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冬至的夜晚
陆明舟晚上临时回了趟湘大，离开时已经是十一点钟。
路过信工院，他有意无意的放慢了车速，透过车窗朝上望了望。
已经是深夜，整个大楼都黑洞洞的，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透过那扇透亮的窗，陆明舟看到一抹剪影，剪影的主人静静的坐在窗边，手肘支着桌子，手掌支着下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透过那道剪影，陆明舟似乎看到了她的五官，她的姿态，甚至她面对他时淡淡的神情。
她像是一个孤独的守夜人，守着一座孤独的城堡。
所以，他想在城堡外，陪陪她。
陆明舟把车停在路边，关掉车灯，按下车窗。
就着晦暗的月光，陆明舟点了根烟。
他对着大楼中间那抹光亮看了许久。
一切的都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连时间都静止了。
仿佛这个空旷又寂静的校园中，只剩下他和楼上那个安静的女孩。
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只有他和她是主角。
如果可以，他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把烟盒里的烟全部抽完，直到困倦到合上双眼。
不过现实总是忠实于帮人打破幻想，当他准备抽第三根烟时，才发现烟盒里已经没有烟了。
陆明舟疲倦的抹了把脸。
此刻处在光亮中的人，会不会在某个瞬间，脑海里闪过他。
还在思索这个无聊的问题，不知不觉中，手指已经在手机上胡乱点了一通，屏幕上出现了‘程凉’两个大字。
听筒嘟了两声，电话接通了，对面传来程凉惯有的语调，“喂，陆医生。”
“你怎么知道是我？”陆明舟抬抬眼，带着丝惊喜。
“我猜的。”
陆明舟轻笑一声，“好吧。”
程凉朝窗外瞥了一眼，看到楼下停着那辆银色宝马。
虽然很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在干嘛呢？”陆明舟问。
程凉收回眼，回答他：“在发呆。”
“在想什么？”
“在想一些……”程凉想了想措辞，说：“无聊的事。”
她面前的画上，许温和的五官已经被她擦去了，只剩下一张生硬的轮廓，她试图重新为她填补一个身不由己的神色。
程凉在想，是先从眼睛画起，还是从嘴巴画起。
陆明舟问：“今天冬至，吃汤圆了吗？”
程凉说：“陆医生，我是北方人，冬至吃饺子。”
“哦”，陆明舟又问：“那你今天吃饺子了吗？”
“吃了。”
“什么馅儿的？”
“嗯……”程凉认真想了想，回道：“好像是猪肉茴香。”
“怎么还需要想一想，”陆明舟顺便问了一句：“是和谁一起吃的？”
程凉有点不耐烦了，“陆医生，你今天问题有点多。”
“哦，不好意思。”
陆明舟沉默了。
有一只蚊子从车窗外飞进来，陆明舟默默的盯着它，听它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又亲眼看它落魄的飞走，像是落荒而逃。
或许他车里的烟味太浓厚了，还没散去。
电话那端没了声音，程凉觉着自己语气有些重了，又对他说：“我和我妹妹一起吃的。”
“哦，这样啊。”陆明舟扬起一抹笑意。
程凉问：“那你，今天吃汤圆了吗？”
“吃了。”
“哦。”顿了顿，程凉又问：“陆医生。”
“嗯？”
“曦曦……她最近还好吗？”
陆明舟说：“挺好的，状态还不错。”
“嗯，那就好。”
程凉眼神移开画板，拿起一旁的药瓶摩挲起来。药瓶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程凉几乎把上面的中英文默念了一遍。
陆明舟说：“程凉，你是北方哪里人？”
程凉回答：“洛安。”
陆明舟说：“洛安啊，那还挺远的。”
程凉抿抿嘴，她感觉陆明舟在琢磨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
“程凉。”
“嗯？”
陆明舟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有假期吗？”
“假期？”
“嗯，元旦，圣诞，或者周末，你哪天有空？”
程凉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心脏猛跳了一下，程凉扭头，望着那辆宝马深吸一口气，眼神里闪着亮光。
她正张嘴想回答，忽然意识到什么，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忽而手掌不自然的握紧，神色变得黯淡。
倘若她是一个普通人，倘若她有一颗完整的心灵，倘若她再多一分勇气……
程凉回答他：“我都没空，我最近很忙。”
陆明舟没回话，程凉垂了垂眼。
本以为陆明舟会就此作罢，但没想到他又说：“程凉，你别想骗我。”
他的声音很正经，没有一丝玩味，带着几分柔和的严峻。
“我没骗你，”程凉狡辩道：“我最近……学业上出了点事情，得认真处理一下。元旦原本是有空闲的，但是，我要回家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
“参加婚礼？”
“嗯。”
陆明舟若有所思，食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问她：“是谁的婚礼？”
“我朋友的，你不认识。”
“……”
那只仓皇而逃的蚊子又飞了进来，这一回，陆明舟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伸手一握，耳边再没了聒噪的嗡嗡声。
陆明舟摊开手掌，蚊子静静的躺在手心，尸体中夹杂着一丝鲜红。他对她说：“程凉，我准备去值夜班了。”
“嗯。”
“你喜欢什么颜色？”陆明舟问。
“什么颜色？”程凉有点疑惑。
“对。”
“我没什么喜欢的颜色。”程凉回答。
对方又沉默了几秒，程凉想了想，又说：“如果一定要说一种颜色，那就蓝色吧。”
陆明舟说：“知道了。你记得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嗯。”
电话挂断之前，程凉还是对他说了一句：“回医院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
程凉放下手机，眼睛紧紧跟随着那辆缓缓离去的汽车。
车子亮了尾灯，像是在告诉她，他来过。
汽车走远了，程凉过了很久才收回眼神。
倘若她是一个普通人，倘若她有一颗完整的心灵，倘若她再多一分勇气。
或许，会有很好的开端。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