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松柏影 > 第1章 意料之外的重逢

第1章 意料之外的重逢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只见那女子回头,把枪抵在皇帝脑袋上,厉声喝道‘那就让这世道变天!让这天下知道,我程颂反了!……”

    近些日子京都事乱,各类人物齐聚于此,来往匆匆的新军们,哦不,现在应该称为革命军们,维持着新乱后的秩序。

    不过这世道再乱,换个皇帝,或者是换一种收税模式,到底是那些大人物们的事乱,轮不到他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们嚼舌根。

    这不,事乱刚结束没几天,老酒馆就再度开张,说书先生带着从宫里逃出来的奴婢们口中相传的事句,重新改编后又推出了新故事。

    程颂听着这故事,一只手撑在窗沿边犯困,只听那惊堂木一拍。

    “预知后事如何,容我们下次再谈。”

    说书先生离了场,馆中仅有的零零落落的掌声也彻底散去了,她再没了睡意,歪头望着被前日大雨淋落后散发着湿意的窗沿,夕阳的余晖撒在上面,映照出奇怪的光影弧度。

    “讲的好,赏。”

    她话一出口,立刻就有背着枪的亲兵去后台把那说书先生带到她面前,场内立刻就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打量着这个人,他留着大长辫子,梳理很整齐,身上穿着破旧的长衫,很干净,但因为多次清洗,便有些发白,同他现在的脸色别无二致。

    似是知道她不是一般人,在被数人围困的时候,手在轻微地颤抖但还是挺直了腰板见了个礼。

    “先生讲的好,这是茶钱。”她扬扬了下巴,身旁高大的警卫立刻从身侧钱袋中掏出几块碎银放到他手上。“但我这人,不太喜欢有人随意编排我,所以这故事,先生还是别讲的好。”

    她这样说着,抽出腰侧的枪在手上转了两圈,把说书先生吓得腿上直打颤,她刚开始还不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原来是带有歧义的,似乎是被自己逗乐了,又好像没什么情绪。

    “罢了。”她转身走了,她一动身后的警卫们也就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出。

    压抑气氛的人走后,酒馆里便被取消了静音键,人们说说笑笑,仿佛遗忘了刚刚博得短暂喝彩的说书先生。

    街边停着辆黑色的汽车,在看到她出了酒馆后,便径直开到了她面前,里面的人放下车窗露出了张年轻清俊的脸。

    “督抚,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程颂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她思索着,青年也不急,由着她看。半晌她开口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青年倒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是笑了一下,“陈绎,和督抚在学校见过,我是衡时先生的学生 。”

    “哪里还有什么学校,陈宪之对吧。”她先是为他前半句话嗤笑,而后便想起了他的字,那是她哥最喜欢的学生,她记得的,但是没有什么兴趣。

    “程衡时自己都还没学明白,哪儿有什么学生。”她话里说不清是嘲讽居多还是冷漠占了上风。“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你也不必再来了,程颂一介女流,对那些没什么见解,先生请回吧。”

    她抬步绕过汽车离开,陈绎推门下来正要追过去就被数道枪口同时对着。

    她散了亲兵队,东绕西绕进了家破烂的酒肆“提坛酒。”

    一锭银子扔在前台,小二没精神地看了她一眼,收了银子,从地窖里拿出个小坛子放在台上,上面的封土都没拍尽。

    她提着酒自顾自地向京郊的一处荒地走,也不准确,毕竟这里还是有几处极大的厂房在的,尽然杂草丛生,但隐约能窥见曾经的繁华。

    厂房后面有个小坟堆,两侧各种着一颗松树,前面立着块碑。

    “改良先辈程宋之墓——妹程颂”

    她把酒放在碑前,依靠在碑上,仰头看着被松针切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

    “自私鬼,我把你的病人杀了,快来教训我啊。”说完把自己逗笑了,摇摇头“我留了那家伙一条命,送他去了旧都云城,过得还行吧,乱世向来不太平,我没有您那么远大的抱负,我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下去,反叛了你坚守的一切,不过你放心,我不再理事了,继续带我的兵,像爹一样又建了支海军……要是你还在……”

