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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往事已矣九(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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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周嗣清已成水火之势时,父皇瘫痪在床,只剩下眼珠能转、嘴巴能动,眼看时日无多,而我的太子之位仍旧不可动摇,皆因边疆战事吃紧,而主帅乃是凌家表兄。

    潜藏在暗地的波涛浮上水面。

    后宫万事自有母后主持,赵贵妃寻过几次事,闹着要在父皇跟前侍候,“皇后娘娘,并非臣妾不敬,实在是忧心的紧,皇上病重,跟前更应有个贴心的人侍候才是。”

    母后淡眉一扫,“依你之见,谁才是贴心之人?”

    “那自然是”赵贵妃及时刹住车,“自然是后宫众姐妹,总好过只有宫婢,若是皇上醒来,亦难免心寒。”

    自从周嗣梵彻底无望,王淑妃便与赵贵妃达成同盟,二人一唱一和,“是啊,臣妾等也想尽一份心力,总不好叫皇后娘娘一人辛劳。”

    母后回说:“诸位妹妹有心,皇上知晓定甚感欣慰。只是太医嘱咐皇上的病要静养,便是本宫也不好违背,若是滋扰皇上身体安康,本宫更担待不起。”

    父皇病了多日,太医如何嘱咐自是无人不知,并非母后的托词。

    “臣妾等已两个多月未曾见过皇上一面,更不知病况如何。”

    赵贵妃态度强硬,似是今日不见到不会罢休,“倒是皇后娘娘日日都能见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是皇上心上第一人。”

    “无论如何,臣妾今日一定要见过皇上方能安心。”说完径自起身,越过母后就要冲到父皇寝宫里。

    母后还未阻拦,身边的胡嬷嬷已经带着宫婢嬷嬷将其拦下。

    在后宫,胡嬷嬷的言行亦是母后的态度。

    胡嬷嬷守着规矩,行礼后才说道:“贵妃娘娘身为宫嫔,无礼冲撞皇后娘娘,此乃不敬,所谓尊卑有别、礼不可废,便是教人时时刻刻守着规矩,敢问贵妃娘娘可做到了?”

    “皇上须得静养乃是太医的嘱托,贵妃娘娘此举是要皇后娘娘不遵医嘱,若是有任何差池,敢问贵妃娘娘可否担得起?”

    一个不敬、一个担责,已然说的赵贵妃下不来台,若再硬闯便坐实了罪名,母后身为后宫之主,便是将她幽闭于宫也是顺理成章。

    胡嬷嬷看她厌烦,努着劲儿往她心口上扎,指戳人肺管子,还犹嫌不足。

    “皇后娘娘贵为中宫之主,是皇上的原配嫡妻,自古夫妻一体,娘娘自然是皇上心中第一要紧人,不若如此,难道还是贵妃不成?若是传扬出去,堂堂皇室乱了尊卑礼法,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还如何做天下人之表率?”

    “皇上乃是圣主明君,又一向是注重尊卑礼法之人,岂容旁人诋毁,污了清名!”

    赵贵妃被噎的说不出话,“好好好,既是尊卑有别,本宫乃宫妃,你不过一个奴才,倒是踩在本宫头上了,宫里当真是没了规矩。”

    “奴婢不敢,不过是事有不公,不吐不快。”

    “本宫不过是心系皇上,竟被你编排至此,简直胡言乱语、不可理喻!”

    母后眼见差不多了,一锤定音,“既是心系皇上,更该遵医嘱,太医才嘱咐要静养,妹妹便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好了,时辰不早,诸位妹妹都回去吧。”

    赵贵妃欲要再争,却被周嗣清拦了下来,“母妃今日劳累,还是先回宫去歇歇。”

    “清儿,你”

    许是此间情形与二人商定有所出入,赵贵妃一时不肯离去,又看周嗣清似是另有安排,这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我与周嗣清同六皇叔、八皇叔到父皇寝宫外时,恰逢听到什么贴心不贴心的。

    也算是从头到尾看了一出好戏。

    看样子,赵贵妃同周嗣清按捺不住了。

    也是,父皇病情并无好转,说不准便是哪日,如今我主理朝政,又有皇室宗亲的支持,再有表兄在前方征战,他并无胜算。

    父皇还在睡着,我与二位皇叔不过是待过片刻,又问过太医父皇病情如何,医者自是无法保证,只说尽力而为。

    二位皇叔乃是皇室宗亲,又德高望重,这话也就他们说才最合乎规矩,“皇上既然病重,就不得不备下了,也算是冲喜。”

