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吧,能不能活看命
“呆子,你相信你自己吗?”刘璟这样问过他。
“我当然相信。”程宋脸上是带着笑的“而且我始终相信这个民族不会甘于沉寂,这需要一个来开头的人,或许是一群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无用功。”
“好啊,那我也信你。”
…………
“刘璟!你坏人生计,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他掸了掸并不存在的尘土,黑衣负手,神色冷漠地看着这个大腹便便神若癫疯的男人。
“四叔,你的所谓生路是我给的,但现在我不想给了。”
摆脱了男人纠缠不休的手,转向那片昔日繁华的长街。
“炸。”
他在爆炸声中转身,以这场爆炸作为维新开始的序幕。
“请陛下削臣爵位,刘璟愿以身为章,不再享百姓供奉。”
………………
“刘璟,你不得好死。”
“璟儿,那是条死路。”
“刘璟,我诅咒你……”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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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下先生代表扶桑商行来和本总统洽谈辽东铁矿的开采问题,程督抚有何高见”
程颂和他对视半晌,孙议政让这小狼崽子盯得寒毛都竖起来了。眼神始终注意着她的手。
他可从来没忘过这疯丫头之前在宫里,上一秒还和人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毫无预兆地枪杀了小皇帝身边的那个大太监。
“政府百废待兴,是程某过于紧张了,恶意揣摩了总统先生,希望您不要和我这个小辈计较。”
她后退了一步,对他躬身致歉,不过神色中的警告多于歉意。
孙议政没多做言语,转身上了车。
托恩见他走了迅速走到她身侧“你这样太冒险了颂,这人很难搞的。”
程颂看着汽车远去的方向“我知道,但做什么都是冒险。”
她懒洋洋地对过来的宋家兄弟招手“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起码明白,我这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时刻在盯着他。”
能从一个保皇党摇身一变,变成民国总统,孙议政不会是个傻子,当然也就不是会甘愿成为傀儡的聪明人。
她是不介意他同民众党斗起来的,能给政府带来新的推动,这是好事,但要是扯上外人,也就怨不得她不给他们留脸了。
民国元年夏,程颂改调东北,驻边防范扶桑,宋一叶改调广州督察局。
临启程当天,托恩来送她,眼中满是歉意与纠结“我不能陪你去了。”
程颂倒没什么意外,靠在树上,带着笑“我很高兴你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有些事,是真的会让人身不由己的。”
享受了这个身份的便利,到底也是要为这份便利负责,从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代表的就不是自己了,他代表着他的国家。
“现在还是太早了,你的好总统,你的好叔叔,可不会这么早站队,赫德森外使,保重。”
她抱了抱他,男人蓝眸里的情绪杂糅在一起,配上没有好好打理的金发显得颓废又郁闷。
“国内形势不好,国际上也是,叔叔预感风雨欲来,你也保重,照顾好自己。”
程颂点点头,收下了他的关心,在警卫长的催促下上了车,临走时又放下车窗,冲他眨了眨眼“少年,中文学的不错了,去当个老师也能养家糊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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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我请你当中文老师吧。”托恩抱着她一摞书跟在她旁边问。
程颂手上也抱着一摞书,脑袋里转着上午的学的公式推演,分心回道“怎么了?现在不是也在教你吗?”
“那不一样,”托恩脑瓜里反复挑拣着学过的话来组织说服她的语言“那样你就可以……养家糊口了,对,当我的中文老师,你就可以养家糊口了。”
“什么?”程颂让他搞得公式推演当场混乱,成了一团乱麻,对付这个学得一知半解的家伙,半边脑子显然是不够用的。
少年信誓旦旦的点头,十分肯定自己没错,交流半天,她才明白他的意思。
这家伙深觉一直占用她的上课时间不好,刚巧家里也听说了他女朋友的事,就想着让她当他的老师,这样他就可以付给颂工资,颂可以跟他回家看他父母,他也可以多和颂待在一起了。
“一举好多得!”他还颇为自己的想法而高兴,这一举好多得,程颂不知道,反正她让这家伙闹得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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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驶过京内最大的工业街,宋知秋放缓了车速,两边的梧桐树的阴影成了人们避暑的好去处。
对于外人这里象征着京师的近代之源,可对于知情人,这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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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梧桐树还是杨树?”
