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公交车站
有颗泪珠不经意间滴到手背上，程凉拿着抹布的手抖了抖，她背对李伟，用手背抹去眼泪。
程凉很少哭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异常想落泪，像是被打通了泪腺。
抢救室那边还在忙碌，程凉不知道能做什么，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多余了。她急忙吞了颗药，在陆明舟的工位前坐了下来。
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份法律文书，纸质的文件上被陆明舟用铅笔标注了很多文字，大多是一些与之相关的法律条款。
很明显，他试图验证这份合同的有效性。
程凉接着那页做了起来，甚至比陆明舟的标注更加细致。
凌晨一点钟，抢救室那边仍没有传来任何消息，程凉已经完成了手头的事项。李伟坐在她对面哈欠连天的对着一份病例愁眉苦脸，他对程凉说：“师妹，你先回去吧，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程凉看他一眼，说：“没事儿。”
除却合同，下面还堆着一沓晦涩的商业文件，程凉一份份看下去，读到最后时，她已经对整件事情的经过有了大概的认知。
她想，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凌晨三点钟，程凉的大脑还在拼命运转，眼皮已经半合不合了。突然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扫除了她的困意。
陆明舟回来了，他的眉目稍微平和了几分，程凉松了口气，起身走到他跟前，和李伟异口同声的问他：“叔叔没事了吧？”
陆明舟扫了眼程凉便移开视线，“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他的眼神带着凉意，像北方吹来的寒风。程凉从没见过他这样看自己，她不由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往下坠的声音。
“你回去吧，我现在没空顾及你。”陆明舟打断了她，自顾自走去窗边把窗户关上了。雨下的越来越大，雨水顺着窗檐扫进来，打湿了窗台下的矮墙。
对于陆明舟的态度，李伟不由皱了皱眉。
程凉对着陆明舟的背影看了几眼，觉得很陌生。她去门口拿上外套，默默离开了。
李伟斜了陆明舟一眼，赶忙从门口拿起一把伞，跑着给程凉送去。
“师妹，外面雨下的大，带把伞吧。”
程凉对他说了一句谢谢，接过了雨伞。那是一把墨绿色的折叠伞，放在手里轻飘飘的。她朝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陆明舟始终没有出现。
撑着伞站在雨夜里，程凉不知道是该回学校寝室，还是回清水苑的公寓。
二者在心里做了半分钟的斗争，程凉选择了前者。
值班室的窗户再一次被打开了，陆明舟始终望着窗外，亲眼看着撑伞的人越走越远。
李伟走到他跟前，“叔叔没事了吧。”
“嗯。”陆明舟即刻关上窗，收回目光。
“不是我说你，”李伟严肃道，“你刚才有点儿过了。”
陆明舟当做没听到一样坐回了工位上。
“这么好的姑娘看上你，不容易。”李伟又说。
陆明舟抬头看他一眼，“师兄，”语气带着点幽怨。
李伟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手指在他桌前的资料上点了点，“人家姑娘愣是在这儿坐到后半夜，管你是需要的还是不需要的，都给你弄好了。”
桌上的文件被一一分类摆放整齐，关键页是程凉用铅笔写好的标注，电脑上的文档记录了她从文件中获取的关键信息。
整理归纳可不是程凉的强项，她平时最疲于做这些。陆明舟心里不由一紧。
“今天是元宵节，人家只是好心，你干嘛这个态度，”李伟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他，“你小子，就等着再变回单身吧。”
说罢，李伟坐回他对面，深深叹了口气。
正准备继续说教，陆明舟似乎提前领会了什么，他唰的一声跑出了值班室，速度几乎快到没超过两秒钟。
李伟欣慰一笑，嘴边的话变成了一句自言自语，‘孺子可教。’
陆明舟跑去车库取了车，尽管大雨滂沱，但丝毫没有阻止他把车开的飞快。
途中他给程凉打了电话，但无人接听。
后半夜的雨夜中，几乎看不到撑伞走在路上的行人。陆明舟有一种预感，如果今晚见不到程凉，那他可能很久都见不到她了。
届时他对自己刚才的种种行为感到懊悔。他明明知道，今晚的事怪不着程凉。
手机一响，屏幕出现了程凉的名字，陆明舟松开油门，接起电话。
“程凉？”
“陆明舟，你在找我吗？”程凉平静的声音混着雨声传入他的大脑。
“程凉，你在哪儿？”
“别再往前开了，我就在你对面的公交车站。”
陆明舟扭头望去，公交车站的广告牌亮着灯，程凉正坐在长椅上，旁边躺着一把撑开的伞。
路灯散着幽暗的光，透过雨点洒在程凉的侧脸。雨水像幕帘一样挂在车窗上，陆明舟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他却感觉到，她在难过。
“你等我。”陆明舟挂掉了电话。两条路中间隔着一段护栏，他迅速开到下一个路口，拐到对面的路上，在公交车站停了下来。
他下了车，车门一拍，大步跨上路沿。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凝成几簇挺立在头顶，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像一片稻田。
程凉仍安静的坐在原处，仰着头看他，对他说：“怎么不打伞？”
“忘了。”陆明舟到她跟前，对她说：“怎么在这坐着不回家？”
“雨太大了，等雨停。”程凉淡淡的回答。
程凉是个很会隐藏情绪的人，陆明舟看得出，她在努力克制一些东西，不论是难过，还是歉疚，还是委屈。
但事实上，在陆明舟面前，程凉已经很久没有掩饰自己了。
这一次，她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面对他平淡又戒备。
陆明舟感到内心传来一种隐隐的刺痛，这种感觉和之前不同，像身体里有一个发不出声音的警报，努力向他传达着什么。
陆明舟蹲到她面前抬头看她，牵起她的手说：“我送你回家。”
“送我回学校吧。”程凉说。
“程凉，我刚才，”陆明舟停顿了几秒，没说下去，程凉接过了他的话，“不用多说，亲人比什么都重要，我理解的。”
“是我不好。”陆明舟低下了头，没敢看她的眼睛。
“我应该向你道歉，”程凉抽回手，郑重其事的对他说：“我，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都对花生过敏，如果提前知道，我不会……不会买花生汤圆。”
说到最后，程凉努力眨了几下眼睛，才不至于眼泪落下来，好在陆明舟低着头，他没看到这一幕。
陆明舟很想说，他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因为他的种种行径都在说明，他的确在埋怨她。
“外面冷，我们先回家。”陆明舟再一次拉她的手。
“我要回学校。”程凉坚持。
陆明舟已经拉着她站了起来，他看着她愣了几秒，有点不知所措。
程凉又补充一句，“明天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