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耻辱
飞机落地时,已经过了凌晨,洛安的雪整整齐齐的摊开在辽阔的地面上,把整个黑夜映衬的像白天一样明亮。
她打了个哈欠,在平安墓园附近找了个酒店,匆匆忙忙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在老地方买了一束向日葵,冒着风雪赶去墓地。走在嘎吱嘎吱的雪上,程凉看着手里那束整齐划一的向日葵,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挂在花店正堂的那张黑白照。
店主阿芸去世了,就在半年前。经营花店的人是她的孙女。
祖孙俩的手艺一样好,离开花店时,阿芸的孙女对她说:“程小姐,你永远可以在这里买到你想要的向日葵。这是奶奶生前交代给我的事情。”
雪和风同时从空中席卷而来,试图带走她心里的酸楚,程凉紧紧护着怀里的向日葵,加快了脚步。
墓园被开辟出一条被铲了雪的小路,程凉顺着小路径直走向温正泽的墓。远远看去,他的墓前站着一个人,那人撑着伞,尽管身影被遮住了大半,程凉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谁。
程凉走近时,于艳扭头朝她深深的望了一眼。
“我就知道你会来。”于艳对程凉说。
于艳穿着一身雪白的羊绒大衣,头发高高盘起,项链珍珠耳环样样不缺,妆容依旧精致,反常的是她竟然穿起了平底鞋。她一手撑着伞,一手盖在鼓起的腹部,不咸不淡的盯着程凉。
鹅毛大雪下了一团又一团,竟然没有一片落到她的身上。
程凉对她冷笑一声,平静的说:“程跃军在监狱,知道你又嫁了人吗?”
于艳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温正泽的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盖住了他的照片。
他断裂的墓碑前摆着一束五颜六色的花和一盒价值不菲的点心。
程凉俯下身,把那些东西提起来用力甩出去,鲜花和点心像天女散花一样落到雪白的地面上,她对于艳冷声说:“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你来看我爸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于艳脸色发白,她仍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和姿态,鄙夷的盯着程凉说:“我是你母亲,养育了你十八年,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养育我十八年?”程凉冷哼一声,不紧不慢的拂去头顶的雪,对她说:“你忘了这十八年是怎么对我的吗?你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艳眼睛垂了垂,“你就这么恨我?”
程凉摇摇头,“不是恨,是耻辱。”
见她不明所以,程凉解释道:“有你这样的母亲,是我这辈子的耻辱。”
于艳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大口喘着气。
程凉看了眼墓碑对她说:“我不想这一幕被我爸看到,你赶紧滚,不然我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最后半句话她是咬着牙说的,眼睛移到她隆起的肚子上。
于艳显然被程凉冰冷的眼神震慑到,她身子一颤,下意识退后了半步,被雪一滑,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伴随着啊的一声。
那把为她遮风挡雪的黑伞顺势滚落出去,于艳暴露在白雪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腰,嘴里不停地叫唤。
程凉对她冷眼旁观,丝毫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甚至还退后半步,像看一个小丑一样俯视着她。
于艳张着嘴巴向程凉求助:“凉凉,快,快帮帮妈妈……妈妈肚子里还有宝宝,妈妈快不行了……”
程凉依然没有理会,她走去温正泽的墓前把向日葵放下,顺便拂去上面的雪,露出温正泽半红半白的照片。
几分钟后,园长闻声赶来,叫了辆救护车抬走了这位高龄产妇。
于艳的尖叫声随着救护车的离开而消失,安静回归到空气中很久,地上那摊刺眼的血迹才被又一层的白雪覆盖,就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是程凉最后一次见自己的亲生母亲。
程凉徒手清理了温正泽墓碑上的雪,墓碑上的照片下有一颗突起的石块,她的手指略过时被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她平静的看了看手上的红色,眼睛一下就湿润了。
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感觉到疼,怎么会流泪呢。
程凉对着墓碑席地而坐,任由茫茫大雪将她覆盖。
“爸爸,你是在怪我吗?”程凉对着墓碑发问。
显然得不到回应,程凉看着天空,任由雪花落进眼睛,化作一滴热泪从眼角流出。
“可是爸爸,我受了很多委屈。”
程凉没有再说太多话,这索然无味的一年让她无从讲起,等到伤口不再流血的时候,程凉就离开了墓地。
离开时已经是中午,漫天的大雪使洛安所有的航班都停运了,好在去南方的火车站还没有完全被禁止,程凉正好赶上一班晚点的火车,如果顺利的话,凌晨之前可以到辰州站。
援朝还在家里等着她,她不能离家太久。
然而事与愿违的事情总是出现,这趟缓慢的列车并没有按照她的预计时间到达目的地,而是在
中途就停止了。
当列车员拿着喇叭穿梭在车厢中,表情严肃的宣布前方列车脱轨以致本次列车停滞不前时,程凉在众人眼中看到了惊慌、厌烦、好奇以及怜悯。
程凉心里却并没起什么波澜,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被大雪覆盖成白色的小村庄。
那个村庄在她眼前静止了整整30个小时,从白到黑,再从黑到白。
程凉后悔忘了带画本来。可就算带来了,她也画不出眼前一望无际的白。
列车再次发动时,是凌晨一点钟,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同时得知前一趟列车由于脱轨死伤了不少人。人们在庆幸前路有人奋力前行的同时,又对他们的际遇感到痛心疾首。
程凉却不这样认为,她倒是有点羡慕那趟车上出了意外的人。
又过了四个小时,辰州站到了,尽管路途中的白雪肆意飞扬,可辰州只下了一层湿漉漉的雨。程凉裹紧衣服,冒着雨跑出了站前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