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重华钟楼 上
坐上副驾驶，女人两手放在腿上紧紧的握着，大拇指不停的揉搓手背。
陆明舟问她：“女士，你要去城北哪里？”
“去，去重华钟楼。”女人看着很紧张，她又说，“麻烦你快一点，我家人走丢了，那是最后能找到她的地方。”
陆明舟没有回话，没问缘由，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车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为了缓解紧张的氛围，他随手打开了广播。
电台主持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具听众反映，城北重华钟楼发生一起原因不明的火灾，救援队刚刚赶到，是否有人伤亡暂时还不明朗。今晚是我们一年一度的跨年夜，但愿这只是一场惊险的意外，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正在途中的司机也要避免疲劳驾驶，注意休息。好，那么我们进入下一个剧场……”
听到这个消息时，陆明舟并没有什么反应，反而是副驾驶上的女人，面如菜色，呼吸局促。
“师傅，再快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一场巧合的火灾。
“你还好吗？”陆明舟问她，女人没有应答，似乎没听到。
陆明舟关掉了广播。
导航显示前方道路会出现长时间堵塞，他就算加速也无济于事。他看了眼后视镜，然后直走一段距离，接着转动方向盘，拐进一条小道。
虽然多了绕两公里的路，但好在通行无阻，直到汇入一个必经重华钟楼的十字路口，车子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替闪烁了很多次，前面长龙似的汽车仍然丝毫未动。
陆明舟甚至觉得他可以抽两支烟。
令人不解的是，这里远离市中心，按理来说不会发生堵车的现象，更何况是半夜。
无奈之下，他对女人说，“女士，你也看到了，”陆明舟点了点前面的路，“这得堵上一阵儿，重华钟楼不远了，你要是着急，就下车步行过去，几分钟的事。”
女人愣了几秒，然后下车开始狂奔。
陆明舟从车里下来，靠在车门上抽了支烟，准备融入这场漫长的等待中。远处传来微弱的炮竹声，抬头可以看到一座高耸的楼，亮着灯，很残破。
上面挂着一只崭新的大白钟，钟表响了三声，已经夜晚十一点了。
两支烟后，鸣笛声变得更响亮了些，前路的光点开始流动，陆明舟坐回车里，跟着前车慢悠悠的前进。他得找到一个合适转弯的地方，然后往反方向走。
可这是一条单行道，要绕过钟楼才能转弯。
车开到钟楼时，道路又一次堵塞了。
车窗开着，空气中飘来一股浓烈的烟气，路边围了一圈人，有穿着睡衣的本地人，也有精致打扮的外地游客。
他扫了一眼，不经意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失火的并不是钟楼本身，而是它背后的矮房。虽然烟气还没消散，但火已经灭了，呲水声依然断断续续。
矮房中被消防员搀扶出一个老妇人，她已然上了年纪，脸上身上布满了黑灰，走路颤颤悠悠的，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虽然离得很远，但程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温正泽那截断裂的墓碑，就出自她的手。
得到重华钟楼失火的消息时，程凉果断改变行程，这座楼是温正泽生前最后的心血，无论是生还还是毁灭，她总要来替父亲亲眼看看这结局。
消防车旁紧跟着几辆警车，几个民警挥舞着警棍走来走去，试图驱散这群爱看热闹的群众。
“好了好了！都散了！没什么热闹看！”
耳边的议论声依旧连绵不绝。
“嗨，这老太太，真有意思。”
“可不是呢，听说他儿子就是在这儿死的。”
“怪不得来这烧纸呢。”
“唉，也是怪可怜的。”
可怜。程凉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她现在是苍老无力，体弱年迈。但程凉清楚的记得，当年父亲的事情发酵时，闹得最厉害、声音喊的最响亮的，就是她。
程凉在人群中，仇视着老人。她并不觉得这场意外有惊无险，反而怨怪今晚的风不够大，火势不够猛烈。
消防员把老人托付给一个民警，老人被搀扶着走的很慢，嘴里仍然低声呢喃。
“妈！”
有个女人大喊一声，挤过人群冲向老人，“妈！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一边的警察没好气道：“你是怎么做家属的？老人家一个人跑到郊区，差点点了房子不说，救援再晚来一分钟，你知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她用袖子携去额上的汗珠，狠喘了两口气，放低姿态对警察说：“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给你们添麻烦了，这次多亏了你们。要不然，我真要恨死我自己！”
说着她对老人上下打量一番，“妈！你怎么又乱跑，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放心吧，人没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见她满头大汗，万分自责的模样，警察也不忍再多指责，而是对她说：“一会儿跟我们回趟派出所，做个笔录。老人病的不轻，以后记得多看照着点儿。”
女人连连点头。
警察准备把老人还给家属，却没料到老人紧紧握着不肯动手，她指着警察对女人说：“翠啊，这是你哥哥啊，你怎么不认他呢？他回来啦。”
老人笑了，笑的皱纹丛生，笑的诡异万分。警察一时感到背后发凉。
女人歉疚的看了警察一眼，轻声哄着老人：“妈，这不是哥，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呢？他就是你哥，”老人看了眼警察，又对女儿说：“你哥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警察有些手足无措，抬头望向他的同事们。民众越来越多，他们忙着维护秩序，分散群众。
老人顺着警察的目光看了一眼，在乌泱泱的人群中，老人似乎瞥见了什么，再次抬头时，她像疯了一样，挣脱女儿和警察，冲向人群，狠狠的抓住了程凉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