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虽百死吾往矣
梁如晦下楼的时候,司马探长已经等在楼下大厅了。
他迎上去,拍了拍他的肩。他的肩膀依然瘦削,此时却显得格外坚硬挺拔。他们没有多话,非常默契地一起走向停车场。
梁德仁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向下看,他看见司马稷实和梁如晦并肩走出大楼,自语道:“也罢!”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没有说天狼族人给他派任务的细节,不过他承认了替他们办事。族长的事,包括成冰的案子,都是他下的命令。” 父亲对天狼族人的论调让梁如晦既觉厌恶又感可怜。他觉得,父亲并非单纯的懦弱,他虽畏惧天狼族人,但也崇拜他们的强大。这种可笑的崇拜最终战胜了畏惧,他生出了野心,他想成为他们的一员,成为拥有强大力量的人。与此同时,他的父亲失去了做人的底线。
梁如晦想到此,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车窗外移动的街道风景,鳞次栉比的楼房商铺、熙来攘往的人流。正值午间,饭店里高朋满座,街边站着三三两两喝饮料的青年,老人牵着孩童的手~ 好一番人间烟火!如果最终这些都成幻象,会像泡泡一样一戳即破,散开一片雾气之后在五彩绚烂中消散!如果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而努力?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父亲认为天狼族人有着不可战胜的强大,可是蜉蝣尚且有撼树之勇,它是否思考过它存在的意义?
梁如晦想到这里,豁然对一些事情有了新的认识!
不是设定的目标,也不是要求得的结果,而是经历和发现让人生有了意义!千万年后,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在时间的长河中,人类的存在便是一刹那。但是我们是永恒的,我们并非因为被天狼族人创造出来而必须成为附庸。人类作为一种物质形式存在,存在即是合理。这是宇宙的规矩,是宇宙假天狼族人之手创造了人类。
更何况在高维的宇宙中,时间可能只是宇宙的一个属性。又或者说,按照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时间即空间,是相对而论的一种概念罢了。我们在时间之外,我们既在此处,也在彼处,既生也死。归一的圆满,便是充盈了所有一切的可能性!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有时候,梁如晦不得不承认,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既然如此,我何苦去思索“存在的意义”这个命题!这个命题多少有些叫人沮丧,片面地思考,因此变得狭隘。梁如晦向后挺了挺肩,整个人轻松了下来。
他在心里重新建设了一番,再次确认不会被他父亲的话影响。
梁如晦自顾自地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司马稷实说的话。
“在听吗?梁兄!”
“哦~ 你说什么?抱歉,恍神了!”
“我说现在证据已经不重要了。我们需要得到更多关于天狼族人的信息。他们的计划和目的。”
“是的。我跟我父亲谈过了,我认为他是有松动的。我们再等等看吧。”
“最近非洲发生的事情,是一个预警。已经二十五年了,他们再次来到地球,并实施了屠杀。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间,这些天狼族人选择由代理人执行任务,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再次登临地球?”
“某些事情变得迫在眉睫或者某些条件已经成熟。”梁如晦在心中对比着过往案件和此次案件的异同点,继续分析道:“当年天狼族人在太平山顶用能量枪对准我和父亲的时候,他失败了。是某种更高阶的能量压制了天狼族人的能量。就比如五彩石能抵御天狼族人的能量枪攻击。当年我看到天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那是强大的能量通道,随着一道光,天狼族人从天而降。他一定耗费了巨大的能量才将将打开了这个能量通道。”
梁如晦微微蹙眉,接着说:“五彩石所蕴含的巨大能量,我们都见识过了。但这些天狼族人命令我父亲去廊桥寨并不是为了五彩石,而是因为一枚戒指。”
“四棱锥戒指!”
司马稷实一边开车,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梁如晦。审院长的时候,他已经确定了这个信息,时间线也因此明晰起来。
“果然是四棱锥戒指!”梁如晦面色晦暗,他眼睛依然看着窗外,侧面的轮廓勾勒出一幅极美的剪影。半晌,梁如晦开口道:“司马,你得记得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自然自然。”司马稷实握着方向盘的手来不及掩饰地抖了一下。
梁如晦转过头,深深看了司马探长一眼,面无表情地又把头转了过去,轻飘飘地说:“那烦请司马探长把案情再给我分析分析?”
