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一
春去秋又来,三年转瞬即逝。
明华姐姐和大嫂先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圆满人生也不过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只大嫂产后亏虚的厉害,太医说不能再有孕,否则于寿数有碍。可她还这么年轻,伤心的直掉眼泪,大哥宽慰她有儿有女已很是满足,今后养好身子是第一位,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才最重要。
二哥常驻南境,先是整饬军防,再是操练士兵,终是如他所愿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军王。
可他已经两年半未回过京,与二嫂分隔两地。二嫂并非不愿过去,是二哥说南境比不上京中,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子别跟着受罪去,还说他常年在外,不能在母妃跟前尽孝,只能辛苦二嫂。
明玉姐姐产下一女,常常带进宫来,对驸马陈子清少说也有七分上心,荣妃放下心来,逗弄着外孙女。
明月姐姐信上说长英将军待她极好,已然有了身孕,可怎么有身孕便不能养着一二三四了呢?她表示不解,长英将军只好将一二三四带去前院亲自养着。
三哥‘不务正业’,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父皇气狠了骂他的。说他皇子之身竟跑去开酒楼,与民争利,还亲自下厨,真是把皇家的脸面丢尽了。三哥一句民以食为天让父皇哑火;父皇要给他赐婚,他讨价还价说成婚可以,酒楼得开;父皇让他进户部,他说也不是不行,若非要如此,那便让他分管粮田。总之,这辈子离不开吃。
我到了可以出宫开府的年纪,父皇却从不提起。
好在,还有明静陪着我。
明月姐姐走后,她成了我的跟班。
年后不久,父皇大病一场,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有时还会说些胡话,醒来时只说记不得了。
太医说他并无大碍,就是太过劳累,好生静养便会无事。
成妃身体也不大好,病情自去年初反反复复,时好时坏的熬过一年。她是幼时落下的毛病,这些年精心养着倒也无事,却被一次意外落水引发出来。一只花狸猫突然冲出,嘴里叼着老鼠,成妃吓得不轻,直直的向身后倒去,身后是尚未完全解冻的冰湖,捞上来时周身泛着寒气。
太医说成妃的病况不大好,怕是养不回来了。
仪妃说什么都不信,她日夜亲自照顾,更是在年前搬到成妃宫里长住,轻声轻语的哄着成妃再喝勺汤药。
“再喝一口,就给你吃颗蜜饯。”
她像是哄孩子。
“妹妹,我这病多半是好不了了。”成妃才说了一句便有些喘不上气,“你莫要,莫要哭了,这些年我们姐妹相伴,日子过的舒坦。”是真的舒坦,这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已然胜过太多。“若是菩萨心慈,说不准多年相伴,已有来世缘。”
来世啊,还要与你相伴。
“做什么说这些,什么今生来世,你可不要学如妹妹思虑过重。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菩萨该是心慈的,可她老人家要管的事情太多,谁知道顾不顾得上呢。
凤仪宫里皇后娘娘对镜梳妆,她多日没睡个好觉了,宫里一个、两个都病着,还有一个贤贵妃整日整日的不出门,“这几年过得实在是好,孩子们一个个长大、成家,算得上事事如意。遇上事才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你看,竟有了白头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嬷嬷鬓着头发,一个不注意就将白发拔下来,又装作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睁眼说着瞎话,“哪有什么白头发,娘娘看岔了,就算是有,也是奴婢头上长的。”
皇后娘娘心里明镜,只笑不语。
善意的谎言么,拆穿就没意思了。
皇后娘娘到乾安宫看父皇时,父皇正好醒着,瞧着比昨日精神不少,眼神也有几分清明。
“皇上今日觉得如何,头可还昏沉沉的么?”
