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然是明恋
“这是什么”托恩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书上的字。
“山有木……,心……君……不”他磕巴的念了两句,顿了半晌“好难。”
程颂从公式堆里抬起头,瞄了一眼“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托恩蓝眸亮了亮,瞬间坐直了,因为惯性,一缕金色的呆毛翘在头上,别的没听懂,就听懂了心悦。
“情诗吗?”
“我认为是的,暗恋。”
“这样啊,”他眼里的光暗了下来“那我不喜欢了。”
“为什么?”
“我对颂是……明恋啊”他显得格外理直气壮,中间还停了一下想词,可爱的不行。
程颂眉眼弯了弯,手指戳他的额头“字没学会多少,光学了贫嘴。”她用中文说的话,托恩听不懂,但见她笑了于是也便跟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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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托恩这是什么”朋友从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趁他回头的功夫又窜到了另一边,趁机把他手里的东西抽了出来。
“让我好好瞧瞧,嘿托恩,你小子发财了不成买普罗斯旺的花田!”
“比尔还回来,那是我给颂的礼物!”托恩把纸拿回来小心折好放到衣兜里。
“那么喜欢你那小女朋友啊,可她又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
“我愚蠢的朋友,你要是再说这种没有意义的废话,就别想我以后帮你写论文了。”
比尔第一次觉得好脾气小子的眼神这么吓人,于是打着哈哈同他换了个话题。
后来啊,他带她去看了普罗斯旺的花田,自己写了送给她的情诗,陪她通宵熬夜为了一个数据,陪她养狗读书,他们见过了他的父母,拜过了中国的天地,共同在教堂里向上帝祈祷,那是太浪漫的一个国度,是她在家破人亡后最为珍视的时光。
“我以为我们再见面会有拥抱。”男人带着些抱怨的语气让她回过神来。
她笑了一下“在这里还是按我们的规矩吧。”他们的手简短相握。
“我们分别的时光已经那么久远了,我都快忘记了你教给我的东西。”
他坐到了她对面,陪她看着不远处的闹剧。
“他们说你不想当拿破仑,可我看这群家伙也不像革命军。”
没有拿破仑护不住法国大革命的成果,在拿破仑之后又被论为独裁,最后被革命军推翻,又何尝不像是华国如今的形式。
“什么路都是要一步步尝试的,法国不也同样动乱百年才有如今的盛况,历史会相似,但不能重复,有先例在前面摆着,再去做就显得蠢了。”
程颂倒是平静,沉吟半晌又说“如果他们真的可以在这里给我吵出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一个可以带领国民前行的政府,我倒不介意让他们掌握船舵。”
“哦对,我记得你学的经济,这是怎么”程颂不太喜欢谈论这些糟心玩意,转而换了话题。
托恩笑了笑,手指却不自觉放在耳垂上“我后来对这方面有了些兴趣,学了几年就被派过来了,刚巧,可以陪你见证你所期待的未来的实现。”
程颂不可置否的笑笑,却不再往下接话了。
吵的再凶也总会有一方的胜出,不过几日后程颂就听亲兵报告说参议院成立。民众党过两天准备大选,邀请她过去做个见证。
她只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就又埋头于堆成山的图纸里。
“督抚,咱们去不去啊?”
“不去,没空。”她很忙的,要养那么一大帮子人,跟他们去搞这些没意义的东西浪费时间。
“哦。”亲兵有点失望,本来还想跟着去看热闹的。
“等等。”程颂在他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开口叫住他。
“督抚,您改主意了?”
“改个屁,把宋知秋那家伙叫过来,他图纸画错了。”
“……”
宋毓,字知秋,早前的一批留洋海外的先进分子。程宋的好友却最后改投革命,在政府自救时和她借买办兵工厂,赚足了资本。除了兵工厂外他手里目前还有不少企业,最近风尚推崇实业救国,这家伙忙得很,连带着她的图纸也糊弄起来了。
“哪儿错了哪儿错了”一男人风风火火地钻了进来,头上还带着安全帽,灰头土脸的和建筑工人没什么两样,脸上还有泥点子,一进来直奔她办公桌。
程颂指了指案边,男人从兜里掏出个镜片,吹了两下弯着腰趴在案边,顺手从她笔架上抽了根炭笔。
“你眼镜还没修啊?”
男人头都没抬,随口回道“哪儿有空啊,谁像你这么清闲,嘛事儿不管,见天儿和休沐一样。”
程颂转着笔“大选没找你还在你那工地上搬砖。”
“那不是没钱吗?大选是你们有钱人干的事,要不你给我再投点儿”
一谈钱男人倒是把头抬起来,程颂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宋知秋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忽悠。
“你听我跟你分析,那群家伙肯定不老实,你为了不让人说你是幕后皇帝,跟他们明说了什么都不管,这京里如今可是把什么人都给凑全了,别的不说,就那魏世崇还弄了个什么党,你那六伯因为支持革命,在民众党里还混了个什么职位,你需要有人替你在内阁里当眼线,如果你野心更大些可能不止一个,当然这和我无关,我只是劝你的,所以,投钱吧。”
一席话说的慷慨激昂,说完还顺手把图改完,程颂听完觉得深以为然“依你来看,多少合适?”
