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家有儿女初长成之远嫁
明玉姐姐出嫁时,年十七。
亦是大哥送嫁,嫁妆三十六台,堆满十里长街,婚后居于公主府。
我仍是站在城墙之上,如今不用踮起脚尖也能看的更远。
“四哥,你不开心么?母妃说二姐只是换了个地方去住,日后能常回来,就好像大姐一样。”
“是啊,像大姐一样。”
明静笑嘻嘻的,她今日不做明月姐姐的跟班,吵着要随我来城墙上看看,还说等明月姐姐出嫁时也要来这里送她,看着她出宫门。
“那,明月姐姐也是么,北境远不远?”
“四哥,你怎么不说话?”
我摸摸明静的小脑袋瓜,“今日的功课可温习了么?夫子说要考的。”
“啊,我忘了。”明静一溜烟的跑回去,她从小就怕夫子,以前还有明月姐姐罩着她,自定亲后,她已久不去学堂。
北境啊,很远的。
也有些有些不大一样。
长英小将军返回北境后接管了李家军,如今再叫小将军怕是不大合适,该把小字去掉,唤他长英将军。
这称呼么,想来还要再改。
一军将领,无召不得入京。
哪怕是成婚,哪怕娶的是皇女。
明月姐姐身着大红婚服,拜别父皇、母后、母妃,行的是三跪九叩之礼,在场之人静默无声,“女儿此去,山高水长,望父皇、母后、母妃珍重。”
我并不知晓红盖头下的明月姐姐是否也同我这般红了眼眶,在一片模糊中我好似看见她的手微微颤抖,好似于吹拉弹奏中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二哥一身玄色长袍,身骑高头骏马,他轻勒缰绳,腿夹马肚,便听见一声声马蹄,缓缓前行。
上一次他去北境从军,无一人知。
这一次送嫁公主,天下皆知。
半个多月的路程走的极是平稳,可就是有些慢了,若再是慢慢悠悠,怕赶不上选定的大婚日。
明月姐姐不依,“二哥,若是误了日子,那便由你嫁给他好了,哼!”
二哥无奈,“我才不嫁,长英也不会想娶我,哈哈哈,放心,必不会误。我只是,只是有些舍不得。”
明月姐姐忍着不想哭,她才不要像明彦那个家伙,更不是爱哭鬼,“以后,若是想我,便写信给我,你当初去从军,我不也经常与你写信么。”
“好。”
“我若是想你了,想你们了,也写信,再快马送去。”
“好。”
“不许嫌我啰嗦,送信一次不易,事情又多,不多写些都对不起马儿的吃食。”
“不嫌弃,你想写多少就写多少。”
“那也不许只回我三两句,别想糊弄、打发我。”明月姐姐提着条件,还记着上次二哥让他人代笔一事。
二哥摸摸鼻子,每每说起这事儿都觉得腰杆不硬、底气不足,“那不是受伤了么。好,我保证,绝对不会,我也写它个七八页纸。”
明月姐姐满意点头,转而又想起来更重要的,盯着二哥的眼睛很是认真的说:“更不能报喜不报忧。”
“你这丫头管的也太宽了。”二哥说着抓起地上的野草朝她扔了过去。
“啊,婚服可就这一套,你别把泥巴甩上去”
加快脚程后,果然没有误了时日。
长英将军在北境五里外相迎,远远的便看到送嫁队伍,策马迎上前去。
“王爷,一路辛苦。”
“长英,可算见到你了。”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说说笑笑的聊了好一会儿,不知道的还真当是他俩成婚。
直到明月姐姐咳嗽一声以作提醒,长英将军才看向她,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不必如此客气。”
长英将军摸摸后脑勺,嘿嘿、嘿嘿的笑,这不是还没拜堂,总要先守着规矩。
将军府里,满是红绸带、红灯笼,婢女的发间带着红簪花,小厮的腰间系着红腰带,就连院子里的狗都戴上了大红花。
一座四进四出的院子,经过正厅,过右连廊通往后院,正院的陈设与碧霄宫并无二致,“你初来这里,总是不习惯的,只能在摆设上下点功夫,看看,可少什么惯用的物件,我着人添上。”
明月姐姐有些意外,她虽也知道长英哥哥是个细心的人,却没想到细心到如此地步,“不缺什么的,长英哥哥想的周到,我很喜欢。”
“嗯,路途疲累,明月妹妹先好生歇歇。”
二哥也很满意,早知长英是个细致的人,“如此,我便放心的将明月交给你了,若来日对她不好,我可是要”
“二哥放心,我会好好对她,一直。”
二哥捶他胸口一拳,“你小子,不是要守着规矩,这就改口了?”