“杨树吧,好活,省心。”
“梧桐!好看。”
刘璟和宋知秋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要争一下的,在程宋询问时又吵了起来。
“你是不是傻梧桐在京师多难活,费那么大心。”
“你才傻,那杨树一到春天脏死了!”
程宋让两人吵得没了法子,只能先把这个问题往后排,不过还好刘璟没让他多等,不耐烦地用一句话结束了对局。
“你出钱还是小爷出钱!”
“……你”宋知秋十分没有骨气的妥协了。
刘璟扫了他一眼,抓过了程宋的笔在梧桐那里标记了一下。
“你不是要种杨树吗?”宋知秋眼尖撇到了单子,笑的眼睛都没了。
刘璟翻了个白眼“梧桐长得高,小爷夏天躺在这避暑不行吗?”
后来移栽过来的梧桐树都太小了,远没有达到枝繁叶茂让他躺在树下乘凉的地步,倒是宋知秋后来处于愧疚在栽树时拉着他哥给刘璟在街角栽的杨树,生得高大。
如他所说,杨树比梧桐好活,曾经瘦弱的杨树苗在这个风水极好的地方,长得比被人精心照料的梧桐还要好。
像他在人们不赞成的声音中固执地砸尽家财养出的重工厂。
程颂的大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神情淡淡的,她没有宋知秋那么多的感触,时过境迁,过了那么久,也只能叹一声可惜。
在那个时代,是无论如何也养不起刘璟的野心,他胃口太大了,要一下把成果拿给所有人看,也招致了太多人的目光,所有人都在等他们的笑话。
“要是……再多一些机会就好了。”
宋知秋看了眼街尾的杨树,最后驶离了这里。
长街被甩在身后,梧桐树被风吹得摆动,像是那些被永远留在那里的人在同他们挥手告别,而后带着温和的笑,走向了殊途。
直到出了城,程颂才开口“程衡时是生不逢时,刘璟从来不是。”
崇德之变,留在这里,为破碎理想殉葬的,只有程衡时,其他人都在事故发生之前就被他以不同的理由外放出京。
崇德之变后,有人回来过,有人从此再无音讯,或生或死,只有刘璟,扔下了所有的一切,他的家业,朋友,过往,远渡重洋,不再和他们这些旧人有交集。
她接手了重工厂,这个无底洞,宋知秋打理余下的企业,只是每年程宋墓前的白菊向他们穿搭一切安好的讯息。
宋知秋不想谈这些,转而问她“你去东北带我干什么”
程颂轻飘飘扫了他一眼,从后视镜中看见她这样,宋知秋背后一凉,这是这死丫头坑他的前兆,被坑多了,防范意识也就随之提高了。
“开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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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京城到东北这一路上都不是很安生,王朝更迭,政府新立,一系列社会问题也就随之显现出来。
他们路过一座小镇农村,刚巧赶上了村里富绅办喜事,程颂本来想赶紧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吧,人家盛情难却,不光给他们送了请帖还给送了喜糖和喜酒,还是新娘子亲自来的。
程颂表示很方,无奈只能带着宋知秋和几个亲兵过去。
乡绅家里很富裕,三进三出的院子,嫁女儿干脆请全镇人过来,程颂被请到最里面那桌,由主人家陪着,她脸冷,话也不多,没什么人来搭话,他们这桌气氛有些僵,反观宋知秋那桌围了不少大妈,热闹得仿佛过年一样。
她耳力好,顺时听了两句
“大人瞧着年轻,不知道官至几品”
“可有婚娶”
“婚娶无所谓,家里夫人若是贤惠,有没有让大人纳妾的打算”
其他两个侍卫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被问的面红耳赤,只有宋知秋非但不如何还能和大妈们有说有笑的哨。
还能隔空跟她传音“笑一个,别让主人家难堪。”
程颂在心里叹了一声,端起茶抿了一口“我去看看新娘。”说完起身离了场。
宋知秋松了口气,生怕这家伙好心过来捧场闹得两方都不高兴,毁了人家婚礼到时候还要伤心。
“不是吧!你就这么把人家新娘子给拐出来了?”宋知秋看着她身边不过到她肩膀高的小姑娘马上就要崩溃了。
