只能答应,实在害怕岑劲再说出些什么,转而问起了他关于边防的问题。
两人一直谈到半夜,最后岑劲是被岑夫人指挥下人抬回去的。
“在这里留宿吧,客寝备好了。”
周以榛小心扶着程颂,她摆了摆手,难受的实在说不出话来。
周以榛只得开口回道“不了,打扰夫人了。”
岑夫人看了她两眼也没强留“管家,派个人去,给程督抚带路回去。”
宿醉醒酒后,程颂扶着头往外走,刚要喊周以榛问今儿为啥没跑操,结果宋知秋挂着水站在她屋外,眼底布满青黑。
“你干嘛呢,这大早上的。”她接了他挂水的瓶子,把人带进屋内,周以榛把宋知秋刚带来的东西放进来,就守到门外去了。
她找了个地方给他把水挂住,宋知秋打了个哈欠“昨儿晚上你总是不回来,我睡不着就让陈靖管人寻了幅差不多比例的地图,挑了两个地儿,觉得工厂能开,于是连夜弄好的,结果今儿早上一醒就发烧了。”
宋知秋就剩一只手也无法阻挡要挣钱的想法和热情。他激情澎湃地把那一沓东西抽出两张来递给她看。
“东北这片儿啊,好矿是真的多,你兵工厂我也没忘了,你上次不是说那个美式的冲锋枪不错吗?我这么好的人,这是我绘出来的图纸,给我三年,量产!就是这边工匠的手艺得细挑……”
宋知秋眼睛亮极了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构想,程颂嘛一向很重视自家知识分子的挣钱诉求。
虽然宋知秋这人偶尔挺不靠谱的,但对挣钱生意的上心程度,她还是十分认同的。
于是两人对在东北开荒这件事做了十分细致的规划。
期间陈靖带医生给宋知秋换了两回药他都毫无所觉,一心按两人觉得合适的方案修改图纸。
日头渐高直至下午岑劲到访才意犹未尽。
宋知秋伸了个懒腰看着那一桌狼藉,图纸修修改改那么多次成就感十足。程颂也累的够呛。
“周以榛,把医生喊过来。”
宋知秋看着她莫名其妙“你喊医生干嘛?不舒服”
程颂憋着笑扫了他手一眼。
“什么啊?”宋知秋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哎!疼死了……”一看不得了,左手一整个肿胀了一圈,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这一看见滋味简直了。
虽然喊的惨,但医生过来缠绷带的时候,宋知秋还是装的像个人似的。
岑劲在外面等待不及便又让周以榛过来问了一趟。
“你自己行不行啊?我去见岑市长。”
宋知秋怕疼的很,生憋着要喊出声来的呼救,把他白皙的脸憋的通红,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滚。
程颂又叮嘱了周以榛两句,大抵的意思是让他照顾好病号。
她匆忙走进客厅,“不好意思,让岑大哥久等了。”
岑劲一见她来了就赶紧起身迎了过去,侧边站着的青年也很到了她身后。
“哪儿有什么对不住的,今儿来了半天都不见你人,我都想是不是昨儿给你喝不痛快了,你小姑娘家家的别伤着,没事吧?”