    …………

    “程颂,回来念书。”一向温婉和善的程夫人对上这个女儿就没了主意,只得每天重复一遍她听得耳朵起茧的话。

    程颂被她娘从衣柜里拎出来,眼睛一闭,耳朵一堵,就开始同步。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女孩子家家的,整日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没个女孩子的样子,没个消停……哎呦,娘,疼…轻点……”

    程夫人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拧着她的耳朵换了词“夫子的胡子是不是你剪的还有那墨水是不是你灌了水”

    程颂皱着圆乎乎的脸“胡子可不是我 那是他自己薅秃的,整天揪着自己那小撇胡子打我手板……哎,轻点…”

    程夫人手上一用力,拧着她耳朵绕了一圈“你学了点什么啊,你告诉我,书读到哪里去了尊师,你这是给我反了天了,跟我去给夫子赔礼去。”

    拖着她往门外走,程颂“嗷”了一声,抱着柱子就不松手了,然后开始嚎

    “我不去,不去!他哪里是什么师啊,整天除了教我相夫教子就憋不出个正词,说他是个嬷嬷还差不多,就纯纯是个骗吃骗喝的……”

    她娘改拧她的脸了“那你还想学什么你是能入仕还是能经商啊就是你爹和你哥给你惯的……”

    “我爹说了,等他回来就教我玩枪了!娘,你光趁我爹和我哥不在欺负我。”她含糊不清地争辩。

    程夫人让她气的脑仁疼,手按着太阳穴“明玉,明玉。”

    一个少女很快从门外小跑过来“王妃,在呢。”

    “把这不孝女给我关祠堂去,让她跪着,不认错不给饭吃。”

    “是。”明玉应下,目送着程夫人走远了,才无奈地看着她。

    程颂揉着脸,蹦蹦跳跳地向外走,仿佛从哪里赢得了一场重大的战役一般,趾高气扬的样子,让明玉直笑

    “慢着些,摔了就不好了。”明玉在她身后跟着护着她,显然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明玉我想吃城西卖的玉豆腐了。”

    “好,奴婢待会儿去街上给您买,您跪的时候记得戴着护膝……”明玉还在絮絮叨叨地叮嘱,她人早跑远了。

    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父亲是先帝的同族兄弟,母家是京中贵族,在父亲数年前被封为福建督抚后举家就迁到了江浙一带。

    彼时她六岁,因着家中的关系,较早便听闻一些时事,家里大人带着哥哥讲事的时候也不避着她,由此,她从小就不想被拘在家中,听着夫子讲那些《女诫》《女德》之类的废话就格外的无趣。一心只想跟着她爹去外面闯荡,可叹竟比她哥还热衷外面那些在她娘看来,危险至极的外夷玩意。

    自从北边战败后,她爹就开始一门心思研究什么蛮夷玩意儿,她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不大的年龄,她的哥哥就能学那么多洋文。

    “娘啊,非得这么穿吗重死个人。”程颂抬手就要拽发饰,被程夫人拍了下去。

    “给你爹和你哥归迎穿的,你摘了试试”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到了没再对头饰动手,手搓着衣角,垂着头看地上的沙子。

    不多时,海面上有了个小黑点,程颂松开了明玉的手跑向码头上,黑点越来越近,成了一艘巨大的铁船。

    一个穿着锦袍的少年趴在船栏上对他们招手,声音顺着海风传来。

    “娘,颂颂,我们回来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他身后,一向严肃的脸上也带着笑,对她们摆摆手。

    “哥哥”程颂跳着对他们招手,又向前跑了两步,被侍卫拉远了点,程宋刚被他爹牵下来,就被小奶团子扑了满怀。

    “颂颂怎么又重了。”程宋比妹妹大了九岁,抱着她也不费什么劲,还顺手颠了一下逗她玩。

    “爹,你看我哥又说我。”程颂的手捂住了程宋的嘴,不让他接着往下说,转头就跟她爹告状。

    程茗把她抱到了怀里“他说错了,爹看我们颂颂轻得很,爹还能再抱一百年。”

    程宋得了哄,十分神气地对她哥做鬼脸。

    “你光惯着她,看给她养的,连个女孩儿样子都没了。”程夫人叫明玉搀着不紧不慢的过来。

    “你看你娘说的,不像女孩儿那我们就当我们自己,颂颂开心就好。”程茗把她高高抛向空中再接住。

    程颂没有被吓到反而笑着“高一点,再高一点。”