父皇摇头,还有力气拉住皇后娘娘的手,“音音,辛苦你。”今晨,父皇吃了大半碗粥,是这些时日吃的最舒坦的一次,想来再有几日便会大好,“昏昏沉沉的日子总是做梦,梦里你我还身在东宫,漫天飞舞的落花,还有,”
皇后娘娘没让父皇继续说下去,过去都过去那么久了,“皇上这两月病着,等身体大好了,臣妾陪您去御花园赏花,正是花开好时节。”
父皇明白,这是堵他嘴呢。
还是怪他啊。
这么些年,父皇多次示好,每每提及从前都会被皇后娘娘岔开话题,“也好,御花园也好。”
父皇吩咐德海公公将大哥叫过来,大哥来时,皇后娘娘去看望成妃。
太医来报,说是就这两日。
皇后娘娘有些难过,自乾安宫一路步行,多年相处的片段一个一个往脑袋里钻。
路过碧霄宫时推门而入,入眼是荒废的菜园和廊下躺椅上的贤贵妃,看她那副恹恹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将门女子的风范。”在她眼里,贤贵妃该是骄傲的孔雀,“皇上早就不防着了,他既已把明月嫁过去,便是最好的证明,你又何必自困呢。”
“这么些年困于笼中,哪儿还用得着自困?我嫁过来,亦或是明月嫁过去,又有什么分别。”
在贤贵妃眼里,这门亲事仍是逃不过交换一词。
只明月幸运,遇到的是长英。
皇后娘娘与贤贵妃到时,成妃已是弥留之际。她歪头看着殿内诸人,扯了扯嘴角,“都来,来送我了。”耳边是仪妃低低的啜泣声,想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都不能,临终时还笑自己真是没用,居然被一只猫和老鼠给吓死,说出去实在丢人,好在趁着还算清醒时再三嘱咐过仪妃,讣文上可不要这样写。
成妃去后,父皇追封她为成贵妃。
仪妃自请去皇家寺庙带发修行。说多年深受圣恩,受之有愧,今后愿常伴青灯古佛,日夜祈祷山河无恙、百姓安康。
她说的大义凛然,论谁也挑不出错来,一辆青顶小轿自西宫门出,去往皇家寺庙。
寺庙敲响一百零八早钟,还有布谷布谷的鸟鸣声,伴随着缕缕沉香,透过古树缝隙斜照下来的阳光落在寺院的红墙瓦碧上,风移影动间,诚心祈愿的信女好似看到菩萨嘴角的浅笑,说她老人家顾得上,顾得上。
菩萨心善,真好。
太医说的不错,父皇的病好好养着便会好,如今又开始日日临朝,
于朝政上父皇仍是那个勤勉的君主。
很快这份勤勉便波及到三哥与我,父皇说我们年纪也不小,该入朝理事为他分忧。
三哥遵旨入了户部,且如他所愿,分管粮田。
此后常去田地山头看看庄稼长势如何,可有虫害,还学会夜观天象,来判近日有雨无雨。老天爷下雨多了,他跟着发愁,说他种的那二亩小麦可别被泡了,老天爷下雨少了,他还是发愁,说没有雨水哪来的收成,可哪儿能次次都这么恰好呢?
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指望老天爷估摸是不能。
三哥先是上奏父皇,说明修建沟渠的利害及必要性。所谓堵不如疏,若是能分流治之,老天爷有雨无雨都能应对自如。
父皇准奏,命工部拿个方案出来,于多地大兴土木,一方面修建沟渠、加高河道、修筑堤坝,另一方面规划河道,仗势而为,以疏化堵,引水入海。
后三哥研习多日,又向户部前辈虚心请教,将他半年多来的所观所察一一阐述。奏本是这样写的,“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保粮食稳定供应,便是保朝政稳定,百姓方能安居乐业。然如何保稳,儿臣认为应做到此中三项:其一,让农,应颁布农业政令,改革农业制度,与其春耕日劝农不如让农,让人人都有田可种,劳有所得。其二,布农,《周礼·地官司徒上》有‘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种,以教稼树艺’,则是要因地制宜,传扬种植技术,提高耕作水平,所谓‘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其三,农税制度,减赋降税,方是长久之道。”
父皇满意,然制度废立皆非一日之功,当徐徐图之。
下朝后,大哥被叫去乾安殿。
“明远,论识人之慧,你是极好的,明彦确擅此道。”
“父皇过誉,儿臣亦有私心,若是强要明彦去别处,指不定怎么闹儿臣呢,儿臣这是被他哭怕了。”大哥不敢居功。
大哥私下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明彦独爱此坑。
又说一个猴一个栓法。
“你什么都好,就是子嗣不多。”大嫂不能生了,这在父皇看来是极大的问题,所以,他想给大哥指两个侧妃。以前还只是暗示,如今想过明路。
但,大哥不愿。
“儿臣有芃儿、凡儿已是心满意足。”大哥府上连侍妾都没有,实在不像是皇家出来的人,可见他说满足是真的满足。
“明远,你还是只想做个贤王?”父皇不明白啊,他想不通,把脑袋挠破了都想不通,怎么会有皇子对皇位不感兴趣呢?
