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你真够狠的
程凉站在抢救室门口等了很久。她脸色惨白又一动不动的样子，像一个无畏的僵尸。
孟晚始终陪着她，没过一会儿就对他说一句：“师姐，先去坐一会儿吧，你这样会吃不消的。”
抢救室门口安安静静的，程凉的脑子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敢想，只能用等待支撑。她第一次知道，等待的力量这么强大，给人的折磨是这样无边无际。
仁安医院的抢救室程凉不止来过一次，她常常等待陆明舟从里面精疲力竭的出来，然后等他歇上一会儿，跟他一起回清水苑的公寓。那已经是陆明舟去非洲之前的事情了。
不过这一次，她从抢救室等到的陆明舟，是躺着被人推出来的。他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程凉不知道他经历什么，他的身体和头部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血从里面渗出来，映红了她的眼睛。
“家属请让一下！”
围着担架车的护士和医生在程凉和孟晚眼前呼啸而过，程凉甚至没有来得及叫一声陆明舟，就亲眼看着他被推去了icu，那个和死神抢夺生命的地方。
程凉愣了一下，接着跟上他们飞快的速度，赶到了icu。
“家属还不能进去，请耐心等待一下！”
程凉被两个护士赶了出来，她只能隔着玻璃窗观望被抬到病床上的陆明舟。
见有医生出来，程凉赶忙拦上去，“医生，医生，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是陆医生的家属吗？他情况很糟糕，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晚了。”医生在口罩后面叹了口气，随即匆匆离开了。
程凉双眼无神的靠在冰冷的墙上，亲眼看着陆明舟的床位被人拉上了帘子。
有人经过时，无一不朝icu的玻璃窗里看上一眼，有两个小护士经过时啧了几声小声议论；“陆医生可真是可怜，明明是他救活了那个穷酸病人，却被人家的精神病家属砍的半死不活。”
“谁说不是呢，他还给人家的手术费贴了钱，他那么好的人，结果遭遇这种意外。”
说着说着，其中一个护士抹起了眼泪，程凉的脸色一阵惨白，孟晚上前叫住了两个护士：“你们刚才说什么？”
护士a奇怪的扫了一眼孟晚和她身后的人，她一下就认出了程凉，她曾在急诊科朝她打听过陆明舟。
“你们是陆医生的朋友吧？”护士a拍了拍孟晚的肩膀，安慰道：“陆医生是个好人，他一定能挺过来的，他……”
话还没说完，走廊的尽头就出现了一个穿着蓝白竖条纹的病患，她大概六十岁，举着自己的输液瓶，哭着喊着颤颤巍巍跑到icu跟前，跪在玻璃窗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叫了起来。
“小陆医生啊！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啊！是我对不起你啊，养了个这样的寒碜儿子！”
她说着方言，在场的人能听懂个七七八八。
护士b抹着眼泪瞪了那人一眼，指着她对程凉和孟晚说：“就是她！就是她那个精神病儿子，下午拿着把斧子，在陆医生身上整整砍了17刀！他就是冲着陆医生去的，专门在拐角等着偷袭他！”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当初要不是陆医生接下那台手术，哪有她在这哭天喊地的份儿？！也不知道这家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护士a拉了她一下，暗示她不要再说下去。护士b甩掉她的手，“我就要说！”
她走到周桂香跟前狠狠地拽了她一下，对她喊道：“你现在来这儿装什么好人！精神病杀人又不犯法，你儿子不用坐牢！你不用在这假惺惺的！”
一听不用坐牢，周桂香停止了哭声，她看了护士a一眼，又一抽一抽的望了望icu里的白色帘子。
空气中刚安静了一会儿，走廊的另一端又传来一声悲戚的吼叫，他同样跑到玻璃下，和周桂香对望一眼，开始了嚎啕大哭。说着和她的妻子一样的方言，说着一样的话。
程凉扶着墙摇晃了一下。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六十岁的乡下男人。她问两个护士：“那个病人，叫周桂香？”
护士连连点头，“你认识她？”
程凉郑重其事的点了下头，不过这点头不是为了回答护士什么，而是似乎为了作出某种决定。
这漫长的一夜似乎放慢了步调，把几个小时拖成了几个月甚至几年那么长。在这几个小时里，程凉没有说一句话，吃一口东西，和一口水。她漫无边际的等待着朝阳的到来，期待着进出icu的护士和医生脸上出现一丝松快的神情。
第二天的清晨，朝阳如日中天的升起，它像往常一样停落在遥远的东边，把一缕缕象征着希望的光芒照射到人间的每个角落。
不过它能力实在有限，没办法把希望照进icu的病房，只在走廊两边的窗口各洒下一道阴影。
突然间，病房里出现一声长而缓的声响，进出icu的医生和护士变得匆忙和不安，白色帘子被拉开了，程凉跑去趴在窗子门口，亲眼看着陆明舟被人拉开上衣，被人用两个除颤仪拍打的起伏不定。
他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源源不断的血顺着他的肋骨流到地上。
从始至终，程凉都没有看到陆明舟挣开眼睛。
那个预示着心脏骤停的声音变得刺耳又尖锐，直到病床周围的医生停止了动作，它都没有消失。那是死神宣告胜利的声音。
紧接着，陆明舟被人盖上了白布，直直盖过头顶，程凉隐约听到病房里的医生郑重其事的宣布：“病人经抢救无效死亡，确定死亡时间是2012年2月7日凌晨6点27分。”
陆明舟被推出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只有程凉退后了几步，远远的看着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觉得很陌生。
陆明舟的电话应声响起，与哭声交错在冰冷的空间，像是黑白无常领走灵魂的前奏。
程凉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出神了很久，才想起来接起。
“你好，请问是陆先生吗？您预订的今天下午辰州前往上饶的航班有两个免费升舱的福利，需要我为您办理吗？”
“喂？您好，您在听吗？”电话那端又重复了一遍，“您预订的今天下午辰州前往上饶的航班有两个免费升舱的福利，我直接帮您办理吧。”
过了很久，程凉望着天花板平静的回复：“好。”
很快，陆明舟被推去了停尸间，程凉抬头对着空气说：“你真够狠的。”
她相信，死神一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满脸堆笑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