“呵呵,你说你脑袋那么灵光,不用这么埋汰我呀!”
“倒也不是~ ”梁如晦的声音依然平稳,“一条线索,你的分析和我的分析或许不完全相同,但拼拼凑凑也许就能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你说是吗?”
“明白明白。”司马稷实心想,我也没存心瞒你啥呀,这不是没时间跟你通气嘛公子哥的心眼儿就只有针眼子那么大。
司马稷实叹了口气。他靠着直觉信任着的梁大公子,就算魏局再三提醒,他也还是顶着压力让梁如晦深入参与到这个案子里。梁如晦前前后后地把他父亲那头的事情事无巨细都给他交代了,他不好不领兄弟之情。谁没个私心呢?只要底线还在那儿就好!
“对了,我想起一个事儿。我听我们族里人说过一个传说。传说神女尾部的鳞片,化为五彩石。这些五彩石散落到地球上,编织起一张覆盖全球的天网。我怀疑,二十五年前天狼族人为寻找五彩石而发起的攻击,最终目的是为了破坏天网。当然他们失败了!天网的存在限制了他们大规模抵达地球的行动。”
“嗯~ 还有吗?”
“”还来劲儿了!司马稷实暗暗捏了把方向盘,只觉得对梁如晦的耐心就像快燃尽的蜡烛芯子,马上就要见底了。
但涵养功夫不高的探长还是稳了稳口气继续说:“那你随便听听我的分析哈。目前有的这些线索,我大概理出个时间线。二十五年前,天狼族人第一次尝试破坏天网,他们认为摧毁或者带走五彩石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但他们失败了;十三年前,天狼族人第二次尝试破坏天网,这次他们认为伤害神女或摧毁神女的能量可以破坏天网,但他们再次失败;现在,天狼族人第三次尝试破坏天网,这次的目标是四棱锥戒指。”
“五彩石、神女、四棱锥戒指 最终的目的都是天网。”梁如晦手肘撑着车窗,轻轻捏起下巴。
他脑海里翻腾的一条条线索如细针般戳着他的脑神经,“传说神女织了天网天网的能量来自五彩石,那么是什么维持了天网和五彩石源源不断的能量呢神女?”梁如晦手心渗出了细汗,虽然一直有这样的怀疑,但所有证据再次指向她的时候,他的心依然难以抑制地揪在一处。
“是小微吗?”梁如晦回想起实验室里为小微测量能量等级的事。是啊!如果她的能量等级是我们尚且无法测量的高阶能量,她会怎样?
我又会如何?
“嘿,怎么了?倒是给个反应啊!”司马稷实快速转头瞥了眼梁如晦,至少表面上看来,梁如晦依旧面无表情。
梁如晦被司马这一咋呼,从神游中回过神。他不可觉察地提起一口气,再缓缓呼出来,然后开口道:“司马,你有没有想过,这张天网是由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巨大高阶能量触发并维持的?”
“你是说神女的力量?”
“可以这样理解。这种超然绝顶的能量的存在,让天狼族人始终无法破坏天网,即便他们收集到所有的五彩石,也无法将五彩石带离地球或者加以毁坏,因为那最原始的巨大能量依然存在。”
“最原始的能量!” 司马心有所想,但是他心情复杂,一时间竟语塞。
“这种能量可以激发扩大每一颗五彩石的能量覆盖范围,就像一个超强的能量增益器。天狼族人在寻找的四棱锥戒指,可能是一个高阶能量收发装置。我们不妨再大胆假设,同属于最高阶能量的四棱锥戒指和神女之间,有着某种能量共振。”
“神女!”
“是的。”
“你的意思小师妹是?”
