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除夕
到钟楼时已经夜晚九点钟了,钟楼仍像上次那样亮着灯,像一尊睥睨城市的佛陀。
程凉穿过小路,轻车熟路的进了钟楼。在她去辰州上大学前的几个除夕夜里,她都会来钟楼独自度过,或是像今天一样鹅毛大雪,或是一地干涸,寒风刺骨。
总之有一个共同特点,冷。
她缩在墙角,透过露天的窗户观看外界的漫天白雪。她突然想到,来时忘了买酒。
为了摆脱身上的瑟瑟发抖,她站起身,望了望楼梯,想到了什么。
她犹豫了片刻,随即上了楼梯,一节又一节,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打发起时间来非常适宜。
在16楼那里停留了十分钟,随后又继续上行,直到上了顶楼天台,程凉才发现,其实登顶并不是一件难事。
等回了辰州,她一定要把这件意外的胜利告诉陆明舟,要用沾沾自喜的表情。
程凉用脚扒拉开一块地面,盘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背靠着设备间的墙休息。
钟楼的天台没有设女儿墙,而是围满了护栏,下设水泥支墩,这是温正泽最喜欢用的设计方式,他曾说过,天台是用来瞻仰远方的,不能被厚厚的混凝土遮挡。
虽然护栏已经锈迹斑斑了。
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程凉仿佛置身于佛陀的头顶,亲眼见证着片片雪花堆积在重叠的房屋上,用白色覆盖整座城市。
她喜欢雪天,喜欢纯白无瑕的雪花,喜欢寒气逼人的静默,那是一种独属于她的沉醉时刻。
程凉向天空伸出手,一朵羽毛般大小的雪花懂事的落在手心。确切来说,那是若干片雪花组成的冰晶团体,它们紧紧相拥,前仆后继的在她的手心里去世,最后融化成一滴水,冰冰凉凉的水。
届时她的头顶早已落满了白雪,像手心里那滴水一样,不知不觉就融化了。
在这个安静的长夜,程凉似乎听到了它们融化的声音,淅淅沥沥般响彻云霄。
不过在其中,混入了一抹格格不入的呼唤。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程凉总以为是耳朵落进了雪花,幻听了。
直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有个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程凉。”
程凉转头看去,一双长腿映入眼帘。她抬起头,看到的是陆明舟喜忧参半的脸。
“嗯?”程凉有些担忧。她的病症只限于情绪,从前不会出现幻觉,她在担忧自己的病情是不是加重了。
陆明舟长舒了口气,他蹲到她一边,捏了捏她的脸,“不认识我了?”
程凉揉了揉被捏疼的脸,看着陆明舟说:“真的是你?”
“不是我还能有谁?”陆明舟蹙着眉,情绪中似乎带着一种隐隐的怒气。
程凉摸了摸他的脸,拂过他的眉毛、眼角、鼻尖,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她才确认他就是陆明舟。
程凉扬起嘴角,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她把手臂穿过陆明舟敞开的衣服,进入他温暖的身体。
她贴紧他的胸膛,仔细聆听他短促又密集的心跳,“真的是你。”
明明昨天才见过,程凉却觉得那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分开的时间在这场大雪的隔阂下显得格外漫长。
“程凉,我很想你。”陆明舟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脸颊和嘴唇。
“我也是。”程凉轻声回答。
在赶来的路上,陆明舟一度认为这场雪真够碍事,如果不是它们从中作梗,他可以把速度提到更快,至少提早一个小时到洛安。然而直到与程凉紧紧相拥,他才意识过来,它们好像是在为他与程凉的相见做了一场用心良苦的铺垫。
陆明舟第一次觉得,原来下雪是一件这么浪漫的事情。
“你的手机总是意外失灵,看来得重新配一个。”陆明舟小声埋怨道。
程凉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轻笑一声,“联系不到我,很着急吗?”
