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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往事已矣七(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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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日日去母后宫里,却总觉得心里在别扭着什么,不过待过片刻便回乾安宫去,亦或是去哪个妃嫔处。

    许是心结未解,我与母后竟生分起来。

    那日,宫婢来乾安宫请见,“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哦?”我有些奇怪,母后很久没派人来乾安宫了,不似以往三五不时便来问上一问,或送来些吃食,又叮嘱劳逸结合,“母后可有说是何事?”

    “太后娘娘只说请皇上过去,未说其他。”来传话的小宫婢不是母后近身侍候的,想也是不知道的。

    寿康宫外停着五辆马车,宫人来来往往搬着东西,母后该不是又要去行宫住吧?

    宫人见我来纷纷行礼,又在起身后继续搬着东西,马车很快被塞满,我皱起的眉头更深了。

    “给皇上请安,皇上,太后在小佛堂礼佛。”

    “胡嬷嬷,母后可是又要去行宫小住?”

    胡嬷嬷略一沉吟,还是照实说了,“是,如今好时节,行宫正是百花盛放时,虽比不上宫里奇艳,却胜在清幽,更有几分雅致。”

    闻言,我也不再多问,径直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里母后还在参拜,我静静在一旁等待,缕缕沉香之气飘过,连带着心里也有几分舒畅。

    大概一刻钟后,母后礼佛完毕,又见我坐于一旁,“皇儿还是不愿在佛前参拜,连束香也不肯进。”

    “并非儿臣不愿,只怕是满天神佛也不会宽宥我的罪过,既无用,又为何要拜,何苦自我安慰?”

    “我佛慈悲,宽宥世人,自然也包括皇儿。”母后起身,我过去搀扶她老人家,手中捻着佛珠,“不肯宽宥的是神佛还是皇儿自己?”

    我自嘲苦笑,“许是都有吧。”

    我总是说菩萨心慈,动不动还给妃嫔送去几本佛经让她们宁心静气,又说佛家乃是智者,悲悯世人,可我却从不肯跪拜神佛。

    并非是我无敬畏之心,不过是知道他们不会原谅我的罪过,不会原谅一个残杀手足之人。

    我走的注定一条孤寂之路。

    “皇儿心明,当知我们母子别无他选,若说罪过自也有母后一份。也罢,不拜也无妨,自有母后日日祝祷,祈求江山永固,我儿顺遂,方能不负一路来的艰辛。”

    “劳累母后了。”

    寿康宫内还在忙碌,我搀扶着母后往外走,“母后此次要在行宫住多少时日?行宫虽雅致,总是比不上宫里的,母后年纪渐长,又有咳疾,有诸位太医在,儿子也放心。”

    “有皇儿一片孝心,这点病痛算不得事。”

    母后的咳疾是生嗣堂时落下的月子病,嗣堂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不过一岁龄便夭折而亡。母后因此劳心伤神,这病便更不见好了,时至今日早已无法痊愈,而今年岁渐长,夜里总也睡不安稳。

    我实在放心不下,自是希望母后留在宫里,“母后,儿子知道您不愿住在宫里,不如在京内青龙寺住些时日可好?”

    青龙寺是皇家寺庙,有父皇乃至皇爷爷仍在世的太妃们在此处常伴青灯古佛,也当得上一个静字。

    行宫已至郊外,到底是远了些,我又不便常出宫去探望,且看母后此番不像是小住的意思。

    到底不想扰了母后兴致,才有此番提议。

    母后理理鬓角的碎发,还笑着叫我瞧瞧可是白了?

    我略略看一眼,心中泛起酸涩。

    “哀家老了,老了,这些年实在疲累,在宫里住了一辈子,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记得分明,困顿半生,竟发现未曾有过多少自己的日子。”

    “原是担忧皇儿身侧无贤德之人伴之左右,每每去行宫也不过是小住些时日,如今观皇儿行事愈发稳妥,前朝后宫都干干净净,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后宫诸事自有皇后定夺,皇后出身公府,既有恩威并济之手腕,又有宽和待下之仁心,有她在,后宫必会无忧。如此来皇儿只需顾着前朝事,哀家便再多几分放心。”

    “皇儿有四子,稚子尚且看不出什么脾性,明远却是个稳重的性子,明毅虽调皮了些却十分聪慧,再有皇儿亲自教导,后嗣传承有望。”

    不过片刻,宫人已打点好行囊。

    “皇儿重孝,哀家自是知晓,但要谨记,一切以国事为重,勿要过于牵挂哀家。”

    “可是母后,您此去要住多久呢?”

