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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雪和白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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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被程凉啪的一声关住了。门把手带着洛安的冬天惯有的严寒,冰冷的触感从她的指尖径直传入心脏,使它的跳动乱了节奏。

    门的两侧分别挂着一盏喜庆的红灯笼,它们像黑暗中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追随着她的狼狈。

    直到她逃出去很远,才透过那道旖旎的红光看清了天上飘来的白絮。它们优雅的、乖巧的随风摇曳,轻飘飘的落到地面上就不见了踪迹。

    下雪了。

    每到春节,洛安就会下一场悄无声息的雪,像是在祭奠一场无人问津的旧事。至少程凉这么觉得。

    因为在温正泽去世那天,也下了这样一场静默的白雪。

    宽阔的马路像是世界末日一般静谧,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微弱的路灯和飘扬的雪与她相伴。

    她现在好想回辰州,好想去见陆明舟。

    糟糕的是她的手机奇迹般的没电了,她握着砖头一样的手机在马路上走了很久,像是直奔世界的某个尽头而去。

    直到脚下逐渐出现嘎吱嘎吱的声音,纯白的路面出现两道刺眼的光,程凉冒雪前行的脚步才戛然而止。

    一辆外地车牌的出租在她面前停下,中年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程凉说:“姑娘,下这么大的雪怎么不回家呀?需要叔送送你不?”

    他的口音很陌生,程凉敢确定,他不是本地人。

    雪越下越大了,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眼前的路还有很远很远。

    在风花雪夜中孤身前行是一件听起来很浪漫的事,但然而现实却是,人还没走到目的地,就先冻死了。

    因此对于程凉来说,这辆车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程凉想了几秒,对司机说:“师傅,能送我去北边吗?价钱我双倍给你。”

    司机阔气的摆摆头,“上车!”

    程凉坐进了后座,车里的热气一下子萦绕在身周,她哈着气搓了搓手。

    “姑娘,你要去北边哪儿呀?”

    “重华钟楼。”程凉说。

    “好嘞。”

    司机是个没有头发的中年男人,圆脸圆眼睛,宽鼻子大嘴巴,一副和善的面向,程凉觉得似曾相识,直到脑子里闪过一个弥勒佛像。她在心里暗暗点头。

    “姑娘,你是本地人吧?”

    程凉嗯了一声。

    “这大过年的跑出来,和家里人吵架啦?”这是司机从程凉语气中的低沉解读出来的猜测。

    “算是吧。”程凉试图含糊过去。她不是个爱和陌生人聊天的人,更何况是自己的私事。

    然而司机是个很爱唠嗑的人,他继续道,“我也有个女儿,比你小一点,唉,也是整天的跟我不对付。现在的孩子啊,不好管啦。”

    司机发出一声长叹,程凉没有接话,使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她不是故意不说话的,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在与人沟通方面,她总是欠缺一些技巧。

    见程凉不愿搭话,司机也闭了嘴,把广播的声音调大了一些。

    大概是雪天影响了卫星信号,广播的声音总是断断续续,但这不影响对大致内容的解读。

    电台主持是一位声音柔和的女性,她报道着不同城市的天气状况,以提醒出行的司机注意安全。

    那些地名程凉大概听到一些,新余、上饶、鹰潭、赣江,以她对地理的常识,那是江西的一些城市。

    司机开车速度不快不慢,一路向北,在大雪中稳步穿梭。他的电话铃声响起,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在唱到‘开到春风里’那句时,司机接起了。

    他顺手把广播关掉,对着听筒说:“妮儿啊,怎嘞。”

    “阿爸,家里下冻雨啦!白鹭都飞回来啦!”他开了免提,程凉听出对话那端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所说的冻雨和电台主持的播报正好呼应上了。

    程凉第一次听到‘冻雨’这个名词,她想,大概是北方的雪在南方人口中的别称。

    “白鹭?”司机有些吃惊,操着陌生的方言对女儿说:“你别骗阿爸,白鹭早就飞去南边啦。”

    “没有!是真的,有好多!我一会儿拍照片给你看!”

    司机没有说什么,只是呵呵笑了几声,显然除夕夜接到女儿的电话使这位父亲倍感激动。

    “阿爸,你好久回来呀,我和阿妈两个人吃年夜饭好孤单的嘞。”

    “阿爸啊,明天,明天一定回去。”

    “……”

    程凉看不到司机的神情,但是通过他的语气可以猜测到,他的眼眶一定湿润了。

    又闲说了几句,司机挂掉了电话,抹了把脸。

    他很想家,程凉敢肯定。

    没了广播的声音,车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又伤怀,想到自己刚刚的冷漠态度,程凉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热心的司机,她主动挑起话题道:“师傅,你是江西人吗?”

    乘客主动搭话,司机立马变得活跃起来,“啊,是啊!我是赣州人,江西最南边儿。”

    说话间,手机短促的响了一声,是司机的女儿发来的彩信,他顾忌着前路,只粗略瞄了一眼,然后对程凉说:“我女儿说,我们村上的白鹭重新飞回来啦。”

    “白鹭?”长这么大,程凉只在语文课本上听说过白鹭这个物种。

    “对啊,”司机说:“你们北方的孩子都没见过白鹭吧,我们生活的地方就叫白鹭村,从前一年四季都有白鹭扎堆儿。只是近年不知道怎么了,白鹭都飞去厦门了。”

    司机努力说了一串并不流利的普通话。

    过了条减速带,司机又说:“好在又飞回来不少,这倒是难得。”

    程凉想看看司机手机里的白鹭,但是司机在专心开车,她没好意思,最后只说了句:“听说白鹭是福鸟。”

    “是啊,”司机说:“春天日出的时候,在我们村子湖边,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景别提多美了!”

    程凉努力在脑子里描绘‘一行白鹭上青天’场景,但始终出现的是课本上‘落霞与孤鹜齐飞’的画面,她觉得这二者区分起来对她来说有点难度。

    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她想象了,随着导航的最后一句播报,车停在了重华钟楼门前。

    程凉准备从包里掏钱,这时才发现司机压根儿没有打表,他扭过头来对她和蔼一笑:“不用给钱了姑娘,大过年的,叔送你一趟也是顺路。”

    “那怎么行?”程凉急忙掏出两张一百块,被司机摆摆手一口回绝,“就当给叔积福报啦。”

    程凉没有再多说,而是下了车,对司机说了一句:“叔,谢谢你。”

    司机给她一个慈祥的微笑,在大雪纷飞中离开了。

    司机不知道她在下车前还是把那200块钱塞进了两张座椅的缝隙,程凉也不知道司机送她的这趟其实并不顺路,他要一路向南,才能回到遥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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