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非同小可的比赛
天边响起了几声闷雷，紧接着迎来一场淅淅沥沥的阴雨，城关小学上空传来郎朗书声，混着雨声格外动听。离小学五百米远的瓶城巷口，有一家远近闻名的网吧，鱼龙混杂、灯光黑暗，却门庭若市。门外的瓢泼大雨丝毫不影响网吧的生意，反而来人比平时更多。
因为今天有一场‘非同小可’的竞技赛事。
1990年的辰州还是一座落后的小城，在一线城市已经建立起崭新的高楼大厦时，辰州的老房子还在漏水，城南的瓶城巷也不例外，比起屋外的雨声，房顶的雨顺着缝隙丢进铁桶的声音更清脆几分。
不过在网吧里，这些声音似乎没什么存在感。
一众人等围在两台紧挨着的大头电脑前，几十双眼睛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里混战了48个回合的两个小人，没有人在意头顶时不时被砸下的雨点。
“卧槽！牛逼！”
“回闪回闪！”
“现在谁顺风？我看不到！”
“哎让我挤一挤~”
“……”
他们中间，有两个少年正在进行一场如火如荼的对决，敲打键盘的声音快速又敏捷，像是作战的枪支疯狂扫射子弹。
为了彰显这场竞赛的重要性，网吧老板特意在两人身侧摆放了名牌，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名叫陆明舟。
和陆明舟对战的少年已经汗流浃背了，他手忙脚乱的控制着键盘和鼠标，心里想的是怎么保住他‘城南第一游戏小王子’的称号。
陆明舟早就找到了他的破绽，为了给大他5岁的对手留一些颜面，他直直拖到第56个回合才将人打倒在地。
一方游戏小人倒地不起，谁胜谁负一目了然，众人哗然一片，为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发出感叹。
“小孩，你这招跟谁学的？够厉害啊！”
“小孩，你今年多大啦？”
“……”
陆明舟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
面对身后的‘围攻’，他只淡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12岁的陆明舟有一个远大的志向，他要做中国电竞第一人，今天这场小小的战斗只能让他成为城南电竞第一人，路还很长，他可以慢慢走。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条路最多只能走到今天了。
就在他为自己的成就沾沾自喜时，网吧门口走来一个肆意叫嚣的中年男人，他带着一身雨跑来，叫嚷着把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的扒开。
陆明舟心里沉了一下，深知不妙。
然而当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时，已经来不及了。男人挤到洋葱芯上，揪着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提起来，凶狠的唾沫喷了他一脸，“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要不是孙老师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天天都在干这些不着四六的好事儿！”
在陆岸远在新加坡的这几月里，陆明舟过的相当自在，逃学，打架，去网吧，三件事一件没落下。
不过这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就要暂停了，陆明舟想。
他现在只有12岁，身上没有二两肉，身高还没过父亲的肩，在陆岸面前他就像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鸡仔。
弱小可怜又无助。
在陆岸照着他的脸掴了两掌之后，被扒开的洋葱围自然而然的围成一个圈，看的津津有味。这个热闹不比刚才的赛事乏味，反而更扣人心弦。
周围的窃窃私语传进耳朵，混着耳膜的震颤显得格外刺耳。
屋顶的雨水顺着漏洞煞有频率的捶打着陆明舟的脑袋，像是嘲笑的子弹，一声声震耳欲聋。
五分钟前还是备受敬仰的小赢家，父亲的到来却使他忽而变成一只落汤鸡，心早已沉到了底，陆明舟用尽力气甩开父亲的手，对他大喊了一声：“够了！”
随即他像泥鳅一样甩开人群，只身混入了倾盆大雨。
在陆岸眼里，他永远是最让人不省心的小孩，永远是他的耻辱。
父亲根本不明白，他逃学是因为那些课程对他来说太简单，打架是因为看不惯欺负同学的霸凌者，去网吧是因为他天赋异禀。
爷爷奶奶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斥责他，只有陆岸，只有这个自称父亲的人，这个在他人生里没出现几次的亲人，会一次次因为旁观者的眼光对他施展拳脚。
他本没有权利的。
陆明舟冒着大雨在辰州的大街小巷奔跑，他成功抛开了人群，甩开了他憎恨已久的父亲。
有一个瞬间，他突然想到几个月前的暑假，在洛安那栋烂尾楼遇到的女孩，他如今也像她一样，尽力躲避着什么。
‘真羡慕你没有爸爸。’是他的真心话。
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都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陆明舟藏匿在一方破败的屋檐下，望着胡同里积成河的雨水，心里想的是怎么还没有人来找他。
如果来找他的是爷爷，他得好好向爷爷告陆岸一状，如果来找他的是陆岸，他得好好朝他发一通脾气，把他失掉的脸面统统找补回来。
然而亲眼看着天黑透了，也没人来接他回家。失望归失望，可觉还是要睡的，陆明舟索性靠在门框上呼呼大睡起来。秋夜的雨季伴随着丝丝凉风，沁入他时而梦魇的眠梦。
梦中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但声音太浅了，浅到他无法被唤醒。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灰色的云笼罩着地面，屋顶残存的雨水顺着屋檐滴答滴答掉在湿漉漉的地上，顺着细流坠入地沟里。
房檐上的水珠掉了两颗在眼角，陆明舟抹了把脸，起身回家去了。没什么别的原因，主要是他饿了。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出现没有使家里的三个长辈表现出任何惊喜或者其他的情绪，他们个个面色惨白，或干坐着，或干躺着。
躺着的那个，是他的爷爷，陆任祥。他已经全身湿透了，像被在水中泡了很久，连手指心都脱了层白色的皮。
陆仁祥死了，陆明舟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是因为死了，才会躺在那里。
那一刻，陆明舟眼前是空白的，像外面的天空一样，白的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