“早晚的事儿,女孩子面皮薄,咱们两个大男人就不拘着了。”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去了军营。
将士们看到二哥都很精神的起身打招呼,在这里他们不称呼他为王爷,只喊军职。二哥听着舒心,当夜在军营里与众将士同饮,说要喝他个不醉不归。
自是没有不醉不归,明月姐姐一人在将军府,长英将军既不放心也不忍心,喝过几杯,拉着二哥回了。
明月姐姐撅着小嘴,歇了一个晌午,精神可足,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欲差人去寻,“我还当你俩乐不思蜀了呢。”
二哥揽责,“怪我,怪我。”
“我看该是怪这月亮太圆,星星太闪。”
当年二哥信上所写,本还有几分不信,明明是同一个月亮,同一片星空,怎会不同?
如今看来,当真不同。
“是啊,好看。”
大婚日是在三日后,婚后住在将军府。
二哥是在大婚次日清晨回程的,特意选在鸡都没醒的时间,嘴上说着不想打扰新婚的二人,大概是不想面对离别的场面。
明月姐姐得知后气的大骂他是个骗子,说都不说一声,人还没走远,就要提笔写信给他送去,被长英将军一番好哄,这才消气。转头又吩咐婢女将带来的家当收拾妥当,尤其是那些个珠宝啊、玉石啊、黄金什么的,统统收起来。
因着远嫁,原本的三十六台嫁妆被父皇、母后、母妃们生生添到四十八台,若不是还有个明静,父皇甚至想把私库搬空,皇后娘娘提前给明月姐姐的孩子做了不少小衣服,更别说贤贵妃,她的陪嫁、私藏好物统统给了明月姐姐添妆,包括那一对点翠如意瑶琴钗、一对镶金如愿玉手镯,还有两个封着的大箱子。
明月姐姐曾问,“母妃,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里面啊,可都是母妃的宝贝。”
“什么宝贝这么贵重,还用了两个楠木箱子。”明月姐姐有点好奇,她想打开看看。
“自然是价值连城。好了,日后再看,来,跟母妃说说,可还有什想要的,母妃都给你要来。”
“母妃,我想把一二三四带过去,可我若是都带过去了,母妃会不会无聊?”
贤贵妃巴不得明月姐姐都带走,这几个小王八蛋总是折腾菜园子,屡教屡犯,屡犯不改,气的贤贵妃已经好几年不种菜了。
“不用担心母妃,母妃无聊了还可以找皇后娘娘、你德母妃她们八卦去,宫里啊,就是人多。”
可人不在多啊。
明月姐姐想了想,到底没说,低下身子,像是小时候那样窝在贤贵妃的怀里,手臂环在腰间。她还记得小时候,无论怎么努力,便是两条胳膊紧了又紧,也无法将母妃环抱住,如今么,毫不费力就能做到。
贤贵妃将明月姐姐的碎发撩到耳后别好,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的嘱咐着,“倒是你,日后到了北境,难免会有不适,便寻些爱玩的去玩,把日子过好,这才是最要紧的。将来若是长英欺负你、惹你生气,不必与他客气,他若不听,写信来告诉母妃,母妃治他。”
明月姐姐轻声应着,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父亲、母亲去得早,家中全靠着哥哥嫂嫂操持,你看他们教导的长英就知道,都是通情达理的,你是我的女儿,他们对你会像对我一样。其他人啊,我也不知家里添了多少人,可有没有什么不开眼的,若是谁敢给你脸色看,尽管拿出公主的威仪来。”
明月姐姐被逗的哈哈笑,“母妃,哪有您这样教女儿的,不是常说要以理服人,如今倒好,叫我拿身份压人,这可一点都不像您。”
“以前有母妃护着你,你只管以理服人,以武服人这种事儿不是有母妃么。日后啊,日后有长英,也罢,那你还是以理服人吧。”
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明月姐姐吩咐人将两个大箱子搬到跟前,箱子上各装着一把千机锁,出宫前贤贵妃才将钥匙给她,“母妃也是,这么神秘,我这就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
随着咔哒一声,千机锁放到一边。
明月姐姐像是开奖一般慢慢将箱子打开,一点儿、一点儿的打开。
她是担心宝物晃瞎眼。
什么稀世珍宝,还能伤了眼?
