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跟我回宫
萧铭拍了拍宋清地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宋清面无表情地把他放到地上,又自觉让小侯爷倚着肩膀。
院内响起几声微弱的鸟鸣。
共鸣似的,萧铭也跟着咳起来。
但他肚子疼,肩膀痛,心口也痛,过度的疼痛几乎消耗了他全部力气,因此,连呛咳都是轻微的。
瘦削的肩胛在染血的白衣下勾勒出明显的弧度,脊背轻轻颤动着。
像是要葬送在深秋里的蝴蝶。
陆元驹将手中的大氅给萧铭披上,又拿帽兜将他罩了个严实。
萧铭偏头呼出一口气:“陛下,臣”
身体腾空而起,是陆元驹将他打横抱进了怀里。
宅子外面停着马车,车厢很大,里面铺满了柔软的毯子,预备着热茶,还有两碟糕点。
萧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进车厢里。
从脖颈到耳尖都透了红。
仿佛此前那副以命换命的样子不是他一样。
这种时候,两人共处一处就显得格外尴尬。
萧铭攥着大氅一角,把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
陆元驹抓住他手腕,想将他扯过来,又碍着他这一身伤无从下手,只得主动朝他坐过去,将人揽进怀里。
萧铭的手冷得彻骨,陆元驹往他手心里塞了个暖炉,打断萧铭试图说出口的话:“三件事,我说,你听。”
“第一件,你的侍卫里有我的人。但不是为了监视你,是为了保你安全,所以我今天才能赶到这儿。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随你。”
“第二件,之前说好的,我们一起设计拿下季鸿远,你如今擅自把自己送到他的地牢里,我担心的要疯了。”
“第三件,前两件都暂且可以不追究,但你要跟我回宫养伤。”
陆元驹在皇位上坐了这些年,说话做事难免带着些上位者的威压,但对上萧铭的时候,他却总要字字斟酌,生怕自己说重了话,让小侯爷心里难受。
但话可能还是说重了。
萧铭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宽大的帽兜中,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陆元驹眸子里染了红,也不强迫他回答自己些什么,只在车厢夹层中摸出一堆瓶瓶罐罐,替浑身是血的小侯爷上药。
小侯爷爱穿浅色衣裳,平日像只爱美的小兔子一样。
现在的小兔子却格外狼狈,他身上很凉,脉搏也无力,肩膀上的伤口还在缓缓渗着血。
许是难受的紧,萧铭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骤然一变,不顾自己肩膀的伤,硬是要把自己缩成团。
灼心的药性涌上来,萧铭心口疼得像是有无数只蚂蚁撕咬一般,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陆元驹见他捂着心口不放,抬手搭上他的手腕。
那嶙峋的手腕握在自己手里,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碎了一样。
手腕下的脉搏微弱的跳动着,一片杂乱。
“铭儿,”陆元驹掌心覆上萧铭捂着心口的那只手,将人死死抱在怀里,“我们快到家了,再坚持一下。”
萧铭被他握住的手轻轻动了动,明明没有力气,却还是尽力说出完整的话:“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他明明都痛的快要死了。
陆元驹总是会想起萧铭的年纪。
才二十岁。
正该被家里疼着宠着的年纪,却总是被世事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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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回宫。
陆元驹抱着意识昏沉的萧铭,一路往庆平殿内殿走去。
庆平殿乃天子寝宫,外臣擅入是大不敬。
但陆元驹一路走一路下令,庆平殿一屋子的奴才婢女大气也不敢出。
更莫提有胆子进言,说陛下此举不合规矩。
“太医院院首何在?给朕请过来!”
“去让内务府备好银骨炭,即刻送来庆平殿。”
“镇北侯与朕议事时旧疾复发,这段时日奉旨暂留宫中。”
萧铭不知自己到了何处,但总觉得有很重要的事被落下了。
等他被陆元驹放到床榻上,才恍然记起,蚀情蛊的解药还在自己身上。
殿内燃起了炭火,陆元驹守在他床前胡乱地同他说着话,除此之外再无杂音。
萧铭取出那枚瓷瓶,他原本想递到陆元驹跟前去,但气力不济,最终摔落在被褥间。
陆元驹攥过那个圆滚滚的瓶子,又重新替他掖好锦被:“这是什么?”