“是的,她自己要求的,这是她卖身契。”程颂看着他点头。
小姑娘顺从的把攥在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他,上面是写好的条款,但是没有程颂,也就是买家的签名,只有小姑娘的名字。
“不是这多大啊,怎么会是新娘子呢?”宋知秋尽量情绪平和地跟她好好说话。
亲卫队长过来找她有事说,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女孩跟宋知秋自己解释,然后迅速离开。
“大人……是我自己请大人的买下我的”少女小声说着,眼神不敢看他,神情有些畏缩,她本身又很瘦小,就好像一只幼兽,被迫着面对强大到难以抗拒的敌人一般。
“她给你钱了”宋知秋不可置信的问。
“……没有”
“那才对。”宋知秋松了口气,这要是给了钱就算人口买卖了,自愿的也不行。得亏程颂身上从来不带钱,不然就算知法犯法了。
“年纪这么小,你怎么就结婚了?”这姑娘瞧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看着还是个孩子。
“我叫李蓝姬,十四岁,我姐姐逃婚,我爹怕家里丢人就让我假扮姐姐嫁出去,”她话说了一半,又怕宋知秋嫌她年纪小,碍事,匆忙解释“我之前在亲戚家实了点字,不会吃白饭的。”
“你这……”宋知秋有点头疼,一大群人行军呢,一群大男人的,有个程颂就算了,那玩意都不把自己当女的,带个十四岁小女孩算什么,一群人当爹不成
“要不,你先跟着程颂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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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知秋安排好李蓝姬的去处,去找程颂商量的时候才开始发疯。
“你搞定她家里人了”
“处理好了。”不过是去给京里段家去封信的事儿,李家高攀大办的婚事,不过是去给段家大公子,也就是段嘉洲当妾。
“咱们去东北,说好听的是去驻军守边,说不好听的就是选择性流放,你在路上救个姑娘,这是把人家往另一个火坑里带啊。”
宋知秋从后视镜里看着小姑娘咬牙吃力跟着一大群士兵后边的样子就一阵心梗。
程颂轻飘飘扫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是她自己求我带她离开的,我不为任何人的选择负责。”
宋知秋一听这话心就更梗了。
“军里什么规矩就按什么规矩来,我是带兵的又不是做慈善的,你有发扬同情心的功夫不如早点把图纸画完,工厂那边等着赶工呢。”
介于长官的消极怠工,他们这次的行军速度并不是很快。
“和郊游似的,督抚这次是咋了”
有士兵拉着刚从汽车那边过来的副队长问。
陈靖摘下帽子抹了把汗“没事儿,宋先生晕车的老毛病又犯了,闹得挺厉害的,督抚说先休整一下,等他好点我们急行军到锦城。”
“得了吧小陈哥,督抚这话也就唬唬外人,跟咱们自己人谁不知道她上次把宋先生扔山上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探过头来接话。
“你再乱说话,待会儿你周哥过来揍你 。”陈靖拧了一下他的脸笑道,眼神瞟向冷着脸和李蓝姬说话的男人。
“嘿,周哥怎么没在督抚那儿。”
警卫队长周以榛,程颂本来家里的私兵提拔的最早一批新军,陈靖又把帽子戴好“那姑娘想识字,这得周哥看着安排,我让她去找周哥了。”
“我没时间教你,这事去问督抚。”周以榛干脆的拒绝了她的请求,对她哀求的眼神视而不见。
陈靖过来拍了拍他,示意他别那么冷硬“卫队长除了督抚的要求外,大多数的时间都要对督抚的安全负责,确实没时间,你这事不是被宋先生管的吗,要不这样,等到了锦城我带你去问问宋先生,他是读书人,脾气也好,应该会教你,实在不行也会给你安排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