楠木箱子有七八层,打开后,入目的是一个锦盒,内有一个用黄色锦布包裹的长命缕。长命缕是用来保健康长寿、驱邪消灾的吉物,下有一张签纸,上写‘月月出生时。’
再往下,一只婴儿帽、一件小儿衣、一双虎头鞋,签纸上写‘月月一岁零。’
还有两岁时穿过的红色罗娟做的帕腹、三岁时母妃亲手做的绣有鱼儿戏莲的嫩黄色巧襟
另一只楠木箱子装着的是明月姐姐儿时的小玩意儿:拨浪鼓、竹喇叭,还有一个陶响球,球较大,内部中空,内有石粒,摇动时沙沙作响。
明月姐姐拿起拨浪鼓晃,‘咚咚’两声引来长英将军,“你听。”说着连续晃动几下,晃着晃着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掉,袖子一抹,觉得丢脸不肯承认,“我没哭,没哭。”
长英将军拉着她的手,明月姐姐挣脱开,还不忘拿出来一个个给他介绍。
“宫里有一次来了戏班子,那是母后的寿辰,演的那出皮影戏我很喜欢,母妃被缠的没了办法,让人做给我一套,我喜欢了很久,后来又有新玩意儿,就丢在一边。”
“这对土偶儿是我八岁那年,与母妃一起做的,第一次做没经验,总也做不好,太丑,我不想要了,原来是被母妃收起来了。你看,谁的耳朵有这么大,鼻子有这么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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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九连环,是十岁生辰时父皇赏赐的,还说若我解开了,便许我一个愿望。我天天发愁,吃饭也愁、喝水也愁,可我哪里解得开,后来生气,还说这愿望我不要了。”明月姐姐边说手上动作不停,随着叮铃叮铃几声,九连环解了,她失笑,“父皇怕是早就忘了。”
又拿起重排九宫、七巧图
长英将军耐心听着,又陪着明月姐姐将东西恢复原样,还说将来有了孩子再打开。
……
二哥从北境回来时,恰逢三哥搬出宫去住。
宣王府与大哥的齐王府挨着,三哥很开心,大哥从小就护着他,搬出宫又住得近,这下能护他一辈子。
大哥无奈,“谁让你小时候总爱哭,我还不是被你的哭声吵得没办法。你如今大了,若遇事还哭,我第一个揍你。”
“揍吧揍吧,只要别像小时候揍二哥屁股那样揍我就行。”三哥不觉得挨揍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不想被揍屁股。
这么大还揍屁股,丢人的。
二哥被当面揭短,心里不爽,“大哥什么时候揍过我的屁股,他也就是拿着藤条吓唬吓唬而已,也就你信。”
“也不知是谁疼的嗷嗷叫。”
“信不信我现在就打得你嗷嗷叫!”
我依旧捧场,只是笑看,到底没像小时候那样,拍着手掌喊‘再来一次’。
我一再坚持,要将三哥送到宫门口,还说让他快些将府里收拾好,还等着开府宴呢。三哥说定少不了我这口吃的,不会等太久。
我目送他走远,转身往回走,又让身后跟着的人离远些,直到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向高空中盘桓的大雁,它们在空中比划着什么我是不知道的,也不过片刻便飞走了,头也不回的飞走了。我停住脚步,深呼吸几口,再睁眼时才恍然觉得,这宫墙真高,这长巷真长。
长巷的尽头好似有个人影儿,我有些看不清楚,伸出手揉揉眼睛,这才看的分明,是明静在那头喊我,“四哥,你走快些。”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