    我应声是。

    又客套一番,二位皇叔出宫回府去了。

    周嗣清不过匆匆一句,便告辞去寻他母妃,我亦去母后宫里。

    “赵贵妃三五不时便要闹上一闹,劳累母后还要应付她,委实辛苦了些。”

    母后摆摆手,让宫婢全都退出去,只我们母子二人叙话,“跳梁小丑,闹便闹吧,左不过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日。倒是周嗣清一直隐忍不发,近来还甚是收敛,如此一反常态,才叫人不得不防。”

    隐忍不发?我倒觉得是蓄势待发。

    “母后心明,儿子自有打算。”

    “若是狗急跳墙,行不轨之事,皇儿要如何应对?”

    我知母后忧心,“赵家并无根基,朝中无人,宫内亦是,唯有宫中禁军统领是赵贵妃一手提拔。”

    “父皇糊涂,此等要位竟不握在自己手里,当真是昏聩。”

    母后又想捂住我的嘴,奈何我已长大,高她一头还不止,只得作罢又忍不住说上一句,“皇儿慎言。”

    “既已洞悉,当早做打算,如今边疆战事不休,你舅父同你几个表兄都在前线,实在是鞭长莫及。”

    我知母后是担心若突遭变故,我无人调遣,是以有此提醒,“自是要早做打算,全看他入不入瓮中了。”

    “若是入瓮,儿臣自当一网打尽、再不留后患。”

    母后放下心来,她知我不打无准备之仗,“可若是没有,皇儿又当如何?”

    “若是没有,便许他富贵闲王,安然一生。”

    我是如此想,但周嗣清他可相信?

    定是不信的,不然又岂会在七日后发动宫变,好在我早有打算。

    晨曦初破时,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德胜门前两方人马对峙,城楼上旌旗猎猎,随风飘扬,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激战。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肃杀的气氛,连呼吸都似乎变得沉重起来,两方将士,铠甲鲜明,刀枪闪亮,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对方的阵列。

    长毛利箭终究是指向了自己人。

    “三弟,此时投降,尚能回头。”

    我知劝说大抵无用,他自小就没听过我的话,更何况是如今这等情形,周嗣清不惜亲自上阵,便是自绝后路,只能向前了。

    周嗣清冷笑一声,“我道是一路如此顺利,实在怪得很,原来太子殿下早有后手,在此处等死呢。”

    事到如今,还大放厥词。

    “既如此,便怪不得孤了。”

    “周嗣源,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副嘴脸,不过是生的早,又生的好,有什么可骄傲的?若非占了嫡长二字,又有什么废不得的?今日我便来取你性命!”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许是这些年于人前摆足了规矩,如今觉着大业将成,再无所顾忌,竟还委屈上了。

    他有何可委屈的?

    “那是孤的命数,你羡慕也无用。”

    戳人肺管子这事,我是跟胡嬷嬷学的。

    再者说我认定他是羡慕嫉妒,以至于恨我,可我又何尝没有羡慕他,没有生过嫉妒之心呢?

    他羡慕我生来名分正,轻而易举便坐稳了太子之位,而我亦羡慕他有父皇的疼爱。

    人便是如此,偏对自己得不到的格外钟情。

    周嗣清大喝一声,“羡慕你?你有什么可让人羡慕的,生来便是孤家寡人,除了你母后,整个宫里可还有人在乎你?”

    “父皇可对你有过半分疼爱?”

    “他可有抱过你,陪你放过风筝?”

    戳人肺管子这事也可能是我们老周家祖传的,一个比一个戳得准。

    “若无羡慕你争什么,又何来此时此刻?”

    “疼爱你又如何,父皇若是知道他最疼爱的儿子谋反,这心里该有多痛。”

    两方兵士听着我二人像是小孩子那般,竟然在这种肃穆时刻拌起了嘴,不由得面面相觑,又想今日这仗可还要打?