    程夫人嗔怨的看了他一眼“光她开心了,以后没人敢娶看你怎么办吧。”

    “什么叫没人敢娶,颂颂要是没看上的,本王就养着她,本王死后还有她哥,总归不会委屈了去,是吧小子。”

    程宋点头附和道“招婿也可以的,颂颂怕黑,离家太远会害怕的。”

    程夫人摇摇头“你们三个才是一处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倒显得我才是那个恶人。”

    “怎么会呢娘最好了。”程颂又窝到程夫人怀里撒娇。

    “小磨人精。”程夫人点她额头无奈地笑。

    ————————

    “程宋,以后的夜晚没有你了。”她点了点碑上的宋字,像在点她哥的额头,冰冰凉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像刀刃划过,钝钝的疼。

    “我将自己举着火把前行,等到星星之火燎原,不再需要火把之时,我们所希望的尊严与希望终会到来。”

    她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对他行了个军礼“王爷,我们有缘再会。”

    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凉风将她的短发向后吹去,吹动松树枝发出细碎的声响竟有些像她长久未再听过的江浙小调“颂颂别怕……”

    哥,我不会再怕的。

    旷大的会议厅里烟雾缭绕,争执声从未断过,从太阳正高到日落黄昏,拍桌声一响没被任何人理会,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程颂打了个哈欠,长腿搭在前面椅子上,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倚在沙发上,神色瞧不出喜怒。

    不时有两个说着洋话的外国人过来找她攀谈,多是那些外国公使,对她这个手握重兵的女人给两分薄面,也顺便探探口风。

    旧工具倒台了,想要接着维持自己的经营便只好再挑个新的顺手的工具了。

    “程颂只是个女人罢了,政府以后如何,尽由诸位协商而定。”

    她多是这样说来敷衍他们的,屋内的杂乱吵闹的气氛将她的烟瘾勾了出来。舌尖抵在虎牙上,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烦躁。

    一道阴影打在她身上,遮住了夕阳的余光,她皱皱眉,表情不虞。

    “颂!”男人对着他笑,蓝眸中被余晖映照成了别样的温柔。

    身旁的卫兵见她发呆,低声提醒“这是法驻华外使,于日前抵京。”

    她看着那张相熟的脸,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他俊美的五官被太阳的余晖映照着,橘黄色的光将轮廓柔化,是梦中多年未曾再见的旧日光景。

    “托恩·赫德森。”她站起身,同他握手。他同当年没有任何区别,笑起来的时候脸侧有两只酒窝,带着蓬勃的活力与生机,像是个精力充沛,未曾见过世间恶意的少年,蓝眸像是清澈的湖泊,映照出她的脸,还有略有些发红的眼眶。

    ——————

    “小姐,可以请你跳舞吗?”磕磕绊绊的中文让她从书里的世界中短暂的抽离出来,金发蓝眸的少年涨红着脸,期待的看着她。

    那时她十五岁,在及笄的年龄远渡重洋,她看到了不远处聚集成一群的少男少女们正边笑边向这边巴望。

    “你输了游戏吗?”受程宋的影响她说得一口好法语,也稍微理解一点这里的风俗,可能是什么游戏。

    她这话一问,少年的脸反倒是更红了“不……不,我……”他艰难的憋出了几个字,手上跟着动,瞧着十分努力。

    程颂十分善解人意的说“你说法语吧,我听得懂。”

    少年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最后可能是实在是说得太糟糕了,少年自己都听不下去了,从兜里掏出张纸对着念了一遍。

    “窝…似托恩……”

    程颂勉强分了点耐心给这位先生,边听边笑“所以你想和我学中文喽为什么”

    这一段大概是纸上没提前打好草稿,只好用法语解释了。

    “我母亲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先学会尊重那个人,包括,她的种族,语言,文化,一切,颂,我想尊重你。”

    巴黎夏季的晚风带着雨后青草的味道,少年眼中炙热而明亮的感情像这里难得一见的太阳,让人说不出口拒绝。

    希望的原野上生不出荆棘,年少的欢喜是无边的旷野,火星在上面肆意延伸,生出难以阻挡的热浪,在眼中发光。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