    说来说去,没个准话,我摸不准母后何意,难道竟是不打算回来了么?

    这深深宫闱当真是越来越冷清。

    母后也不过是说,“便多住些日子。”

    我将母后送至宫门方才回去乾安宫,恍惚间想起曾经。

    母后将小小的我抱在怀里,唱着歌哄我入睡,还说会一直保护我。

    那时,我在心里发誓总有一日要将心思叵测之人、妄图伤我母子性命之人一一摘除干净,到那时才有喘息之机、存活之所,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而今,我全都做到了。

    妄图置我于死地之人早已下了地狱,再不能行些个阴谋诡计戕害我们母子性命,更不会有一个对弟弟们和善对我却只有严厉斥责的两面派父皇。

    他不爱我,从未爱过。

    即便我早已知晓,却依旧期盼着得到哪怕一丝丝父爱,分给我一点点、一点点便足矣。

    幼时还不大懂,为何犯错的是我那假仁假义的二弟周嗣梵,受罚的却是我?难道真是父皇口中所说的长兄如父,弟弟年幼尚不知事,我这做兄长的理当受过。

    可又为何在我管教之时,父皇照旧责罚于我?又说我不懂为人兄长之道,更非真心疼爱幼弟们。

    我一团浆糊不知该如何是好,将这些说与母后,小心翼翼的问她儿子可是错了?

    母后满眼心疼,却也只是将我抱在怀里柔声安慰,还少不得为父皇说些好话,说他是因着旁事,心中烦扰,并非不疼爱我。

    我似懂非懂,便当做真是如此。

    还想着等哪日父皇心中不再烦扰,便也会来抱抱我,再陪我玩上一时半刻。

    可他好似总有烦心事,终日不得空。

    御花园,我见父皇将三弟周嗣清高高抛起又落下,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不断,父皇陪着他玩躲猫猫,还假意被他捉到,再夸上一句‘朕的好清儿’,有时还会亲亲他的小脸,再吃口赵贵妃递过去的瓜果,一家三口的和乐模样我见都未曾见过。

    想来父皇今日心情甚好,于是我迈着小步子上前问安,却在抬头后只见到父皇抱着周嗣清离去的背影,耳边还回荡着一句‘起吧’,徒留我满脸错愕。

    后来,我渐渐长大,也慢慢懂了。

    我虽祈求父之爱,却不会再自找没趣,惹人厌烦。

    若退一步真得海阔天空还则罢了,可人心岂会因他之退却便会满足的。

    相反,只会愈演愈烈。

    父皇与母后连坐在一桌吃顿便饭都已不能,便是当着宫人的面父皇也没有个好脸色,开口便是斥责,“你乃中宫皇后,却连区区宫务都办不妥当,丢的可是皇家颜面,是朕的脸!”

    除夕夜宴上一名献舞的礼乐司乐女竟当众晕了过去,满朝重臣及家眷皆在,宴上议论纷纷,传出去少不得落一个苛待宫人的骂名。

    而父皇,一向看重颜面。

    母后不卑不亢,语气和缓道:“臣妾执掌后宫,负有失察之责,今年的除夕宴交由淑妃打理,她到底年轻,又没做过这等事,也是臣妾未能多加提点之错。”

    王淑妃是二弟周嗣梵的生母,是除赵贵妃外的另一得宠之人,处处都想压赵贵妃一头,对母后也偶有不敬。这次也不知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中宫尚在,却头脑发昏到把除夕宴这样的事交予她去办,如今丢了颜面又要把锅扣在母后头上。

    一个两个真不是东西!

    父皇闻言更是气急却发作不得,只能顺着台阶下,“也罢,既已知错,朕便不再追究,但下不为例,切记莫要辜负朕的信任。”而后,拂袖而去。

    在母后跪下时我亦跪在一旁,“此事并非母后的过错。”

    “是与不是还有谁会在意,世人皆知我凌皇后,不知她王淑妃,自然都是我的过错。”

    我又想,都说母凭子贵,若是我努力读书,长成像舅父那般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是不是父皇就不会为难母后了呢?

    于是我日日早起,夜夜晚睡,读了一卷又一卷的书,学了一个又一个的理,写了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就连太师太傅也赞不绝口。

    “章太傅,父皇如何说,文章写得可是满意?”