萧铭暗自咬住自己的舌尖,短暂的刺痛让他意识清明了些:“蚀情散,解药,你的。”
他咳了几声,又将自己缩成一团,气息微弱的嘱咐道:“找人,验过再吃。”
他这会儿心口的疼痛缓解不少,腹部和腰间被踢得那两脚就格外难捱。
陆元驹见他不对劲儿,轻轻掀起被子往他腹间看去。
萧铭的手死死抵着那里,以痛止痛似的,和自己较着劲。
“别摁,”陆元驹将他的手拿开,“你这样更痛。”
萧铭喉间传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是从他被抓到现在,第一次痛得发出声音。
却依旧那样细微。
稍不注意,就难以被察觉。
陆元驹一只手护着他的腹部,一只手送到萧铭唇边:“痛的话就咬我。”
萧铭自己痛,却舍不得让陆元驹跟着他一起痛。
他微微偏头,避开了陆元驹的手掌。
殿内不知被哪个有眼力见儿的宫女燃上了安神香。
幽微的香气抚平了一些肉体上的痛苦。
太医也终于赶来。
章铮原本想行礼,被陆元驹一摆手拦下了。
“虚礼免了,快过来看看镇北侯。”
章铮拎着药箱快步走到榻前,搭上了萧铭的脉。
脉象虽虚缓,但并未太过杂乱。
应当是体弱加上外伤所致。
陆元驹见他诊完,问:“如何?”
章铮匆匆拜了一拜:“小侯爷皮外伤好治,但内里虚耗,怕是要好生将养。”
陆元驹:“但他方才一直捂着肚子,之前心口也难受的厉害。”
章铮皱了下眉:“陛下,可否容臣仔细瞧一瞧?”
陆元驹:“你只管看,治好小侯爷有赏。”
老太医往上撸了下衣袖,掀了被子将小侯爷的外衫与中衣解开。
露出腹部和腰间一片刺目的青紫。
章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怎么如此严重?”
他三指放于萧铭腹上,轻轻摁了几下。
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万幸,脾脏未损。心口处并未有早衰迹象,应当是受周身伤口牵连。”
陆元驹周身像裹了冰,骇人的寒气不停的溢散出来:“开药,太医院最好的药全都紧着小侯爷用。”
章铮方才看诊太过投入,丝毫没注意身旁皇帝陛下的脸色,此刻察觉到,顷刻被吓了一身冷汗。
“是。”
他战战兢兢替萧铭处理好肩膀上的伤,一路小跑着出了寝宫去为小侯爷配药。
“等等,”陆元驹将那个瓷瓶扔给他:“去验,看这东西是不是解药。切记,不可对外声张,否则你这条命,就给朕留在这吧。”
章铮畏畏缩缩地回来,又畏畏缩缩地出去。
平日里也没见陛下这样吓人。
今儿可真是邪了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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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驹给萧铭上了药,又换了干净衣裳。
萧铭身子舒服了些,殿内又暖和,很快便沉沉睡去。
陆元驹守了他一会儿,见他睡熟,便悄声走出了殿门。
周禄一直在外面等他传召,见他出来,赶忙迎上去。
陆元驹:“你亲自在这守着,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周禄跟在他身边久了,也学了几分他说一不二的气势,还挺能唬人。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奴才必不让人扰了小侯爷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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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平殿外的院子里突兀地长着一棵桃树,也不是多名贵的物种,但陆元驹却格外喜欢。
没有缘由。
这似乎是自己少时种下的,他每次看到这颗桃树,心情总能好一些。
有时候,他又会觉得,这棵树似乎不属于自己。
树下也缺了个蹦蹦跶跶的小孩儿,缠着他要往高处爬。
但现在,陆元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他想,他就快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格外喜欢这棵桃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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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驹一路来到昭狱。
狱卒见陛下亲临,恭恭敬敬将他迎进去。
邵关庆被关在昭狱尽头,身负重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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