“用我们现有的能量设备,无法探测到她身上的能量等级。无论是地球的,还是异星的。但~”
“但所有线索都指向风式微。”司马探长接过梁如晦说不下去的话:“所以风沛然年年带着风式微满世界旅行,其目的就是寻找四棱锥戒指!因为只有他的女儿才能让四棱锥戒指有感应!这也是天狼族人盯着小师妹的原因。”
此时,梁如晦的心骤然收紧,感觉血液在朝心脏处奔腾回流。他难受得身子一歪,头撞在车窗玻璃上。
“你没事吧!” 司马注意到梁如晦的异常。
“没事!” 梁如晦勉强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司马赶紧靠着街沿停下车,仔细查看情况。只见梁如晦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喘气。
“去医院!”
梁如晦拉住他,“不用,马上能好!” 这样的情况曾经发生过若干次,安静地休息片刻就能恢复。他也去做过心脏的检查,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缓和一段时间后,梁如晦面色逐渐恢复。
司马见状打趣道:“梁兄,一说到小师妹,你就激动成这样~”
梁如晦缓缓地说:“见笑。现在没事了。”
“确定不用去医院瞧瞧?”
“放心,不用了!”
梁如晦心中却琢磨,这次发病到底是因为小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司马一边重新启动车子,一边没心没肺地说:“不过说实在的,小师妹如果真有这样的身份,你想怎么办?”
“呵呵,你倒也不怕我又受了刺激?”
“你哪有那么弱!”
“我想,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 我有责任保护好她。”
“哪怕她是天狼族人的神女?”
“无论她是什么身份。”
“即使她有一天要攻击地球?”
“你的这种假设无非是想叫我表决心。没必要吧!再说天狼族人的神女,从过往的经验上来看,都是站在地球人这一边的。正如你们苗蓝族人,不是吗”
司马笑起来,“好好,不逗你了。你知道我挺你们就是了!”
他转而又严肃起来,说道:“非洲的事情,确实叫人担忧。从非洲传过来的报告上看,这起事件像极了天平山村的天狼族攻击。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天狼族人又一次回到了地球。他们目标明确地找四棱锥戒指。成冰被掰断的手指,廊桥寨的攻击,都能证明这一点。那么这次他们强行打开能量通道,亲自来地球,就是孤注一掷,势必要找到四棱锥戒指,不达目的不罢休。”
“你说得没错!我们的非洲之行,将会相当凶险!”
“怕不怕?”
“怕呀!怎么会不怕!何况我亲眼见过天狼族人未变身时的样子。哪怕没有能量枪,哪怕是肉搏,我们也远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百死吾往矣!” 司马笑着看向梁如晦,他的眼中闪着蓝色的波光,“我们是一样的人。”
“是是,你说的都对!” 梁如晦回之以微笑。他最亲最爱的人尽数牵扯其中,他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明天就是约定出发去非洲的日子。梁如晦想,从父亲那里多得到些信息,小微便可能少一分危险。知己知彼方有制胜的可能!
梁德仁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一整个下午,他一直这样坐着,而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他吩咐任何人不要打扰他。他决心坐在这个宽大的办公室里,在黑暗中,等待天狼族人的传音。白天的焦虑,在夜晚的黑暗中被隐藏起来,他闭目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扶着椅子把手。他的面容在隐隐透来的月光中若隐若现,勾勒出疲倦的轮廓。是的,今晚的月色并不皎洁,月晕浑浊且带着些许红。快起风了吧!
他尽力护着的人,终究还是走上了另一条路。天狼族人怎么会放过他的儿子呢?他出卖自己只是为了自己苟且活命吗?太平山顶上,被如晦遗忘的片段,却时刻折磨着他。那份被迫的契约,分明地把他的儿子作为人质。他想变得强大,这样他才能掌握主动权,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是他怎么会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晦与维调局站在他的对立面,已经决心殊死抗争!难道如晦左右都逃不过命运?
被黑暗吞噬的一切,已成为黑暗本身!
“戒指在哪里?” 那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脑中响起。
他来了!
“抱歉,任务失败了!” 梁德仁缓缓地呓语,他不需要多大声,那天狼族人都能听见。
“很好!看来契约对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不不,您误会了!我已经尽力去完成任务。我可以证明的!”
“你怎么证明?你的共济会不是被维调局端了吗?”
“您都知道了!”
“你不用怀疑我的能力!”
“我从不怀疑!可是您大概也知道了,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
“你只需要考虑你还有没有价值。接二连三的失败,看来我需要考虑换一个代理人了!” 声音严厉而冷酷。
“成冰的任务,我们不是寻得了一枚戒指么?”