    章太傅并未直言,而是反问我,“太子殿下勤学苦练,难道仅仅是为皇上满意,得句夸赞的?”

    “孤并非”我下意识便要反驳,话未出口却想起初衷,确实如此来着,于是竟说不出话了。

    章太傅捋捋发白的胡须,“读书以明理为要。理既明则中心有主,而是非邪正自判矣。遇有疑难事,但据理直行,得失俱可无愧。”

    “修己身、正言明、士当行,此乃立人之本,太子殿下莫想窄了。”

    “是,多谢太傅教诲。”

    再后来,我早已不盼着父皇疼爱,也帮不上母后半分。

    “今日奇了,父皇竟会在母后宫里用膳,是黑心的猪油洗净了,还是糊涂的脑子清醒了?”

    母后就差捂上我的嘴,“住嘴,此等胡言也是能说的?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参你一个子不孝之罪,便是有先皇的遗旨、你皇奶奶的庇佑,也未必拦得住你父皇。”

    是了,母后不得宠爱却屹立中宫不倒,我不得疼爱却仍位居东宫,是因皇爷爷、皇奶奶的缘故。

    “儿子也就是在母后面前说说罢了。”

    母后点点头,又说起父皇来意,“边关起了战事,他是想要你舅父挂帅出征,若不是尚有用处,又岂会想起我们母子来。”

    我闻言一怔,“舅父如今尚在病中,他是早年征战留下的旧疾,太医早先说没个一年半载怕是无法痊愈,此时出征不是要了舅父的命去?身为君王,不知体恤下臣,此非明主所为!”

    母后轻蔑一笑,似嘲似讽,“想来已然拿定主意。”

    “荒唐,朝中多少能臣武将不用,偏要舅父一个带病之人,是何道理?”方才问出,我脑中却已有了答案,“真是一手好算盘,父皇这些年是越发不知收敛了。”

    我与母后之所以屹立不倒,除了皇爷爷、皇奶奶之外,最重要的倚仗便是将军府。

    但皇爷爷早已不在,皇奶奶身子也不大好,若是此时除去舅父,我与母后便彻底失了倚仗,将来再被有心人安上个摘不净、洗不清的罪名,便是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母后打算如何?”

    “自是不能听之任之,赵贵妃有一子侄在军中,苦于无用武之地,赵氏族中无人,想来是要推他上位,赵贵妃在宫里再是撒娇卖乖也不过是争些物件罢了,此事会让她动心的。”

    母后继续说:“你父皇近些年越发耳根子软,宫里有她撺掇着便是八九不离十,到底不足,若是宫外”

    我略一想便知母后是何意,“宫中就劳母后费心,宫外儿子会让安插在赵氏一党的朝臣放出风声去,要让赵家上赶着讨这个差事才好。此外亦要推波助澜,更要天下人知道父皇是如何对待功臣。”

    “你舅父那里日日有太医去,想来京中已有传言,先前想着到底不是好事,瞒来瞒去,如今倒是不必。”

    “儿子明白。”

    圣旨未下,尚有转机,此一来赵家虎视眈眈,曾获罪之族急于立功,族中如今还出了个算是有些才干之人,岂会不争?二来舅父病重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若是由病重之人挂帅,岂不是叫敌人看轻,未战便失了先机?三来父皇此番作为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如此对待功臣只会寒了人心,此非明君、仁君之道,他亦难逃文人墨客的口诛笔伐。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反抗。

    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再说那赵家空有一副花架子,毫无风骨,狗屁不如,被邻国悍将打的丢盔弃甲不说,竟为活命做了逃将,若不是凌家表兄赶去营救后又力挽狂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父皇震怒,卸了赵家官职,贬去御马司养马,赵贵妃与周嗣清受此连累,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不少本就在观望或有亲近周嗣清之意的朝臣纷纷避之不及,赵家如此做派实在难成大器,或转投周嗣梵门下,或重归我这太子阵营,但却极少有人投在四弟周嗣礼门下,原因无外乎是他的出身。

    周嗣礼的生母不过是宫中一介宫女,偶然得了父皇临幸怀有身孕,因着出身,便是育有皇子,也不过是堪堪嫔位。

    许是因母族毫无根基,本就不在朝臣乃至父皇的考虑之列,周嗣礼才费尽心机给自己冠上文曲星下凡的名头,却终究是白费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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