那个位子可不仅仅是个舒服的座椅这么简单,它意味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普天之下,觊觎者众。
大哥回的毫不犹豫,以前父皇问时如何答的,今日便还是如何,“是,儿臣愿做贤王,辅佐君主。”
那个位子有的不仅仅是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万人之上的孤寂。
“罢了,你去吧。”父皇歇了给大哥指两个侧妃的心思。若做贤王,子嗣不多也无碍。
我向来十分捧场,长大后更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父皇先是让我去太常寺,我便掌宗庙礼仪。任后不久,恰逢大祭日,太常寺代卿主推我负责祭祀事宜,礼成时父皇夸我做的不错,节俭开支仍不失皇家威仪。我可不是抢功的性子,将太常寺代卿所提建议尽数道明,父皇将其代字去掉,即日起改称太常寺卿。
……
父皇后让我去大理寺,我熟读律例,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任职后更觉书上读来终觉浅,事必躬亲甚是有理。这判罚如何权衡才能服众,这情理法理如何兼顾才能周全,这其中的分寸如何拿捏才最适宜。阅遍近年卷宗,见过愧悔之人,权利之下是遮不住的贪念滋生,地位之上是灭不掉的欲望横行,才有贪官污吏除不尽,更有普罗大众叫苦声。
……
我后又去了宗正寺,习皇族管理事务。祖上至我已有五代,父生子,子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七大姑八大姨还不知有多少个已出五服的叔叔姑母,错综复杂的关系甚难理清。
……
再之后太仆寺、少府监。
三哥每每见我,少不了调侃,还给我算算下一次又要被父皇派去哪里。
哦,他自从学会夜观天象之后,觉得十分有趣,自学占卜之术,时不时便要找钦天监监正切磋,“我啊,就扎根户部,管粮田多好啊,谁还能不吃饭么。”手中摆弄着结绳,“嗯,国子监是个好去处。”
你看,人啊,于感兴趣之事上是能无师自通的。
他算的佷准。
可他怎么没给自己算算呢?成亲可是大事。
三哥边喝酒边抹着眼泪,“算人不算己,你不懂。”一杯酒闷下去,又抱着大哥哭诉,“大哥,我能不成亲么?我还小。”
大哥一向说话算话,带有掌风的手揍向三哥的屁股,一掌下去就让他酒意消散,清醒不少,“多大的人,遇事就哭。”还不忘警告,“成亲是喜事,你小子若敢逃婚,以后就别叫我大哥。”
“哦,明远。”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一是震惊于他敢直呼大哥姓名,二是惊觉他真想逃婚。
大哥也不生气,坐下慢悠悠的来了句,“父皇已召明毅回京,估摸还有个五六七八日便能赶到,届时他若揍你,我不会拦。哦,还有你那个酒楼,你那些吃食,啧啧啧。”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一击即中。
三哥脑海中飘荡起二哥离京时的嘱托,让他听母妃和大哥的话,别整日在膳房晃荡,年纪不小是该做些正经事。他左耳进右耳出,觉着吃喝就是正经事,二哥人没走远,酒楼的牌匾就挂上了,这要是让他知道那还得了?!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么?
三哥小手一掐,完犊子了。
“大哥,从小你最疼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哭了,真的。”大哥不为所动,他只好再次加码,“父皇让我娶谁,我就娶谁,绝无二话,绝不逃婚。”
“哦,原来你还认我是大哥,方才是哪个,唤我明远来着。”大哥老神在在,轻轻松松拿捏住。
“大哥~~”这一声喊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哥不以为意,他继续,“我是不懂事的小混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那家酒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凝结着我的心血,你忍心让我的心破碎么,啊?定是不忍的对不对啊?”
三哥又是保证又是服软的求了半晌,都抵不过大嫂那句‘你就再帮他一回吧’来得好使,气的三哥高喊他有了媳妇忘了弟弟,“难道我从此不再是你心爱的弟弟了么,啊,我的心好痛。”
大哥皱眉,多少有些浮夸,让他见好就收。
他收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