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火车
陆明舟认为程凉会问他一些什么，但是她没有，她似乎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就像他从来没有过问过她的家事那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直以来，他们都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他们的这段关系里，似乎有意无意的排除了很多额外的元素，无关家庭、无关金钱、无关地位，只有两个人近乎超脱现实的爱恋。
“程凉。”
“嗯？”
“刚才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
程凉知道他指的是何媛的助理，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想知道吗？”
“有一点吧。”陆明舟说。
程凉挑了挑眉，对他说：“她说，如果我们不上车，她会被扣工资。”
“……”
那名小助理很聪明，选择从没有表明态度的‘家属’下手，她当时的语气听着都快要哭了，但程凉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善解人意，并且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
扣的又不是她的工资，跟她是没什么关系的。程凉不介意这份自私被陆明舟知悉。果然，陆明舟非但不介意，还莫名笑了一声。那声笑带着敬佩的意味，程凉这么认为。
从上海始发，途径赣州的这趟火车需要坐11个小时，火车的座位没有上一趟那么舒服，还一晃一晃的，空中时不时飘来脚臭味和烟味，程凉有很多个时刻庆幸自己没有吃那口面包。不然她一定会吐一地。
这是她第二次坐绿皮火车，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是她离开洛安去辰州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她拒绝了于艳汇给她的生活费，准备自给自足。为了节省开支，她买了最便宜的火车站票，她仍记得那16个小时有多么煎熬。
那一趟火车的人很多，有去南边打工的年轻人，也有回家探亲的工人，总之像她一样上学的人没几个。过道摆满了行李，她的脚是在两个灰色的编织袋之间驻扎下的，她第一次体会到无从下脚是什么意思，下车时她几乎不会走路了。所以那时她就立誓，再也不坐绿皮火车。
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的火车之行已经算是非常舒适了。虽然车厢里的味道还是让她突然陷入了上一次旅途的狼狈。
陆明舟又睡着了，头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瘦弱的肩上。
程凉却是毫无困意，为了打发这段漫长的旅途，她掏出包里的画本，准备用画画来消磨时光。
其间为了不打扰身边熟睡的人，她的动作很小心。
对面座位上的老人和小孩，是她着手描绘的对象。他们和陆明舟一样睡的很熟。
老人估摸着有60岁，她靠着车窗边沿，仰着脸，嘴巴是大张着的，鼻子里发出很重的呼吸声。
其他倒是没什么难度，只是她脸上的皱纹，有些难以处理。不是说皱纹有多么难画，只是她一半的脸上有烫伤，程凉不知道要怎么不着痕迹的处理烫伤和皱纹的接壤。
好在她突然想到了画室老板的一幅画，她在人物面部的描绘上很有钻研，程凉借鉴着她的手法，尝试绘制了出来。结果令她很满意。
等她开始画老人腿上的小女孩时，她已经醒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程凉面前的食物。
肩上一松，陆明舟醒来时，她的画正好完成了。陆明舟抹了把脸，看着她的画揶揄道：“程小姐，你真是一刻都不闲着。”
“画的不好吗？”程凉把画摊给他看。
“好。”
程凉抿抿嘴，觉得他有些敷衍，没再理会他，继续给小女孩的眼睛里添了两道亮光。
“我去抽支烟。”陆明舟起身对她说。
她只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火车慢悠悠的驶出浙江，车窗外的景象从干枯的稻田变成一片又一片荒凉的湖泊，马上就要跨进江西了。
窗外明明是遍地丛生的荒芜，落到程凉眼中确是一片生机盎然。
她的画已经完成了，拿在手心看了又看，觉得十分满意。
堆满零食的推车又一次穿越车厢，这是小女孩醒来后看到的第三辆推车了，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即刻摇醒身边的老人，对她小声说：“阿奶，我饿了。”
“饿了？”老人惊醒过来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把她身边的布袋搁到腿上解开。
程凉一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布袋，并把它融进了画里。那是一个棕褐色的口袋，上面还有补丁，是用一件破旧的衣服缝制的，她猜测。
老人从布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鸡蛋和两个窝窝头，袋子里还有水蒸气。当小女孩看到这些时，只无奈的拿起一颗鸡蛋，眼睛却时不时的瞟向程凉面前的面包和火腿。
“吃啊？不是饿了吗？”老人对孙女说着方言，和昨晚那个司机的口音有五分像。
女孩撇撇嘴，显然对手里的鸡蛋没什么食欲。
程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拿起没有撕开包装的面包和火腿，递给小女孩说：“姐姐想吃你的鸡蛋，用这些和你换够吗？”
小女孩对程凉眨眨眼，这对小女孩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她实在想不到会有人用昂贵的面包和火腿来换她那枚没滋没味的鸡蛋。虽然她很惊喜，但却不想占别人的便宜，哪怕她觉得面前这个漂亮姐姐是城里人并且看起来不缺钱。
老人对程凉的行为也有点吃惊。
小女孩先老人一步从塑料袋里又掏了两枚鸡蛋和一个窝窝头，两手捧着一同递给程凉。
她眉眼弯弯，黢黑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谢谢你。”程凉对她微笑一下。
程凉接过她手里的鸡蛋和窝窝头，然后把面包和火腿放在了小女孩手上，完成了一次等价交换。
老人没说什么，只是对程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比孙女儿更清楚程凉这样做的意图。
小女孩吃的很开心，那是她平生吃过最好吃的面包。
程凉望着车窗外，象征性的咬了一口窝窝头的尖，然后把它放在了那个已经撕开了口的面包上。
陆明舟回来时，看到了程凉等价交换后得来的产物，面包上叠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窝窝头，旁边围着三颗鸡蛋，像是城池外镇守的官兵。陆明舟瞥见对面的小女孩正在嚼最后一口火腿肠，即刻就明白了。
他看了眼程凉，正好撞进她的视线。
“抽了不止一根吧？”程凉问他。
陆明舟身上浓重的烟草味令程凉有点不适，但是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没有权力限制任何人，包括陆明舟在内。她差一点就坏了自己的原则。
陆明舟转移话题，指了指窝窝头，“那个好吃吗？”
程凉拿给他，说：“你自己尝尝。”
陆明舟似乎是饿了，他咬了一大口感叹了一句不错，又配着水三两口吞进了肚子里。
吃了又感觉不过瘾，把开了口的面包连带着两颗鸡蛋都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