程颂笑了“没那么娇惯,劳您记挂我,是和先生说了些工厂的事儿,不小心伤了手让他看了个医生,这位是”
她目光投向青年那边,岑劲一拍手“瞧我这记性,只顾问你了,来过来。”
他对青年招了招手“这是犬子,岑琴 ,这是你爹我新认的妹妹,叫小姑姑。”
青年笑的温和,对她伸出了手“姑姑好,我是岑琴。”
程颂这个有点脸盲的人都被他的脸晃了一下,才慢半拍握了上去“叫我程颂就好。”
岑劲和他聊了两句,话就转到了刚刚和宋知秋谈的兵工厂的问题上。
“这正是我想问的,国以兵力以自保,中国为人,宰割其以器弱,战败,主权不断丧失,此为国颓之本,若以举国之力应建国之重器,责足可御敌,不知岑兄看可否”
“军事是之为也,但若经济难以为继,国境分裂亦是孤木难支,经济为第一大要务,先辈程茗亦是主张工业救国,但政府危急,国家之难,经济之难,若仅为一此,视之艰难。”
岑劲到底是个老狐狸,比她多更多的社会阅历,三言两语就把话又给她拨了回去,眼里带着笑,对年轻人打算空手套白狼的心思予以肯定和鼓励,但这件事他可不能随意。
“锦城民生不甚富裕,不比京都,尽然此地矿产丰饶,无力采用,亦如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在这儿做了十几年市长,过了大半辈子,亦无可奈何,不若契机,难以成事。”
岑劲知道程颂的生平,这不是秘密,亦知道维新派刘璟的那万贯家财和难以计数的产业都在她手上,可津卫兵工厂办了那么多年她手里还能剩下多少东西。
“契机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寻的,岑兄合该是大胆一些。”
程颂不可置否,她明白岑劲要图谋什么,像她打锦城矿业的主意一样,岑劲也对她手里的工厂有图谋。
“半月有余,一些可移动产业将会向东北迁徙,我当然是认同您的话的,期待同您互利共赢。”
岑劲欣赏她的魄力,但是很多东西并不是只有魄力就行,他沉思片刻“若你能为锦城带来契机,再好不过,抛砖引玉,首先是要有砖,岑琴过来。”
青年清朗的眉眼略显意外“父亲。”
“我这不肖子留洋学了点儿,锦城用不到的东西,让他跟你干点儿什么吧。”
程颂敛眉“蒙岑兄信任,程颂必将竭力而尽,不负所托。”
岑劲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锦城需要未来,国家也是,尽力而为便好。”
他走出屋子,环视半晌“很多东西都已经有答案了。”
宋知秋也包好了手,叫陈靖帮忙收拾好图纸,火急火燎地去找程颂。
“小颂,快过来,这张稿你修一下……”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他仅有的一只手掀着帘帐,眼神在程颂和岑琴之间来回打转。
“我去,这谁这么好看的脸”他在心里浅淡的惊讶了一下这在他眼里通常代表着不值钱的美貌。
“咳咳,那什么,陈靖也能画,我……”他察觉到气氛有点尴尬,干笑了两声,往后退了半步,转身要溜。
程颂正为怎么安置被自己父亲扔在这的岑琴发愁,宋知秋这一来可谓是撞到了点上。
“站住!”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宋知秋强行拽了过去。
“虽然不太靠谱,但是小岑先生,这家伙是毕业于扶桑早稻田理工学部,具体学的什么忘了,总之有些东西他能教你,这些时日你跟着他怎么样。”
宋知秋的笑僵在脸上,听见他的话简直想杀人,眼神询问“你这是干啥呢从哪儿拐的这么好看的小孩”
程颂翻了个白眼给他,对宋知秋老不正经的颜狗属性深感唾弃。
“岑劲的儿子,非得塞我这儿来,你带着玩行吗?”
宋知秋又扫了眼岑琴,没敢说话,生怕大少爷脾气不好。
“是宋师兄。”岑琴笑得非常高兴“我是岑琴,早稻田11级理工学部毕业生,毕业于实战军械专业。”
岑琴鞠了个躬冲他,给宋知秋吓得够呛,忙用仅剩的一只手扶他。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程颂眼神过去。
宋知秋摸了把短发,厚如城墙的脸皮有点支撑不住。
“我也不知道,我早毕业那么多年了,冲田那家伙还老提我不成哎,你老师谁啊。”
“是泉下先生,冲田先生经常过来代课,提到您的次数不在少数,对您赞不绝口。”
宋知秋打着哈哈,貌似谦虚地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那要这么说我和岑公子有缘啊。”
“是啊,我正期待着能跟宋师兄学到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如果您决定带我真的是我的荣幸,多谢宋师兄了。”
“不谢不谢。”
程颂做在一边看着,眼瞧着宋知秋被哄得和个二傻子一样,心里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有个人陪着宋知秋也好,他要数据那么多,都让她帮着算,不得累死,就这样还能搞定岑劲扔下来的差事,一举多得,稳赚不赔。
宋知秋可不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么多弯弯绕绕,正十分欣喜地拉着岑琴介绍自己的全新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