    周嗣清许是觉得自己看懂了我,“周嗣源,便是再拖延一时半刻也不过是晚死一会儿,如今禁军都听我调遣,就你东宫这些人手,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他认定我是在拖延时间,而非真心诚意给他反悔的机会。

    “那便试试吧。”

    我一声令下,德胜门大开,从京都守军调遣来藏匿于宫中密道的铠甲兵呼喝着向外冲,而先前东宫的人马向两侧退去,直到铠甲兵全都冲过去,东宫人马退回德胜门,后关闭城门。随着一声号角,周嗣源所带领的禁军身后也冲出一队人马,前后形成夹击之势,将禁军堵在长巷中。

    而他们,犹做困兽之斗。

    兵士挥舞手中的兵器,发出阵阵破空之声,长枪、短刃相交之际,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来我往之间便是一个生命的消逝,不多时便鲜血飞溅、尸横遍地。

    而我早已下令,要活捉周嗣清。

    这种不听话的弟弟,是该亲自教导,也算是为人兄长最后的尽责。

    随着时间的推移,碰撞声渐渐消失。

    我自城墙而下,行到长巷时,周嗣源所带人马全部战死,唯有他半跪在地,满脸鲜血模糊了眉眼。

    我掏出一方白色锦缎帕,德海很有眼力见将周嗣清的头抬起,而后我用了些力气,一下一下的替他将血迹擦干,却终究太多太满,难以擦净了。

    不由得叹息一声,“三弟,你怎么如此不听话?”

    落得此等境地,周嗣清不打算求饶不求饶,但到底没再回嘴,“成王败寇,这结局我自是认的。”

    “争了许久,还是没争到啊。”

    “我母妃并不知晓今日行动,莫要牵连于她。”周嗣清终于睁眼看我,“还请皇兄成全。”

    今日虽胜,还得到一句姑且算是真心实意的皇兄,我心里无半分开心,从古至今,手足相残之事不少,如今我也是其一。

    记得少时读书,还曾与母后说我想要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来着,如今想来,唯余可笑二字,只是我心里的奢望罢了。

    而后我说:“好,如你所愿。”

    “放心,必不会让你孤孤单单的上路,嗣梵、嗣礼已在等你了。”

    “可是心有疑惑?”

    我一早便说,弟弟不听话,做兄长的自要教导,如今自也是愿为他答疑解惑的。

    “你当我是如何知晓计划,又是为何埋伏于此,而一个时辰过去你却无半个援兵?”

    “按计划,此时周嗣梵应该带着剩下的禁军杀了过来,你听,可有半点动静?”

    二人的结盟本就是因利而合,利未尽却早已散了,消息自然是周嗣梵透露的。

    便是满脸血迹,周嗣清脸色也肉眼可见的泛起青筋,“叛徒!竟想拿我做投名状。”

    “所以,二哥该死!如此,也算是为我报仇,就不言谢了。”

    “他是个蠢的,竟不知太子殿下容不下首鼠两端之人,既做了,又想两边讨好,也是活该。”周嗣清又问,“四弟又是为何?”

    “因他也做了首鼠两端之人,周嗣梵不是真心投效于你,自然也不是真心投效于我。”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呢?

    周嗣梵从未打消那个心思,只等着我们两败俱伤,再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来取德胜门一战胜利者之命,却不想还有个周嗣礼也做了叛徒,将其计划尽数告知于我。

    而周嗣清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向来不喜首鼠两端之人。

    “如今,我这副让你讨厌的脸,亦是你见过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真的如此让你生厌么?”

    我不再需要答案。

    诸事已定,答应的事亦出自真心,谁让他唤我皇兄呢。但赵贵妃先一步得知事败,自缢于寝宫,德海赶去时只见到她的尸首。

    而我也只有一句,“好生安葬。”便再无话。

    父皇清醒时,我将这些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只见他怒目圆瞪,嘴里呜呜咽咽的听不清楚。

    一勺药膳递到嘴边,“父皇不必恼怒,凡是反叛谋逆者皆已尽数处死。”

    “如今乃多事之秋,边疆战事还不知要打到何时,若是朝内再乱起来,于江山不利。”

    直到父皇面色恢复,配合着喝下药膳,“父皇乃是真龙天子,又有祖宗庇佑,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恢复康健。”

    “诸事还要父皇定夺。”

    话里有几分真心我已然分不清,还有谁会在意呢?

    早就不重要了。

    父皇没能恢复康健,他是在一年多后的某个雨夜薨逝。

    那夜雨声很大,伴随着电闪雷鸣,在惊雷劈下来的那刻,我曾问他‘若重来一次,可不可以分些疼爱与我’?

    终究是雷声太大,什么都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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