“就咱俩这关系,两千两我给您把事儿办妥了。”宋知秋嘿嘿一笑,伸手比了个数。
程颂大手一挥“可以,待会儿我让周以榛把银子送一叶哥府上去。”
宋知秋的笑僵在脸上,“小兔崽子学会逗你哥了。”他一撸袖子就要教训他,落了她一桌子的灰。
程颂让他逗乐了“行了,先去收拾下你自己吧,白瞎一张好脸。”
“脸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现在还是得搬砖。”宋知秋这么说着,手还是诚实的去摸脸上的灰。
“那怎么不能当饭吃呢,有饭给你看你敢不敢吃了。”看着宋知秋亮的灼人的眼睛,她弯了弯眼睛,两颗尖锐的虎牙露了出来。
宋知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但对银子的渴望战胜了内心那么一点的不安,心想这小王八蛋不可能坑他吧。
“我听说,段勋家的女儿要过生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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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先生!您怎么过来快请。”段家大少爷一见人就快步迎了过来。宋知秋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收拾得像个人一样。
“景媛过生日再忙也要过来看看啊,嘉民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他和段嘉洲私底下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他的学问,当年还和程宋在一处办学堂的时候就闻名于京城了,之前段嘉洲带着他弟弟过去找他求学,他也是卖他个面子,找了几本书,先将人打发了,现在看来倒是个好借口。
段嘉洲笑着“那小子前几天才将您说的书看完,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您,这不听说您忙不敢打扰吗”
“只凭你我这关系,有什么打不打扰的,叫人带个口信给我,我过来就是了。”
帽子和外衣递给侍者,随着段嘉洲进了大堂。段家世代为官,这新修的公馆富丽堂皇,宋知秋心里眼馋的很,但也只能饱饱眼福了。
“这不程督抚又喊您去工厂那边了吗,小孩儿读书事小,耽误了督抚的大事那才不好。”
宋知秋还能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一边打探消息,一边装出对程颂的态度,这当官的到底没有握枪的腰杆子硬气。
“敬贤喊我教他们个步骤罢了,这京城里乱也乱不到你我两家身上,放心吧。”
段嘉洲陪着笑“先生说的是。”
段嘉洲走后,宋知秋端了杯酒,四下转着,有人过来搭话便跟着说,借着程小姐的风头,宋知秋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全,清一色的全是过来打听程颂的,这一群人中只有一个例外。
“你和颂!什么关系。”
宋知秋焊死在脸上的假笑面具差点当场破裂,他内心在咆哮“说好只是商务外交的,怎么还要招架这么个东西。”心里挂的称颂沙包被他锤的飞起,脸上分毫不显。
“外使说笑了,宋某只是和程衡时有些旧交而已,所以督抚才勉强抬爱。”
被那双大蓝眼睛瞪着,他是真的很慌,这玩意看着就像个藏獒一样,感觉分分钟要咬他一下子。
托恩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对他的话既没看出信也没看出不信来“宋先生,最好像你说的一样。”
“嘿,这小兔崽子。”宋知秋心里快把他骂狠了。他还真就不喜欢别人威胁他。
“赫德森外使,这话说的,实不相瞒,我和督抚还真有些关系。”
“嗯什么关系,说来听听。”本来看这洋崽子气的半死的脸,宋知秋心里爽的不行,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他心肝一颤。
程颂一身黑红色军装端着酒杯微笑着看着他,表情可以说得上平和。
“哈……借衡时的福,兄妹,兄妹。宋知秋讪笑两声。
托恩早不理他了,走到程颂身边和她说话,本来围在他们周遭的人,也能散就散了。
宋知秋看着托恩那副样子在心里腓腹“像只金毛。”他撇了撇嘴,趁着程颂没注意到他就要撤。
“惠子小姐,好久不见。”程颂对着刚进来不久的日本女人挥手,一个眼刀扫向宋知秋。
迫于金钱的压力,宋知秋苦着脸不动了。
“程督抚,赫德森外使,知秋。”女人挨个和他们打了招呼,光看称呼,亲疏立分。
托恩脸上没什么表情,收敛了笑,象征性打完招呼就离人八丈远,活像生怕扯上关系。
松下惠子,扶桑驻华公使松下义的二女儿,和宋知秋是同学,程颂寻个理由扯着托恩就告辞离开,选择性忽略了宋知秋求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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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抚,这衣服您几时要?”绣娘替她量着尺寸问。
“五天后,最好快一些,总统就职总是要郑重一些。”
她又笑着问她“这要过年了,你生意不错吧,我记得你家姑娘挺大了,帮着你做会不会轻松些。”
绣娘收了衣尺,脸上的笑都掩不住“哪里会轻松呢,她十八了都,几月前许了人家,在家里缝嫁衣呢。”
“这倒是喜事,到时候我叫小陈给你们包个大红包,权当是我和程衡时的贺礼。”
绣娘笑了笑,也没多推辞“那边多谢大人和大公子了,也祝您早日觅得良人,让大公子放心。”
良人吗?她眼前闪过托恩带笑的脸,最后无奈笑笑,早就觅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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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抚……”
“程小姐……”
“前辈……”
无数的问好声接踵而来,她轻轻点头示意,军靴踏在厚重的地毯上发不出任何声响。
这里面有程衡时旧日的同僚,也有他昔日的政敌,不论过去到底如何,往日已随着旧朝的崩溃化为其中的某一块瓦砾,拼凑不出完整的过程,恩怨也被埋在了封建君主制的废墟下,难见天日。
如今他们活着的人替那些为明日付出生命的英雄们站在这里,见证这个全新的社会在中国的大地上拔地而起。
哥,你看到了吗?你期待的旭日终于照到了我们的国土上。
恍惚中,那个永远挺拔清瘦的身影好像又走到她的前方,陪她共同走过这一程。
“哥,未来将要来了。”
“颂颂,要成为举着火把前行的人。”
她独自向前走着,路过无数的人,他们模糊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呢,她不知道,她只是想歪头看看身侧人的脸,那个无数个午夜梦回让她惊醒的脸。
可她没办法了,他步履匆匆,想先她试探好未知的前路,最后却慢下了步调,落在他身后,她的耳畔最后的声音是
“颂颂,向前走吧,去看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