“你不需要知道!”
所以他认为成冰的任务也失败了!果然是这样!这才有了后来廊桥寨的任务!所以天狼族人才没拿走成冰的那枚四棱锥戒指!梁德仁暗暗思量。此时他心中已没有惧怕,他不过是装着唯唯诺诺以寻得最后一丝希望。既然那人已经有了放弃自己的打算,那这个平衡看来只有靠他自己去维系了。
“我一直以为成冰的任务是成功的,所以并没跟您提起当时的一些细节。我们找到成冰的时候他正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就像是为了做什么事情而精疲力尽了。他手指上的戒指,正是一个四棱锥形状的戒指!就在这时,成冰的额头突然发出一道强烈的光束,我当时本能地拿手去挡。然后光束消失了,我们没有受伤,而成冰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石化了。我马上掰下他的手指,取下戒指。”
“这些细节更证明了你的无能!”
“请您给我点时间,我解释给您听。那枚四棱锥戒指我放到了您指定的地点,我想您一定验证过它的真伪。但您没有拿走它!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成冰把我们都骗了!那枚四棱锥戒指是真的,只是他用了某种手段做了伪装,让您以为那枚戒指是假的?”
对方沉默了许久。
“您还在吗?成冰当时那种精疲力尽的状态,还有他从额头发出的那道似乎是拼尽最后气力的光束!如果他拼尽全力目的是为了掩盖什么呢?”
“戒指还在那个地方?”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更为严厉和凶恶!
“我把它拿走了。” 梁德仁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生出了新的计谋。
“你!”
天狼族人咆哮的声音在梁德仁脑海中奔腾翻滚:“你想干什么?”
“我想求您给我儿子一条生路。解了他的契约。”
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梁德仁知道,他的每一次小小失误或者在天狼族人面前耍弄的小心思,契约都会让梁如晦如数付出代价。梁如晦那看似心脏病的症状,做父亲的却心知肚明。
“你以为你这个渺小的人类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是啊,我们的命既然在您眼中不如蝼蚁,那您何必因为一个渺小人类的性命,失去您想要的东西呢?如果您不解气,大可以要了我的命!”
“可笑至极!”
“可笑也罢,孤注一掷也好,您知道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假设?”
“替您办事这么多年,我多少知道些和您强大能量有关的事情。您在找的东西,是一种更强大的能量。但是那枚已经找到的四棱锥戒指上,您没有发现这种能量。因此您认为戒指是假的?” 梁德仁说完,在安静中等待。
“自作聪明!”
梁德仁接着说:“我以自己浅薄的认知推测戒指上的能量可能被某种方式封印或者隐藏了。我可以帮助您找到恢复这种能量的方法。”
“呵!今天你倒是有点意思!” 那个声音冷哼一声,片刻后说道:“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请您解了我儿子的契约!”
“你儿子的契约跟你绑定在一起。”
“那就请您先解了之前的契约,我愿意重新签一份更严厉的生死契!” 梁德仁已然握紧的拳头又紧了紧。
沉默片刻,梁德仁脑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事成之后我会解除你之前的契约,然后重新定一个任务契约。如果你在一个月内找不到激活戒指的方法,你就会死。”
“一言为定!”
声音旋即消失。在十九楼的办公室里,梁德仁感受到一阵凉意,他的身体为之一抖,而后瘫软在沙发上。
梁德仁一直找人盯着梁如晦,所以早已知晓梁如晦计划跟司马探长去非洲的事情。“那个被天狼族人算计过的姑娘,风式微也要去非洲。”他心中暗暗思忖。如果时间地点人物都对了,那该发生的事情就必然会发生。那样,他之前处心积虑的推波助澜才不会白费。
他下定了决心要把隐匿的事情铺到台面上,把所有人逼到命运的十字路口。他铁了心要救他儿子!如果儿子能顺利从天狼族人的契约中脱身,那接下去,他便是豁出了这条老命,也要助儿子和他的伙伴们打赢这场力量悬殊的仗。
替他报仇!
那个地方,他要亲自再走一次。