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父亲
陆明舟回医院时，陆岸已经醒了。
陆明舟坐到陆岸床边，父子二人十分默契，都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他曾经叱咤商场的父亲如今只剩了一把软骨头，插着氧气管病恹恹的躺在病床上，气势全无。
在陆明舟的记忆中，父亲从来很高大，尤其是追着他打的时候，身强体壮，力大无穷。但是貌似父亲的身体好像在与他为数不多的见面中逐渐衰老了。
算起来，他和父亲相处的次数实在少的可怜。两人待在一起最长的时间，就是父亲带着他去洛安祭祖那次，整整两个月。他不喜欢这个父亲，陆明舟曾发誓，绝不答应跟他去新加坡，当一个像外人一样寄人篱下的儿子。
最后陆明舟斗争胜利了，陆岸只好把他丢在辰州，自己回新加坡当起了老板，和新娶的妻子、新生的女儿一起过的很幸福。
“小程，是个不错的姑娘。”陆岸终于开了口，声音十分虚弱。
“你明知道对花生过敏，你不想活了吗？”陆明舟的声音冰冰冷冷，语气中带着几分后怕。
陆岸咳了两声，努力朝他扭了下头，“小舟啊，我最近，总是梦到你妈妈，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
陆明舟冷哼一声，“放心吧，她比你要好上不少。”
“你见过她了？”
“没有。”陆明舟斩钉截铁的回答，对他来说，火车上那次不算见面。
“小舟啊，不要怪你妈妈，今后也不要怨恨你阿姨和妹妹，她们都是为了生活。”
陆岸出了事后，他在新加坡的妻子和女儿就卷带财产离开了，只剩下几栋查封的房产。事到如今，他选择不予追究。
人和人之间长久的关联无一不是为了价值，作为一个商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
陆岸捂着胸口，用力吸了口气。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
陆明舟不忍再刺挠他，缓了语气对他说：“爸，咱们还没到最艰难的地步，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陆岸点点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只是，他有点累了，不想斗了。
“开点窗吧，”陆岸对他说，“屋里太闷了。”
“外面在下雨，会着凉。”陆明舟一口回绝了他的请求，顺便为他掖了掖被子。
陆岸淡笑了一下，“小舟啊，你爷爷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很欣慰的。”
陆岸的眼角有一滴泪滑过，陆明舟看到了。自从陆仁祥死后，陆岸就很少回国了，父子二人见面的次数也变得屈指可数。陆岸深知对不住自己的儿子，也对不住他早已逝世的父亲。
陆仁祥的死，成为隔在父子二人之间的鸿沟，因懊悔而难以逾越。
“爷爷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会欣慰，所以爸，你得好起来。”陆明舟对他说。
“……”
正月一过，辰州的春天紧接着就跟来了。
这是一个异常温暖的春天，这座城市在它的包裹下显得充满生机。
陆岸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没过多久就可以独自下床活动了。
他总是喜欢拖一把椅子坐在窗边，呆呆的望着天边的明媚，一望就是大半天。陆岸只有五十多岁，这是一个并没有老去的年纪，可他的背影总是给人一种人到迟暮的错觉。
陆明舟变得比以往更加繁忙，他整日穿梭在这座人声鼎沸的医院中，除了作为医生的本职工作，他剩余的时间要照顾父亲，以及处理一些商业上的事。
这天夜晚，陆明舟终于得空坐在办公桌前，低声叹了口气。心里想的是是先看左手边的病例，还是处理右手边法院寄来的文件。
门口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陆明舟抬头，曦曦小小的脑袋小心翼翼的探过来，身体还藏在门后。
“曦曦？”
见自己暴露了，曦曦没再躲藏，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低声喊了一声‘陆叔叔’。
陆明舟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下，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话还没说完，陆明舟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对曦曦歉意一笑，“对不起，陆叔叔说好今晚去看你的，忙忘了。”
曦曦摇摇头，表示她没有怪他，她也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他的。
她用指腹点了点陆明舟眼下的乌青，小声说道：“陆叔叔最近很辛苦吧？”
陆明舟笑着点了下头，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对她撒了个娇：“是呀，有点辛苦。”
这不是假话。陆明舟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这场意外来的迅猛又沉默，使他措手不及。
曦曦从口袋掏出一个东西，对陆明舟小手一摊。
是一颗糖果，紫色的，葡萄味，曦曦最喜欢的味道。
“那就吃一颗甜的吧。”曦曦对他说。
陆明舟愣了下，从她手心中拿起糖果。他明明没有吃那颗糖，但奇怪的是，他已然感觉心里甜甜的，还带着小丫头手心里的温度。
“谢谢曦曦，陆叔叔突然觉得不辛苦了。”说话间，陆明舟使坏的挠了挠曦曦的痒痒肉，小丫头咯咯笑了几声。
“陆叔叔。”
“嗯？”
曦曦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没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用小手拍了拍张大的嘴巴，含糊了一句：“我困了。”
“走吧，陆叔叔送你回去睡觉。”
陆明舟把曦曦抱回病房，不一会儿就将她连带着她宠爱的流氓兔一同哄睡着了。在她的床边，摆着一幅画，画中是曦曦的画像，那是程凉画的，陆明舟猜。
画的右下角写着日期，显示今天。她今天来过。
然而事实上，陆明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程凉了。
这段时间，两个人连通话的次数都寥寥无几。
陆明舟回到值班室，撕开了法院寄来的快递。
快递袋里是一沓a4文件，第一张是封面，写着‘抵押协议’四个大字。他没敢再看下去，将东西放回袋子里，一把扣在桌面上。
他拿起手机，对着屏幕发呆了好一阵儿。等他反应过来时，有个人的通讯录已经出现在屏幕上，并且被拨了过去。
“喂，陆明舟。”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了，给他准备的时间几乎没有超过两秒钟。
“陆明舟，你在听吗？”
“我在。”陆明舟把听筒贴到耳边。
“嗯。”
几句无关痛痒的开场白后，两人都沉默了，不知道要从哪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