“嗯,非常着急。”陆明舟又一次舒了口气,失而复得一般吻了吻她的湿漉漉的头发。
“那我下次一定注意。”程凉抬起头眨着眼睛看他,向他信誓旦旦的保证。
这对陆明舟来说,已经算程凉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他撒娇了,他十分知足的亲了亲她的鼻尖,说了声“好。”
天气实在太冷了,程凉再一次缩进他的脖颈,试图从他身体里取暖。她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订了机票,都不告诉我。”
陆明舟在她耳边轻轻一笑,“傻瓜,春节的机票哪有那么好买。”
突然意识到什么,程凉抽出身子问他:“那你怎么来的?”
她的丸子头不小心散开,发圈轻轻散落在发梢。
陆明舟将其取下,把她的长发拢在手上,用发圈绑了一个低马尾。
动作并不娴熟,还有点生涩。
其间陆明舟回答她一句,“开车来的。”
陆明舟忙完医院的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给程凉打了很多通电话,刚开始是无人接听,最后直接变成关机了。冲动之下,他开着自己的宝马到了洛安。
洛安距离辰州将近一千公里,加上下着雪,程凉几乎想象不到他需要把车开到多少迈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身边。
程凉心疼的摸了摸他眼下的乌青,“开了多久?”
“不记得了。”陆明舟笑着回答,同时用胡茬蹭了蹭她白皙的脸颊。
钟楼的钟声连续响了三下,悠远又绵长。已经十点了。
程凉问陆明舟:“今天是除夕,你不用陪奶奶过年吗?”
陆明舟说:“爷爷去世以后,奶奶就和她的文工团姐妹一起过年了。”
“那曦曦呢?她不需要人照顾吗?”
“她妈妈在。”
“那你往年都是和谁一起过年?”
陆明舟无奈的把头一歪,苦涩一笑,意思是他没有家人可以一起过年。
春节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是一件值得翘首以盼的事,亲人朋友团聚在一起,抛去一整年的烦恼和疲惫,围在热闹的饭桌前说说笑笑,是以迎接新的一年。
不过一直以来,程凉十分惧怕过春节,不止春节,连带着中秋、元宵这种任何与团圆有关的节日她都会心生恐惧。恐惧的不是节日本身,而是在这种节日的氛围下,会尤其衬托出她的与众不同。
不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离家求学,她一直都认为这些传统节日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越来越深刻的折磨。
所以每当过节放假时,不论手头有多么清闲,她都会假装自己很忙,然后顺理成章的为自己制造一个忙到脱不开身过节的假象。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已经习惯了。
所以当知道陆明舟存在和她相似的境况时,程凉觉得这不是一个巧合那么简单。她和陆明舟的相识像是上天对两个可怜的家伙挥了挥衣袖,施舍了一次久违的怜悯。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痛。
程凉揉了揉陆明舟的耳朵,吻了吻他的唇,轻声对他说:“那今年,我们一起过春节。”
陆明舟回应着她的吻,中途不忘说:“好。”
两个人的头发不知不觉就被雪染白了,身上也湿漉漉的,雪虽然下的柔和又浪漫,但冻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
程凉的手红彤彤的,冷的像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冰棍。
陆明舟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搓了一会儿,对她说:“我们走吧。”
望着四周的一片白雪皑皑,程凉嗯了一声。
起身时,她抖了抖身上的雪,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程凉拽着陆明舟停下了脚步,问他,“陆明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猜的。”
程凉向前一步,站到他面前,“陆明舟。”
“嗯?”
“你好像比我想象中的,更了解我。”
说时迟那时快,她口袋里的钥匙扣调皮的越了狱,掉落在雪地中,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陆明舟弯腰捡起,电玩小子沾上了雪,他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抖了抖。那是他分别多年的伙伴,再次相见时,他觉得格外亲切。
他对程凉俶尔一笑,“你记起我了?”
“什么?”程凉有点没听懂。
陆明舟拿着电玩小子在她面前一晃,“如果没记起我,你怎么会一直带着它?”
“那是我刚在家里找到的。”
“哦,好吧。”陆明舟有点失落,但又明显松了口气。
说着陆明舟就要牵程凉的手离开,程凉又一次停下。记忆在脑海里像一道刺眼的光一闪而过,她终于还是想起了什么。
“你是那个男孩儿?”程凉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